作者:漫步长安
他几步近前,修长的手指挑开叶娉脸上的红纱。四目骤然相对,一个暗沉深不见底,一个蠢蠢欲动。
旖旎顿生,温度渐高。
若是就此洞房,也不是不可以。
叶娉觉得,她无异议。
修长的手伸过来,似乎带着无限的张力。她心中如热油四溅,隐约可见火光漫天。这般热得厉害,竟是有些迫不及待了。
谁知那手未落在她身上,却是取下她头上的凤冠。
“先洗。”温御的声音很低。
叶娉脸更红,唤了三喜进来。
洗漱完毕,房间内再剩夫妻二人。
灯下看美人,酒不醉人人自醉。
红衣轻薄,衬得那玉面越发俊美出尘。微敞的襟口,隐约可见无边的魅色。叶娉口干舌燥,一连喝了两杯茶水。若不是理智提醒自己,她或许真的会忍不住扑过去。
温御眼风微动,生平第一次觉得这身皮囊可用。
龙凤烛火摇曳欢呼,好似春风又绿江南岸。红纱轻幔流泄激动,恰如秋水再映明月光。不知是春风带来生机,还是明月从天陨落坠入湖水,一切仿佛皆是上天注定的相会。
青丝交缠,缱绻无边时,叶娉心头不合时宜地泛起一句话:终于吃到天鹅肉了。
第52章
前院的宾客已经散去,大红的灯笼挂满檐廊,像极残留的喜气。只是除去这灯火喜烛,再无其它不同。
越往府里走,越是能感受到一成不见的清冷。岺寂的高墙树影,无声而寂静。纵然此时春深绿重,却让人生出枯索之感。
偌大的府邸,主子少而下人少,显得分外空旷。恣意生长的树木成林成荫,在夜色中越发杂乱如野。然而曲径通幽处,自有出其不意的美景。
一位清瘦的男子,从外院慢慢朝内院而去。他走得有些着急,像是要避开什么人,又像是要去见什么人。树影暗光从他身上掠过,斑驳了他的五官,模糊了他的神情。
突然一黑影现身,恭敬却坚定地挡住他的去路。
“国公爷,请留步。”
原来这人,竟是温国公。
温国公止步,背手睨着那黑衣侍卫。
“让开。”
“郡王有令,闲杂人等不能靠近梨园。”
这些年公主府几乎不曾设宴待客,今日大婚可谓是自公主府落成以来第一次大开门户。但宾客只进外院,无人敢涉足内院禁地。
梨园是公主府的禁地,除去温驸马和温御父子,旁人一律不能入内。这个规定不仅府里的下人皆知,便是外人也有的耳闻。
温国公不可能不知,若不然也不会避着人私下前来。
“我是郡王的大伯。”
还是驸马的兄长。
但这句话他不会讲,因为驸马这两个字是他的禁忌。
“郡王有令,除驸马之外,任何人不得入内。”
黑衣侍卫半步不让,依旧拦在路中间。
温国公望着梨园的方向,目光晦涩。
又是驸马。
这个称呼,原本应该是他的。
他们算得上是青梅竹马,他是国公府世子,璃儿是先皇后所出的嫡公主。朝堂纷争,世事纠葛不曾将他们分开。哪怕是宫闱算计,岁月蹉跎也从未动摇过他对璃儿的爱慕之心。
他等着,守着,初衷不悔。
后来陛下登基,璃儿说要功成身退。她还说自此以后要做一个好妻子,与他朝夕相处生儿育女。
那时他何等欢喜,迫不及待地告知母亲准备大婚。
母亲不置可否,他以为是默许。哪成想一觉醒来,身边竟睡着一名女子。那女子不是别人,正是他视为晚辈的王家长房嫡长女。
他心知,是被母亲算计。
母亲中意王家嫡长女,曾不止一次提及。他以为他和璃儿的事人尽皆知,母亲的私心不过是一厢情愿,却不想母亲会做到那个地步。
王氏才情不俗,且有贤名。出事之后不哭不闹,反倒自责自己大意疏忽。王家有女不妾的祖训,王氏身为嫡长女,更是不可能屈身做妾。
母亲适时出现,逼他娶王氏。王氏不同意,说是她不能拆散自己和璃儿,还说她会隐瞒此事。
他当时悔极乱极,唯恐失去璃儿。他以为如果王氏不说,此事或许能一直瞒着,谁也不会离间他和璃儿的感情。
然而他忘了,母亲费心安排,岂能半途而废。
璃儿终是知道了,亦是不哭不闹。
初时他惶恐,惶恐过后他自责懊悔,在璃儿面前无地自容。他以为自己多年等待,璃儿会不计前嫌。他以为他们情深意重,可敌世间一切变数。但是后来璃儿告诉他,他们之间缘分已尽,让他娶王氏。再后来无论他如何乞求,璃儿心意已决。
那段日子,他浑浑噩噩。最后他听从母亲安排,娶了王氏。谁知在他成亲后不到三日,传出胞弟尚主的消息。
他不明白,为什么会是他的弟弟温华?
