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诗和远方
对现今余州党组织的发展情况,他心里其实还是挺好奇的。
真正去了之后,林知言才发现这次的思想讨论会开的别有生面。
余州党支部的组织者叫张培延,这是个很有意思的人,对方并没有让参会的多位成员聚在一间小房子里开会,而是直接带着大家去了余州的南城区和北城区。
余州自来有东富西贵,南贫北贱的划分。
他们这些青年学生既然能读得起大学,虽说不上全都出身富贵,却也没人在南北这两个贫民聚居区生活过。
十二月初的余州已经非常寒冷,狭窄肮脏的南城街道上,到处都是骨瘦如柴,衣着破烂的乞丐。
不只是乞丐,便是路上的行人也各个面黄肌瘦,单薄的衣服上头满是补丁。
寒风一吹,只能在冷风中瑟瑟发抖。
看着那些头发脏乱如稻草一般,跪在地上向路过的行人祈求施舍的乞丐,以及走路摇摇晃晃,神情麻木的行人,哪怕林知言这个自诩见多识广的穿越者,也不由心生触动。
他以前透过各种老照片和文献,对这个时代有一个模模糊糊的认知,知道绝大部分的底层人民生活极度困苦,每日都在挣扎求存。
但那些老照片和文献里的描述,都远没有亲眼目睹来的震撼。
他的第一世就不说了,生活在国家快速发展,繁荣富强的时期,国民每天根本不用担心吃不上饭,只会担心长胖,为如何减肥发愁。
便是上一世,他穿过去的时候,所处的地方也迎来了解放,人民的精神面貌已然焕然一新。
那时候的国人虽然依旧瘦弱贫穷,依旧要担心吃不饱饭,却充满了积极向上的精神。
看着这些麻木的、毫无希望的活着的国人,林知言心里只剩下四个字——行尸走肉。
自打来到这个世界,林知言大多时候身处的都是林家所在的西城区,所接触的也基本上全是余州上层社会的富裕人群。
那些出身富贵的小姐太太们每天不用为吃喝发愁,心思全花在如何打扮和参加聚会上。
先生少爷们也不用为工资不够而操心,自有祖上数代积累的家产可供挥霍,时不时潇洒的一掷千金。
处在那种纸醉金迷的氛围里,差点让他失去了救国强国的紧迫感,也差点忘了这个时代的大部分国人,还生活在赤贫之中,每天都会有人因为冻饿而死。
不仅是林知言因此深受震撼,那些意气风发的年轻学生党员们,这会儿也没了高谈阔论的心情,各个神情凝重。
天空渐渐飘起鹅毛大雪,温度极低,即便穿着厚大衣,众人依旧冷的浑身发抖。
他们穿的这么多都冷的不行,那些衣着格外单薄的行人和乞丐,只会比他们更加寒冷和难受。
随后,张培延又带着他们前往了北城门外的陇海铁路余州机务段。
看着那些扛着几十斤重,大如磨盘的棋子,将其摆放到铁轨制成的棋盘上,供洋人下棋取乐的铁路工人,林知言抿紧了唇。
他的面色这会儿有些难看,心中更有一股愤怒在燃烧。
张培延带他们来这里的意思,他们已经明白了。
在温暖的房间里再如何高谈阔论种种思想和理念,都不如深入到身处苦难中的劳苦大众中去,更能深切的感受到,这个国家已经到了极度虚弱的危急存亡时刻。
在他们国内,无数底层人民正在挨饿受冻,也是在他们国内,洋人比国人高人一等,可以随意拿工人取乐而无人敢阻止。
就在张培延准备问他们看到这些有何感想时,其中一个工人因抗磨盘棋子的动作稍稍慢了些,遭到洋人的皮鞭抽打。
那工人身上还扛着几十斤重的磨盘,根本来不及躲避,当即被带着倒刺的皮鞭抽在身上,直接被打的皮开肉绽。
铁路工人本就因体力耗尽,身体摇摇欲坠,如今又被皮鞭打伤,顿时惨叫一声,两腿一软便瘫倒在地。
又重又大的磨盘从肩头滚落,一下子砸在了那个瘫倒在地的铁路工人身上。
众人只听到咚的一声闷响,便见铁路工人的胸口瞬间被滚落的磨盘砸的凹下了一大块。
原本还活生生的铁路工人,只微微抽搐了几下,就彻底失去了声息。
其他铁路工人大概是对这样的场景已经司空见惯,早就麻木了,对此并无多少激烈的反应。
其中一个年轻工人倒是恨红了眼,但在下一秒洋人将皮鞭对准他时,他心里几欲爆发的愤怒只能强压下去。
