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非10
永阳长公主所言不假——
早在护送太子回宫的路上,衡玉便于车内听王敬勇讲明了萧牧将计就计假死的计划。
卢龙军围近京师,此事她则早已听萧牧提起过,严军师他们为此早有准备——
而后续有了姜令公的相助,此举方才得以瞒天过海,瞒过乃至清理了李蔚于京师外各处安插的眼线,未曾将卢龙军入京的消息走漏分毫。
但衡玉和姜令公一样,只知卢龙军会到,却不知萧牧与晏泯互通消息之下临时做下的假死决定,亦是自王敬勇口中得知了确切计划之后,方才真正坚定了护送太子回宫之举。
卢龙军入宫,赵钦明已逃的消息,很快在叛军中传遍。
人心大乱之下,纵有殊死抵抗者,却也不过徒劳而已。
天色将暮之际,随着武德门外的叛军彻底溃散,一队着乌甲的人马出现在了武德门外。
接应到太子妃之后,便带着太子妃藏身于武德殿暗室中的衡玉,快步自殿中奔出。
泥泞染血的裙摆扫过血迹狼藉的宫道,她一眼便于那队人马之中看到了那道熟悉的身影。
衡玉脚下一顿,登时红了眼眶,面上却绽现粲然笑容。
那年轻的将军翻身下马,大步朝她走来。
衡玉提裙奔去,越过宫门,重重地扑向他,将他一把抱住。
她力气极大,竟将他扑撞得后退了一步。
萧牧由她抱着,因身上盔甲冷硬染血,犹豫了一瞬之后,见她同样满身狼藉发髻散乱,便也不管那么多了,遂从心地反抱住了面前之人。
这一刻,四下无声,二人谁都不曾开口说话。
金乌西坠,夕阳余光给这座刚经历过血洗厮杀的宫殿蒙上了一层金芒,祥和平静。
好一会儿,衡玉才将人挣脱,将头脸抬离。
“你这盔甲,硌得我脸疼。”她揉了揉半边脸颊说道。
萧牧眉宇间现出笑意:“急着来见你,未曾考虑周全。”
衡玉轻轻“嘁”了一声,忍不住也笑了。
见二人对立笑着,萧牧身后的人才敢走上前来。
“吉画师!”身形高大的少年上前拱手行礼,笑着露出一口白牙。
“蒙校尉?”
衡玉惊喜地看着他,随口又看向另一人:“严军师——”
严军师今日是披甲而来,腰间也挂着剑,一路上想必是没少“以理服人”。
但看到衡玉的一瞬,仍是笑意慈和的模样。
此时,在姜令公等一行官员的陪同下,太子快步走了过来。
“臣来迟,望殿下责罚——”萧牧带着一应下属行礼。
太子忙将他扶住,拦下了他行礼的动作,早已红了眼角,微哑的声音里是掩饰不住的欢喜与庆幸:“敬之……你平安回来就好。”
此次回来的,真正是敬之了。
萧牧看着他,道:“见殿下无恙,臣便也安心了。”
听得这熟悉而久违的语气,太子压制着泪意,露出一丝笑意,紧紧握着那只手臂:“敬之,多亏有你,今日大盛才得以幸免于难。”
太子身侧的几名大臣暗暗交换着眼神。
定北侯的表字竟是唤作敬之?
竟也唤作敬之?
“姜世叔。”萧牧向走过来的姜正辅抬手行礼。
见姜令公抬手去扶定北侯的肩,神态举止就如同长辈亲近家中晚辈,那几名官员更是摸不着头脑了。
他们来不及深想,就见自萧牧身后走来一行人,为首的是几名四十岁上下的男人,着彍骑甲胄,周身气势一看便知是久经沙场的武将。
随着一阵甲胄佩剑相击声响,那几人带着下属朝着太子屈膝跪了下去,其中一名蓄着络腮胡的男人开口请罪:“卑职蔡信,任彍骑卫统领之职,此番遭李蔚蒙骗利用,险些铸成大错,万请太子殿下降罪责罚!”
“请太子殿下降罪责罚!”余下人等齐声跟随。
“殿下,他们皆是我父亲旧部——”萧牧抬手,解释道:“只因遭李蔚蒙蔽,一心想要查明时家旧案真相,才会被其利用。而此番臣入京前将真相言明罢,蔡统领等人在识清了李蔚的真面目后,便已率下属脱离了叛军,也正因有他们在,臣这一路方才得以顺利入宫。”
他未提求情之言,只将实情言明。
蔡信等人看向身前的青年,心中皆有莫大触动。
少将军在交战之前已拿到了他们的布防图,彼时选择表明身份,由此免去了一场杀戮,除却兵法手段之外,亦有保下他们之意,以免他们铸成大错终致无法回头——
“既是遭人蒙蔽,醒悟之下又得以悬崖勒马,乃至与定北侯并肩讨伐击退逆贼叛军,又何错之有?”太子看向蔡信等人:“吾认为,纵是将功抵过,此番诸位所立下的功劳,也另当重赏。”
况且这些时家军旧部,这些年来因受时家冤案牵连而丢官降职处处受尽冷眼,朝廷待他们本就多有亏欠——
蔡信闻言等人皆叩首:“谢太子殿下宽恕!”
