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非10
“正是……”那士兵将汤水一饮而尽后,看了下左右,压低了声音叹道:“本以为这一去再回来,咱们副将便要好事将近了呢,可谁知那顾娘子,哎……”
廊尾拐角处正要往此处来的顾听南,突然听到这与自己有关的话,下意识地停下了脚步。
“此话怎讲?”问话的士兵好奇不已。
“原本瞧着咱们副将与顾娘子倒是般配……副将命我等回营洲打听了顾娘子家中情况,可你们猜怎么着?顾娘子家中再无其他亲人不提,甚至父兄竟是早年因杀人罪而入狱斩首的重罪之人!”
“这……此前竟未曾听闻过!难怪,难怪顾娘子来去自由,从不见家中之人出现过……”
“家中贫富门第,于咱们这些军旅之人来说倒是没那么紧要……可这顾娘子家中至亲犯下过如此重罪,那可是衙门官薄上留名的污点!”
“这倒是,正所谓世有刑人不娶——”
“尤其是咱们副将,一心想着建功立业光耀门楣,身上的战功那可都是这些年在沙场上跟着将军拿命博来的,如今又得圣人称赞赏赐,往后必然前途无量……”
士兵惋惜地叹气:“可若一旦与顾娘子成亲,娶了个这般背景的娘子,定要遭人议论的,若来日被揪住弹劾做文章,那更是麻烦……且副将家中长辈必也不会答应。”
“怎比得上娶一位家世清白,还能添些助益的娘子过门?就凭咱们副将此番有护驾之功,京中便不知有多少人家想将女儿嫁过来呢!我若是副将,我也知该如何选……”
“所以说真是可惜了。”
“不过话说回来,虽不能娶作正妻,来日做个妾室应当行得通吧?不然顾娘子就这么被抛下,岂不可怜?”
“……”
一群行军打仗的男人聚在一起“出谋画策”。
顾听南渐失了轻松之色的面孔之上,有着久久的怔然。
世有刑人不娶——
这是人尽皆知的“规矩”。
她在北地开着赌坊,这些年自在惯了,从来不在意旁人眼光,便日渐将这些世人眼中的条条框框都给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此时想想,倒是也对——
他前程无量。
她一身污泥。
至于做妾——
顾听南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此处。
他有他的身不由已,她亦有她的尊严在。
她不会允许自己牵累于他、成为他人的累赘,同时也绝不允许自己被世人偏见碾碎骄傲。
“你们想得倒好呢,咱们副将自个儿是如何说的?”
顾听南走后,士兵们的谈话还在继续。
“我们是昨晚才回来的,今晨天没亮便被叫来陪将军请罪了,这不还没找着机会与副将细说此事么。”
守在厅门外的王敬勇打了个喷嚏。
他看了眼脚边的狗子,又扫了一眼四下。
奇了,那么爱凑热闹的一个人,怎没见她过来?
他不及多想,只见一名吉家仆从飞也似地跑了过来,奔至厅内,气喘吁吁地道:“禀老夫人,郎君——圣驾到了!”
“圣人来了?”孟老夫人作为太傅之妻,自不至于惊惶,却也难掩意外之色。
圣人怎会突然亲自过来?
姜正辅眉心微跳,自椅中起得身来——
这个时候过来?
这是早朝都没上多大会儿,就急赶着过来了吧?
这就……很难不让他多想了!
一众人赶忙出了前厅去迎圣驾。
“你请来的说客?”衡玉小声问身侧之人。
时敬之摇头:“这个真不是。”
“诸位不必多礼。”新皇看向今日穿得颇为讲究且精神的好友,不免埋怨道:“敬之,你与老师一同来此,怎也不提早告诉朕一声儿?还是内侍告诉了朕,你二人今日告假因故未能早朝。又眼看着南弦也迟迟未入宫,朕便猜到你们定是在此处了——怎么,这是独独瞒着朕不成?”
时敬之笑道:“陛下日理万机,臣岂能事事叨扰。”
“这可不是小事吧?”新皇抬手指向院中摆放着的东西,抬眉道:“敬之,你今日过来,可是为了……”
他话未问完,但看向时敬之与衡玉二人时的眼神,已然代替未出口的话了。
姜正辅适时地接过话:“敬之早已到了该成家的年纪,而今既有意合之人,臣便想着,代他父亲替他操持一二——”
新皇笑问:“这般说来,老师是要代父职了?”