长长的皮鞭抽在后背上,年轻工人只身体狠狠地颤了颤,就死死咬牙忍着痛,又继续像个老黄牛一样,弯腰驼背的抗磨盘供洋人取乐。
亲眼目睹了那个铁路工人惨死的画面,林知言忍不住低咒一声。
如果他此时手上有枪的话,他一定会一枪毙了那个明明打死了人,却还在指着年轻工人嘲笑的洋人。
林知言尚还有些理智,知道跟这些身上带有武器的洋人不能硬拼,但周安泰他们却是已经快要气疯了。
热血上头的年轻人哪还管得了那么多,红着眼就朝那些洋人冲了过去,打算跟对方拼命。
十多个青年一拥而上,即便张培延和林知言死命拦着,也根本拦不住,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气势十足的冲到那个刚害死了人的洋人跟前。
那洋人显然也发现了他们。
见周安泰他们一脸愤怒的朝自己冲过来,面上不仅丝毫不见慌乱,还带着一副看好戏的表情,显然是笃定他们不敢把自己怎么样。
要知道他可是来自伟大的法兰西,就连这里的官员见了他也只有点头哈腰的份儿。
他们如果敢伤自己一丝一毫,那就是在跟伟大的法兰西作对。
只是洋人显然低估了这帮热血青年的胆量,见洋人还嚣张的举着皮鞭朝他们羞辱性的指了指,周安泰嗷地一声朝对方身上飞扑而去,一拳头就怼到了洋人的脸上。
其他学生见状也纷纷冲过去帮忙,拽胳膊的拽胳膊,按腿的按腿,压住试图掀翻周安泰的洋人,任由周安泰对其拳脚相加。
另一名同样在下磨盘棋取乐的洋人,见同伴竟然遭到了一群黄皮猴子的殴打,只觉得受到了挑衅,不由变了脸。
林知言见实在拦不住周安泰等人,干脆不拦了。
他的注意力转到另一个洋人身上,见对方手已经伸到了腰间,显然是要拔枪。
根本容不得多想,林知言就快速朝对方冲了过去,一个回旋踢踢在了对方举枪的手上,直接将枪踢飞了出去。
张培延见自己带来的年轻党员们全都跟洋人打了起来,只觉得自己头都大了。
他深知这事一个处理不好就是严重的外交事件,后果绝不是他们这些小虾米能承受住的,但事已至此,想太多也没用了。
眼见林知言在跟洋人的打斗中处于下风,张培延抛却心中的顾虑,干脆跑过去帮忙。
那些原本还在抗磨盘的铁路工人,显然没想到居然有人胆敢反抗这些洋大人。
几乎被驯服的他们只神情惊慌的看着,压根不敢上前帮忙。
倒是那个同样被洋人抽了一鞭子的年轻工人,许是心中积压的怨愤到了极点,在林知言他们跟洋人打起来后,将肩上的磨盘往地上一丢。
“都还愣着干什么?老子实在受够了这样的鬼日子,打死这两个狗娘养的洋鬼子!”年轻工人朝其他人愤怒地大喊。
在年轻工人冲上去加入殴打洋人的队伍后,其他人想到自己自从成为铁路工人后,不仅要遭受深重的压迫和剥削,生活极为困苦,还要经常忍受洋人的打骂和侮辱,心中的怒火也愈发炽烈。
既然有人带头反抗,他们那被压抑已久的悲愤终于爆发。
怒火中烧的他们同样丢下肩头上的磨盘,猛力拉住闻讯赶来,想要拯救洋大人的狗腿子。
不仅两个洋鬼子遭受重创,连带这帮狗腿子都挨了工人们的暴揍。
有了这些铁路工人的加入,身手不是太行的林知言和张培延便退出了打架的队伍。
两人见事已至此,便决定干脆再玩一把大的。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这片区域铁路工人的反抗,很快也影响到了其他区域的工人。
同样深受压迫的他们在林知言和张培延的言语鼓动之下,很快也加入到反抗大军之中。
随着铁路工人们反抗的浪潮越来越大,事情很快传到了铁路机务段总管高昌奇的耳中。
得知这些铁路工人不仅反抗,还扣押殴打了两位洋大人,高昌奇当即气急败坏的准备带人前往镇压。
高昌奇愤怒,聚集起来开始反抗的铁路工人更加愤怒。
想到他们的劳动强度那么大,收入却十分微薄,即便这样,还要经常被黑心的总管找借口扣薪水,还要被洋鬼子欺辱取乐。
再想想那些因洋人下磨盘棋而丢掉性命的可怜同事,谁知道再这么忍下去,下一个死去的会不会是自己?
