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非10
此时听晏泯将自己与诸侯做比,赵钦明眼神微闪,摇头道:“赵某深受皇恩,肩负护卫京师之职,一日也不敢怠慢……”
谈及皇恩,便不禁有些悲戚地叹了口气。
而后,错开了话题,与晏泯问道:“竟不知晏东家是何时入的京,不知是何要事,竟能劳得晏东家亲至?”
数年前,他领兵于北庭平乱,曾得当地以晏氏为首的富商资助钱粮,晏氏出手阔绰,数次资助,不仅让他军中不再吃紧,甚至还能大有富余——
至于这些“富余”最终落入何人口袋,自然是无需多言的。
而这晏氏行事颇殷勤周全,除了钱财之外,还曾赠他美妾,那两位西域美人实乃绝色,如今尚被他养在京中别院。
拿人手短,一回宴上,他酒意上头,便随手摘下贴身玉佩,赠予了这晏氏东家,允诺日后晏氏若有用得上他的地方,只管开口。
而后他大军凯旋,回京数载,去年顺利升任彍骑西营统领,而晏氏从未使人寻过他,他甚至已日渐要忘却此事了。
直到方才见到这枚玉佩……
没人希望“债主”上门,尤其是在此等敏感关头——
面对他的询问试探,晏泯道:“晏某喜好热闹,本是想一睹圣人千秋节诸方来贺之盛景,岂料短短数月,京中竟接连生如此变故……如今朝堂生变,永阳长公主意图把持朝政,这般局面,实是让人意外。”
赵钦明一时只是叹息点头。
“据闻朝中士族官员,日前曾拜访过赵将军……”晏泯问道:“料想应是为了劝说赵将军出兵入城,行拨乱反正之举?”
赵钦明眼神微闪。
中书省那帮人找到他,恐惊动永阳长公主,皆是私下前来,面前此人,倒是消息灵通得很……
他不动声色地道:“是有此事,但赵某不能答应。”
正因于此处碰壁,不得已之下,那些士族才有昨夜暗赴定北侯府之行——
此时,这赵钦明说道:“赵某肩负守卫京师之要任,于此飘摇时局,实在不敢妄动。且我不过一粗人而已,宫中之争,孰对孰错,难以分辨清楚,永阳长公主到底是皇室出身,淮阳郡王究竟为何人所害,更是尚无定论……”
他面色纠结不定:“彍骑为天子亲兵,本也不受中书省所辖,那些士族官员之言,我不敢尽信,只恐一时不察被人做了刀使,万一犯下那无可弥补之过,便当真要成了千古罪人了。非但是我,那东营卫,也是不敢擅自出兵的。”
“赵将军思虑周全,乃是大盛之幸。”晏泯道:“若谈对错,永阳长公主姓李,与中书省之争,自是一时不好论对错,可若是其与李氏其它子弟相争帝位呢?”
赵钦明看向他:“晏东家的意思是……”
“于此时保持中立,看似稳妥,可待风波消定后,谁又能保证那得胜一方,事后不会借故追究赵将军一个不肯出兵的失职之罪?所谓中立,也极有可能就此得罪两方人马,赵将军固然也可以无诏不可擅自出兵解释一二,可对方到时大权得掌,若想秋收算账,总能找得到借口与机会……”
赵钦明听得怔住:“我倒未想得这样深……之后局面如此,谁又能说得定?”
“正因是谁也料不准结果如何……然无论今后谁人稳坐高位,大权更迭之下,又岂容得下立场不明的外人?须知,彍骑历来是‘天子亲兵’,自然要交由真正信得过的人掌管方能安心——”
晏泯将赵钦明的神态变化尽收眼底,循循善诱道:“赵将军既手握六万精锐彍骑,又何苦非要将自己置于如此被动之地?女子称帝,终究名不正言不顺,赵将军何不亲自扶持新君,整肃乱象?”
“扶持新君……”赵钦明下意识地皱眉思索着:“淮阳郡王被人毒害,虽眼下生死不明,但到底是中书省所选立的新君……我若于此时另择他人,恐是不能服众的。”
“寻常宗室子弟,自是无法服众。”晏泯含笑道:“可若是为大行皇帝嫡子的湘王殿下呢?”
