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非10
“时家出事后,我与兄长有意暗查此中蹊跷,被他察觉,兄长禁足东宫,而我受罚之后,便被他一道圣谕指来了这苦寒之地,得到的只有一句‘无召不得入京’!我是被他赶出来的,且从此后便是连家都回不得了……”
“初至北境时,异族虎视眈眈,麾下副将不听指挥,各处阳奉阴违,我全然不知如何是好,狼狈又无用……”
“后来我渐渐懂了,唯有自身强大,才有机会亲手粉碎那些不公。”
“我想替时家翻案,我想离开这将我变成困兽的北地,我要证明父皇是错的,让他知道今时今日的一切皆是他一手造成!”
“敬之,你不必可怜我,更加不必心怀愧对——我所做一切,往深了说,并非是为了时家,皆是发自本心执念而已。你该是知道我的,我自幼便不是什么安分的性情,只要有人稍稍一推,便可将我推入万劫不复之地。”
“我不会降。以罪人之身苟延残喘,实在窝囊。纵你今日放我离去,隐姓埋名躲藏度日也太过无趣。”
“饮罢这一壶酒,明日战场之上你不必留情,自幼你我比试切磋,你从未赢过我,你知我性情敏感难测,因此刻意相让,却又怕我看出你在相让——明日,切记不可再让了,否则我会当你看不起我。”
“此一战,我想痛痛快快战到底,便是输,也要输得不留遗憾——”
“就当成全我了,敬之。”
“你今日来看我,知晓你还活着,我很开心。”
“……”
于是,重逢即为永别。
次日两军阵前,胜负已定之际,他不过只犹豫了短短半息间,好友已经撞上了他手中的长刀,替他下了最后的决心。
他看着好友猩红的鲜血自口中涌出,只觉天地俱寂,耳边金戈铁蹄厮杀声,全都消失了。
他真的“成全”了好友吗?
他不确定。
但好友之死,却是真正“成全”了萧牧。
说得冷漠些,他是最终的得益者。
故而,杀便是杀了,人是他亲手所杀,没有苦衷,没有隐情——
“人是我杀的,无论我是谁。你之后若还想继续替他报仇,亦无可厚非。”萧牧自旧事中抽回神思,对蓝青说道。
蓝青沉默许久。
“这是晋王殿下自己的选择……非是郎君之过。”他声音微沙哑地道:“况且成王败寇,战场上的生死,本就无对错之分,我一直清楚这一点……所谓替晋王殿下报仇,不过也只是我拿来哄骗自己活下去的由头罢了。”
他再抬起头时,眼中已不见了死寂和戾气,反而笑了笑:“况且……论单挑我不是郎君对手,论人多势众,更是连郎君的身也近不得,再谈报仇,不是找死么?”
萧牧也笑了笑:“无妨,你大可一试,只是我大约不会再手下留情了,故你还需思量清楚,最好是交待罢后事之后再动手。”
蓝青笑得咧嘴。
片刻后,看着萧牧问:“郎君这些年来……还好吗?”
故人重逢,免不得有许多话想问,但他还是挑了句看似最缥缈的来问。
“倒也还过得去。”萧牧语气有几分随意。
蓝青又笑了笑,眼底却有些发涩。
郎君变了太多,却又好像没怎么变。
“说来,有一桩旧事,我想问一问你——”萧牧道。
“郎君请讲。”蓝青也改为了站立。
“当年,云朝自荐前往北地劝降,在晋军营中,究竟发生了何事?”
他口中的云朝,便是姜正辅之子,姜云朝。
因家中本就是世交之故,他与同龄的姜云朝一同长大,又一同被选为太子伴读,的加上晋王,四人一起读书习武,志趣相投,形影不离,皆是少时便累下的深厚情谊。
少年时的时敬之本以为,他和好友与太子,必然会同父亲和姜世叔与圣人那般,君臣相携相知,共守大盛江山安定。
然而九年前的那场变故,将他们四人皆推向了不同的立场。
他虽保命却换了身份,辰令于北地造反,而前去劝降的云朝,死在了晋军营中——
之后,便有“晋王扣下姜家郎君,胁迫萧牧退兵,萧牧不从,遂激得晋王杀姜家郎君以震军中士气”的说法传开。
对于姜云朝之死的真相,萧牧一直怀有疑心,但那晚与晋王袒露身份之际,晋王却也只是低头饮酒,似不愿多提,更似不知如何说起。
“姜家郎君之事……的确另有蹊跷在。”蓝青道:“当年姜郎君前来劝降,晋王殿下起初虽未肯听劝,却也好生招待。且彼时战事尚未到不可挽回的地步,晋王殿下之后在姜家郎君的劝说下,也略有些动摇了,然而就在此等关键之时,姜郎君却忽然中毒暴毙——”
中毒?
萧牧皱紧了眉:“可查明了是何人所为?”
姜云朝一死,此战便不得不打到底,再无回头的可能,下毒之人所图为何是显而易见的。
“之后晋王殿下命我暗查,但一直未能找到确切的证据。”蓝青道:“不过,晋王殿下心中有怀疑之人——说来殿下当年之所以下定决心造反,便有此人的怂恿在。”
这些是萧牧不曾得知的,他定声问:“此人是谁?”