姜正辅心下亦是稍安,旋即道:“眼下当务之急,是尽快寻到李蔚的下落,绝不可放虎遗患——”
太子点头:“一个时辰前,赵钦明与长公主府豢养的死士拼死护送其由掖庭西门逃离,吾已命禁军前去追拿。”
衡玉听到此处,不免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城中各处必还有其残余部众,若其趁乱侥幸逃出城去,只怕后患无穷。”
“殿下,臣愿前去追寻李蔚下落,天亮之前,必将其带回发落。”萧牧道。
太子未有立刻应下,而是担心地看着他:“你可是有伤在身?”
纵不提今日入京,单说前不久那场“假死”,为瞒过李蔚,必然是丢了半条命出去的。
“殿下放心,臣无碍。”
太子犹豫了一瞬后,这才点头:“那你必要多加小心,我与令公在宫中等你回来。”
萧牧应下,转身交待了严军师及蒙大柱等人待与王敬勇和蓝青会合之后,各自协助禁军料理宫中各处善后事宜。
蔡信等人也再三叮嘱“少将军万要当心”,一道道目光落在萧牧身上,宛若刚寻回鸡崽的母鸡一般不舍得挪开半寸。
“我同你一起去。”衡玉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边,待他交待罢一切,开口说道:“此事我或能帮上些忙。”
不谈其他,至少她对李蔚的了解,便不比任何人少。
“好。”
萧牧答应下来,托着衡玉上了自己的马,将她护在身前,握紧缰绳,二人一骑策马出了宫城,身后一列着乌甲的军士随行。
看着那双人影在宫门外消失,太子感慨道:“看来吾这个媒人是当定了。”
姜正辅:“?”
媒人不该是他的吗?
他可是说过待诸事落定之后,要替二人做媒的——
太子待自家老师对媒人之位的觊觎之心毫无所察。
“启禀殿下,唐闻已伏诛!其部下千骑卫皆已认降请罪,等候殿下发落!”一名禁军快步上前禀道。
太子颔首,与姜正辅一同移步殿中议事。
那几名从始至终都在暗暗瞠目的大臣落后几步,面面相觑,惊疑难定。
“……诸位方才可都听明白了?那定北侯他,究竟是……?”马尚书开口,舌头和表情一样都像是打了结:“他们说……少将军?”
莫非定北侯“死而复生”后,竟还“换了芯儿”不成!
定北侯和时家之间——?
是他想的那样吗!
月色黯淡,树影重重随风摇曳,一道通往此处山林的密道前,一前一后走出了两道人影。
“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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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7章 回家吧
随着“扑通”一声响,浑身是血的赵钦明再支撑不住,跪倒在了草丛中。
他带着人与一行死士护着永阳长公主逃出了宫,一路上,为杀退、甩开或引开各路追兵,随行之人死的死,伤的伤,至眼下借密道逃至此处,永阳长公主身侧只剩下他一人了。
“当年……鲁郡险些失守,属下将死于敌军刀下之时,是殿下……带着援军前来……救了鲁郡,也救了属下……”赵钦明拄着长剑跪在那里,身形无力地垂着,艰难地发出声音。
他永远忘不了那一日。
漫天血腥战火中,对他举刀的敌军忽遭射杀——
敌军倒下后,他看到了一人一骑。
那银甲朱披,手持长弓的女子至多不过十八九岁。
她神色平静,目光扫向他时,一双毫无波动的眼睛像是神明睥睨众生。
那一刻,他心中只有一道声音——原来这就是传闻中的永阳公主。
自此后,他望向她时,便注定只有仰视与仰慕。
那如信仰般的存在于心底深深扎根,没有拔除的可能。
他从不会去质疑她的对错,就像凡人从不质疑神明。
“……那时,属下不过是一个连姓名都不配有的小小兵卒而已,是殿下多年暗中照拂……属下才有机会为殿下效劳……”
“但,属下愚蠢不堪……此番未能助殿下成事,反倒拖累了殿下……”
他的声音里俱是愧责,带上了颤意。
在他前面两步的永阳长公主驻足,转回身看向他:“此时还在说这些蠢话——”
她的目光落在他身前被鲜血浸透的盔甲衣袍之上,语气淡漠:“看来,你也要死了。”
“是……”赵钦明费力地抬起头来,惭愧地看着她:“属下无能,不能再追随殿下了……再有三里远,便是流音寺……殿下到了那里,便安全了。”
那处山寺中有对殿下忠心耿耿的死士,还有暗道可以蔽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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