“……湘王?!”赵钦明意外地看着他:“湘王谋害储君,被贬为庶人,已被流放出京,罪人之身,岂还有其它可能……”
“所谓罪人之身,谁又能说不是被人污蔑构陷?”晏泯抬眉道:“当下看来,谋害太子之事,从中得利的永阳长公主之嫌疑远要比湘王更大——”
赵钦明面色一阵变幻。
“迎回湘王,赵将军出兵肃清罪人李蔚一党,师出有名——”晏泯道:“待得湘王殿下登基,赵将军之功,试问何人能比,日后之位又有谁人可以撼动?”
赵钦明眼中反复,却已显炽色。
他双手扶在膝上,手掌时而攥起:“……可那永阳长公主据说已经策动宫中千骑卫,彍骑东营态度不明……一旦交战,若是耗时过久,胜算倒是未知……”
晏泯起身,抬手道:“晏氏愿倾力相助赵将军成事,军械粮资,诸处打点,皆可悉数放心交予晏某!”
赵钦明抬头看向他,仍未就此松口,而是先问道:“晏东家如此相助赵某……不知赵某要如何予以回报?”
“晏某只一事相求——”那年轻人笑意不达眼底:“惟愿赵将军成事之后,将那反贼李蔚交由晏某亲手处置。”
赵钦明神色惊惑:“……晏东家与永阳长公主之间有何仇怨过节?”
“李蔚作恶多端,亦欠下我一份陈年血债。”晏泯并不详说,只道:“若赵将军可下决心,晏某三日内即可将诚意送达。”
赵钦明也自椅中起得身来,犹豫片刻后,道:“此事关乎甚大,请晏东家给赵某一日时间思虑……明日,赵某必予回复。”
“那在下静候赵将军佳音。”
晏泯离去后,有一名带刀的近随自赵钦明身后的屏风后走了出来。
赵钦明防备心极重,暗处从不会少了近随相护。
这近随乃是他的心腹,方才已将晏泯之言尽收耳底,此时便道:“将军还应小心分辨,此人之用心,恐怕不止于此……若是利用将军手中兵力行事,事后行过河拆桥之举……”
赵钦明冷笑一声:“我自看得出他另有居心,可纵是过河拆桥,也须得看这桥谁拆得更快一步……”
“那将军是打算答应此人了?可是……”
“不,自然还须先请示一番。”赵钦明转身往内室走去:“待我更衣入宫……请示之后,再做决定不迟。”
第255章 捡现成儿的
赵钦明更衣后扮作寻常彍骑,同每三日入城换防的队伍一同入宫后,即有一名内侍将其由侧门带进了甘露殿。
听他禀罢此事,珠帘后的永阳长公主不禁笑了起来:“竟还有此等趣事……可真真是出乎本宫意料了。”
“那晏泯只当彍骑不肯出兵,是有观望犹豫之意,恐到头来吃力不讨好,这才不敢妄动……”赵钦明笑着道:“因此才自作聪明找上了属下,以言辞利诱,想让属下拥立湘王为新君,借彍骑来讨伐殿下。”
却不知,他赵钦明背后真正的主人,正是永阳长公主。
他能坐上彍骑将军之位,这一路走来也非偶然。
一场延绵阴雨后,晴日再次高悬,便已有了两分燥意,帘后之人轻摇着团扇,含笑轻声道:“我便知道这孩子不会安分听话,总是要给他兄长惹出些麻烦来的……”
赵钦明并听不懂这句话,但他一直懂得有些话不该多问。
“他的性子,自幼便是偏激的,同他兄长一直都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偏他兄长过于顽固,二人便免不得要有分歧……”永阳长公主闭着眼睛摇扇,嘴角勾起:“也好,他既上赶着想送军资尽孝心,本宫自也不好推拒……且答应他就是了。”
“那……是否要‘迎’回湘王?”赵钦明请示着。
“迎回来便是了。”永阳长公主漫不经心地道:“太早让他察觉到不对,便没意思了……既要做戏,便做得真些。”
“是。”赵钦明斟酌着道:“那属下使人暗中先将湘王劫回,藏身某处?若大张旗鼓正面相迎,让湘王出现在人前,万一其风头太甚,遭姜氏一派所用,恐当真会给殿下招来麻烦……晏泯那边,属下便以‘此事还须仔细谋划,不宜过草打草惊蛇’作为说辞,想来也是不会让他起疑的。”
永阳长公主轻一颔首,透过珠帘含笑看向赵钦明:“你行事周谨,滴水不漏,是最擅替本宫分忧的。”