挑唆晋王造反,杀姜家独子的幕后黑手,他竟从来不知暗中还有这样一个人的存在——
第154章 阿衡艳福不浅
“晏氏家主,晏泯。”蓝青答道。
“晏泯?”萧牧意外皱眉。
“是。”蓝青将当年之事言明:“五年前正是此人暗中来了北地,与晋王殿下达成了合作,替殿下出资收拢兵马粮草……只是后来殿下事败,此人却因未曾暴露过身份而安然脱身,至今无人知晓他暗地里曾参与过此事。”
萧牧一时说不出心中是怎样的感受:“彼时他不过十五六岁而已——”
原来早在那时,他便已将心中所想付诸行动了。
五年前选了晋王做刀,五年后,则选中了“萧牧”。
他从未停下过谋划乱世的脚步。
“是,此人年纪虽轻,却心机深沉,野心颇大,绝不可小觑。”蓝青道:“据闻这晏氏商号的生意近年来越做越大,若日后有所交集,郎君也要小心提防此人。”
萧牧却问:“当年他与辰令谈及合作之事,你不曾见过他吗?”
蓝青一时没能听懂,下意识地摇头:“未曾见过真容,此人出入皆隐蔽,且多以幂篱遮面,我向来身在暗处,只是听晋王殿下提起过而已——”
“你若见了,必会觉得眼熟。”萧牧敛眸道:“晏泯即是逢安。”
“……幼时在公府中长大的逢安郎君?!”蓝青大惊。
萧牧点头。
“可……”蓝青反应了片刻,紧紧皱眉:“难怪晋王殿下初次与之相见,便如此信重此人了……”
逢安郎君是被郎君救回来的,幼时养在公府,虽因体弱甚少出现在人前,但与郎君交好的晋王殿下几人且还是见过的。
彼时晋王殿下一直想着替时家平反,若晏泯即是逢安郎君,单在此层面之上,二人也算有着相同的立场和目的,难怪当初会如此之快便达成了共识……
蓝青后知后觉之下,一时心情复杂至极。
“云朝之死,未必是他所为。”萧牧道:“他如今虽行事不择手段,但云朝与他也算有旧——”
“当年也只是猜测……毕竟此人的动机最大,起兵之事,是其一手促成,最不希望看到晋王殿下动摇的,无疑就是他了。”蓝青回过神,道:“若郎君与之尚有往来,日后或可当面探问。”
萧牧点了头。
云朝绝不能死的不明不白,此事是必然要查问清楚的。
“彼时姜家郎君忽然中毒身亡,晋王殿下固然惊怒,然而却也不得不战,为军心而虑,只能将姜家郎君之死的矛头指向‘萧将军拒绝退兵’……彼时殿下亦不知萧将军即是郎君,倒叫郎君就此担下了此事,一担便是这么多年。”
蓝青说到此处,顿了顿,才道:“听闻姜大人待定北侯多有不满,屡次上书弹劾……如此百般针对,想必与此事也脱不了干系。”
萧牧不置可否:“诸多旧事之真相究竟如何,此番进京,应当便能有分晓了。”
圣人也好,姜正辅也罢,或是晏泯——
一切与当年之事有关的旧人,都在京师等着了。
“此番赴京……郎君是何打算?”蓝青目露忧色。
无论是对定北侯还是郎君而言,京师之内,皆是危机四伏。
“入京之后诸事已有安排,最终如何做,还需视情形而定。”萧牧未细言太多,看着蓝青道:“半个时辰后便要继续赶路,到时我会让人放你离开。”
他要问的已经问罢了,至于更多的,也非是蓝青所能够知晓的了。
蓝青一愣之后,忽然又跪了下去:“属下的命本就是郎君给的,当年追随晋王殿下,亦是遵从郎君安排!如今既知郎君尚在人世,属下岂有独自离去的道理?蓝青哪儿也不去,只愿继续追随郎君左右!”
说着,将头重重叩在地上,声音哽咽却坚定:“郎君既在,蓝青不走!”
“我早已不再是时敬之了。”
“不,郎君就是郎君!”
“此行艰险——”
“属下不惧死!京师之地,属下再熟悉不过,多少能出一份力!属下这些年来无一日不是浑噩煎熬,如今终窥见一丝活着的用处,还请郎君成全!”
蓝青说着,微微一顿,再开口时声音愈发坚决:“纵郎君不允,属下也会暗中跟随!若被当作刺客乱箭射杀,也算死得其所!”
萧牧听得笑了一声。
片刻后,道:“先吃饭吧。”
蓝青听得一喜,抬起头来道:“多谢郎君成全!”
他也顾不得饭菜早已冷掉,抓起那发硬的馕饼就往嘴里塞。
眼睛是红的,面上却傻乐着。
萧牧道:“非是让你吃这些,我让人送些热饭过来。”
“这就很好了!赶路不便,能省则省!”蓝青身份适应得极快,已开始精打细算起来。
他一边大口吃着饼,一边看向萧牧,口中有些含糊不清地道:“对了郎君,昨日您身边那位小娘子……是您什么人啊?”
他瞧着关系颇有些不寻常呢!
“……昨日你身为刺客,竟还有心思留意这些?”萧牧有些困惑地看着他。
蓝青“嘿”地笑了一声:“实在很是招眼嘛……”
“且吃你的饭吧。”萧牧转身就要离去:“你的事,稍后会有人前来安排。”
“……郎君还没回答属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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