他更不明白,为什么多年感情敌不过一个算计?
他痛苦,因为他心里只有璃儿一人。他难过,因为他觉得璃儿并不是真的爱重自己。世间男子娶妾者众多,他与王氏的肌肤之亲并非自愿,为何璃儿不容?
甚至他不无沮丧地想,或许对于璃儿而言,他不过是一个能利用之人。等到他无用的那一天,即便没有那件事,他可能也是一枚弃子。
他曾负气地想,一别两宽也好。
绝情的人是璃儿,不是他。
他以为日子长了,后悔的人一定是璃儿。但是他没有等到那一天,他等来的是璃儿去世的噩耗。
他们曾经那么相知,到头来竟是阴阳两隔。回想璃儿最后的那些日子,他们不曾见过,不曾说过一句话。
往后年年岁岁,他没有一天不是活在悔恨中。即便是思念如疯长的草,他却是连祭拜璃儿的资格都没有。挡在他面前的何止是一个侍卫,那是世间礼教的鸿沟,也是人伦尊卑的天堑。
“若我执意硬闯,你当如何?”
“国公爷想硬闯吗?”一道含着怒气的声音响起,一青色褙子的妇人从暗处走来,手里还端着一盘祭果。
温国公眯了眯眼,认出妇人。
“十锦?”
“难为国公爷,还记得奴婢。”
这位叫十锦的妇人是安和长公主生前最为倚重的大宫女,早在安和长公主出宫嫁人之后就脱了奴籍,还受封了恭人。
长公主去世之后,她跟着小主子重新回到宫中。小主子长大后,她又跟着出了宫。这些年她深居简出,留在公主府里荣养。
哪怕是温老夫人见了她,都要唤她一声锦恭人。
她此时自称奴婢,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
温国公记得他和璃儿两情相悦时,十锦极是活泼话多,也很恭敬有眼色。不想时隔多年,对方竟是老成这样,暮气沉沉满脸刻板之相,且言语含沙射影,再无恭敬可言。
“这些年你过得可好?”
“奴婢是个有福的,自然过得好。”
“你手里拿着的是给璃儿祭品?”
“国公爷自重,您应称我家主子为长公主。”
长公主?
那是他的璃儿!
温国公沉痛闭目,二十多年了,昔人已是黄泉碧落,他却从未放下过。恐怕这一生他都不会放下,终将活在过去的记忆中。
只是时至今日,他竟是连睹物思人都不能。
“难道我想祭奠故人,也不可以吗?”
“国公爷这般深情,真让奴婢惊讶。”
“十锦,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只是想缅怀一下故人,你何必说这些含沙射影之辞。”
“长公主曾经说过,变了味的深情,还不如喂狗。”
温国公闻言,眼底全是不信。
他不曾变心,璃儿为何这么说。难道他的一片真情多年等待,竟是被璃儿弃若敝屣,视之为喂狗之物吗?
何其可笑,可笑他居然还对过去的一切念念不忘。
他缓缓转身,清瘦的背似是佝偻了一些。
直到快到出府,他看到了等候在那里的人。
温夫人一脸担忧,在看到自己等的人出现之后,明显松了一口气。她温柔地替温国公披上披风,眉宇间全是关切。
温国公心中不无愧疚,眼中难得柔和了一些。
“下次莫要等了。”
“国公爷身子要紧,妾身不累。”
成亲之后,他们分室而居。
谁也没想到,那次被算计之后,王氏竟然怀上了。母亲很是欢喜,逢人就夸王氏有福气。王氏怀胎十月,产下长子。
若论贤惠,无人能及。
他悔不当初,婚后再没有碰过王氏。王氏不仅没有怨尤,且很是体谅敬佩他,时常为他和璃儿之间有缘无分感伤。
多年后一次醉酒,他一时意乱又和王氏有了肌肤之亲,再然后王氏生下了玉姐儿。只是哪怕他们已经育有一子一女,却始终没有像寻常夫妻一样同床而眠。这些年王氏料理后宅,养育儿女,不曾有过半句怨言。
这般善解人意的女子,实属难得。
“这些年,辛苦了。”
温夫人得了这句话,眼眶都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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