“属下这一路来,全靠殿下赏识提携,若无殿下,便无属下今日。助殿下成就千秋大业,也是属下一直以来的愿景……”赵钦明身形微躬,道:“这一日,殿下已等了太多年了,属下亦是。”
永阳长公主喟叹道:“是啊,太多年了。”
这些年来,她明面上于京中养病,暗下却无一日停下过部署。
一切都在依照她的计划推进着,虽中途偶有不听话的孩子会带来小小变故,但并不足以影响她的大计。
赵钦明退去后,永阳长公主靠在榻中说道:“拥立湘王是假,想借彍骑来对付本宫,搅乱局势,给敬之铺路,变相逼迫敬之称帝是真……阿锦这孩子啊,自幼便总想将世上最好的东西,统统都捧到他家兄长面前去,也不管人喜欢还是不喜欢。”
说着,又忍不住轻笑了一声:“自他与敬之见面后,我还当他这颗棋也要废了呢,没成想竟还是自个儿送上门来了,也不枉本宫这些年来对他的照料扶持……待本宫平定内乱后,且还有得是战事要打,可是少不了他的晏氏商号。”
其蓁垂下了眼睛。
多年未再拿刀的殿下,却仍是和从前一般主战甚至是好战。
这样的殿下若当真身居帝位……
“说来,李平那小东西倒是命硬。”永阳长公主感叹道:“听医官说,那口气至今都还吊着呢。”
其蓁闻言,无声收紧了袖中十指。
“无妨,左右已碍不了本宫什么事了。”永阳长公主掩口打了个呵欠后坐直了身形,其蓁见状忙上前将人自榻上扶起。
“天色已晚,殿下早些歇息吧。”
“还有好些军报未阅。”永阳长公主朝书案的方向走去,边随口说道:“各方虎视眈眈,如今留给本宫的时间已不多了,为防生变,有些事还当早做打算,有些人,则已是不能再留了……”
随着天色暗下,宫殿各处先后掌了灯。
琉璃灯火粲然,似在与黑夜无声对峙。
两日后,京师外三百里处,夜星寥落。
一行押送流放重罪之人的军士围着火堆而坐。
火堆上方烤着一只抓来的野兔,此时散发着诱人香气。
不远处被几名官差守着的囚车上,被镣铐立枷所缚、发髻散乱满面脏污的湘王李澄忍不住咽着口水。
这咽口水的声音实在过于不掩饰,引得不远处喝酒的几人笑了起来:“看来咱们‘王爷’这是馋了啊!”
“想来也是,和咱们这些粗人不一样,王爷这金尊玉贵之身,哪里吃过这种饿肚子吞馊饭的苦!”
其中一人扯下一只兔腿,朝囚车走了过来,将那兔腿在李澄面前晃了晃:“王爷闻闻香是不香?”
少年双眼泛光,紧紧盯着那只兔腿,由衷地答:“……香!”
“那王爷想不想尝尝?”那人笑嘻嘻地问。
少年忙不迭点头,下颌一下下撞在脖间的立枷上,满眼感激地道:“待本……待我日后洗清冤屈,定百倍千倍报答阁下!”
“王爷何必说那些看不见摸不着的后话。”那中年男人笑道:“王爷若想吃这兔腿,只需喊我一声爷爷即可!”
四下顿时哄笑起来。
流放犯人乃是苦差,路途艰辛漫长,总要找个对象来宣泄一二——昔日高高在上的皇室中人,而今被他们踩在脚下,最是适宜不过了。
少年面色几变,抿直了嘴唇,将头偏了过去。
“哟,王爷这是恼上了?不想吃兔腿了?”那人戏谑地将兔腿放到少年嘴边,见少年躲开,又塞过去。
如此反复,李澄恼红了眼睛。
男人见状越发来劲,一只手伸进牢车里叩住少年的脑袋,一手拿着兔腿强行往少年嘴边塞去:“他娘的还挺有骨气!老子给你吃,你倒又不吃了!”
四下的笑声愈发放肆了。
在这一片取笑声中,那往少年嘴里硬塞着兔肉的中年男人脸上神态忽然一凝,像是察觉到了什么转头看去——
“扑通!”
囚车旁的一名官差忽然倒地,后心处赫然插着一只利箭。
男人眼神巨变,再顾不得戏弄李澄,立即抽出腰间长刀:“不好,有人要劫囚!”
众人立时起身拔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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