这场洋鬼子打死铁路工人事件,在林知言和张培延等人的努力宣讲之下,彻底激起了余州站所有铁路工人的愤恨。
周安泰他们在殴打了洋人出气,并将两个洋人绑了,交给铁路工人们推举出来的领头人后,很快去跟林张二人会和。
他们没想到会把事情闹得这么大,不过却不后悔。
“我们红党的根基就是工农群众,正好趁着这个机会,在铁路工人里建立起党组织,向他们传播红色革命思想,让他们勇敢的加入到反抗的运动中去。这个世上从来没有什么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那些压在工农头上的黑恶势力,就应该用暴力手段一扫而清!”
张培延想到这次的铁路工人反抗运动,很可能会是红党进一步壮大的契机,不禁有些激动。
只余州机务段的铁路工人进行反抗罢工,闹出的声势显然还不够大。
张培延便准备跟陇海铁路沿线几个城市的党组织取得联系,让他们也加入进来,组织铁路全线工人大罢工。
高昌奇显然还不知道张培延准备将事情彻底搞大,正带着一帮打手前来镇压的他,刚一靠近工人聚集点,就遭到了铁路工人们的强势反击。
对那些洋鬼子,铁路工人们自然是恨的,但他们更恨的还是以高昌奇为首的这些为虎作伥的同胞。
在数百名铁路工人的全力围剿下,包括高昌奇在内的四十多个打手没多久就全都被控制住。
与此同时,余州市政府这边也后知后觉的察觉到余州铁路段出了事。
得知又是工人罢工,余州市长夏允和眼前不由一黑。
这还有完没完了,前些天余州的学生游行和大罢工才刚刚平息下去,怎么这又开始了?!
夏允和首先就是怀疑又是南方革命党在搞事,但显然这回他冤枉了南方革命党。
随着张培延的一封封电报发出去,其他地方的党组织纷纷响应。
等到当天下午,不仅余州站全体工人罢工,江苏河南等站点的工人们在红党成员的鼓动下也紧随其后,加入了罢工队伍。
只花了一天时间,这条列强在国内纵横东西的经济大动脉,就被彻底切断,随着罢工时间的延长,造成的损失越来越惨重。
翌日,全国报纸上也刊登了这起铁路工人全线罢工事宜,并历数法兰西等帝国主义对这些铁路工人的苛刻虐待。
铁路工人的悲惨遭遇在国内引起了无数关注和轰动,各地工人和社会各界,纷纷对其反对暴虐统治的罢工行动进行声援。
这次的铁路工人罢工运动,对余州工商司的影响还是非常大的。
身为工商司的司长,林兆勋接下来的两天连家都顾不上回,不停的被当地商会和洋人代表找上门施压,希望他能尽快解决货物积压的问题。
林兆勋无奈,想要解决货物积压的问题,得让掌管陇海铁路线的各方势力妥协,先满足这些罢工的铁路工人们的合理诉求才行,他一个小小工商司司长可办不到这些。
忙碌了好几天,疲惫不堪的林兆勋终于得到了喘息的机会,得以回了趟家。
等到了家里他才发现,他大儿子林秋阳同样好几天没回来了。
林大太太刚开始等不到儿子回家,还不怎么担心,毕竟大儿子这回是跟周安泰一起出去的,说不定是留在周家做客了。
但等到第三天还不见人影,她派了人去周家找,才知道周家的儿子居然也好几天不见了踪影,大太太这才急了起来。
她想让林二叔帮忙找人,谁知林二叔这几天一直待在报社,根本没回过家。
此时见丈夫终于回来了,焦急不已的大太太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不停的催丈夫多安排些人去找大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