姜正辅也露出笑意:“媒人之职,臣也一并包揽了。”
方才与吉家人坐谈间,姜令公已将此事与孟老夫人敲定了下来。
新皇笑意一凝,好似眼睁睁地看着一朵自己盯了许久、终于绽开的花,被人从眼前摘了去。
来之前,他便隐约猜到了老师此行怕是“别有居心”!
否则不至于单单挑了他早朝无法脱身之际来此……
亏得他此前,还曾在老师面前提及过要做媒人的话,殊不知从那一刻起,便是他在明,老师在暗了!
老师此举,趁人不备,夺人所爱,实非君子所为!
新皇悔不当初,又不免觉得——这早朝上的,这皇帝做的,实在误事!
跟在一侧、深知自家陛下心愿的内侍不免偷偷叹气。
这真真是,姜,还是老的辣啊。
“还请陛下入厅中说话吧。”孟老夫人笑着道。
新皇点头,强颜欢笑地进了厅中。
看着新皇的背影,跟在后面的吉南弦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陛下起初与他做赌,说定能做得成阿衡的媒人,如今这媒人之位眼看着被抢走了,那他……是不是便也不算是赌输了呢?
但这话,他又不敢问到陛下面前去。
毕竟,还挺伤口撒盐的……
次日清晨,天光初亮。
一辆素青马车,经过延康坊外时停了下来。
一道着蓝灰衣裙、肩上背着只包袱的身影自车中而下,来到吉家门外,看着吉家初开的大门,片刻后,在那青砖地上跪了下去,冲着院中方向缓缓叩了三下头。
这是为她自己,也是替殿下磕的。
这些年来,她跟在殿下身侧,眼看着殿下一步步偏向深渊,而自己也做了太多助纣为虐之事,纵时常心中煎熬摇摆,但还是选择了愚忠一错再错——
其蓁慢慢起身,正待离去时,抬眼之际,见得一道茜色的少女身影走了出来。
少女跨出门槛,站定后,看着她。
视线相接一瞬,一贯悲喜不行于色的其蓁,眼眶陡然酸涩起来。
这些年来她跟在殿下身边,眼睁睁看着一切,亦于内心早将那个真诚的女孩子视作了可亲的晚辈看待——
她一直知道殿下在哄骗那个真诚的孩子——
片刻后,衡玉才开口:“听闻其蓁姑姑已医好了淮阳郡王。”
其蓁点头,压下泪意:“是,如今要往消业寺去了。”
“其蓁姑姑此番将功赎罪,陛下亦有意轻恕,可是自请了要前往消业寺?”
其蓁答“是”。
纵殿下万错,但她还是想守在殿下身侧。
她陪着殿下长大、上战场、成亲,看着殿下经历了这一切……
守着殿下这件事,早已成了她此生唯一能做之事,哪怕这看起来与她所行自相矛盾,病态又可笑。
衡玉沉默了许久。
人心二字,最是复杂。
“保重。”她最后道。
其蓁与她福身,最后看了她一眼后,转身离开了此处。
衡玉看着那道背影消失在未散尽的晨雾中。
三日后,衡玉有两位熟人,自北地回到了京中。
一位是此前留在了营洲的蒋媒官——
蒋媒官回到京师官媒衙门里,坐在她久违的梨花木梳背椅中,摇着团扇喟叹道:“此一去,也总算未辱圣命……”
路上,她已得到了可靠的内部消息——那衡丫头与萧侯,不,时节使的亲事已经十拿九稳,就差八字最后一撇了。
这一撇,理应由她来画上才算圆满。
“明日,我便去往时家,同萧夫人商议提亲之事。”蒋媒官眼中含笑,似已看到了自己被一众官媒私媒膜拜仰视的画面:“做成了这桩媒,我这京师第一媒的名号,三五年内谁也休想觊觎了。”
“这……怕是不能由您来主媒了。”一旁一位年轻的媒探小声说道:“据小人所知,这媒人的位置,已经内定了。”
蒋媒官面色一变,柳眉倒竖:“谁人竟这般不守规矩,竟不知这桩媒起初便是我牵的线?”
这可是她费尽心思,百般制造机会,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姻缘!
想当初,时节使那就是一朵野花,算是她亲手给扶正的!
若不是她将人带去营洲,何来这对佳偶?
蒋媒官越想越气愤,当即便要起身撸了袖子找上门去:“哪里冒出来的野鸡,也敢抢我蒋丹灼的媒!”
“是,姜……姜令公!”那媒探赶忙将人拦下。
蒋媒官脚下一滞,眉头抖了抖:“谁?”
“就是中书省那位姜大人……”
“姜大人他……他哪儿来的这份闲心?”蒋媒官舌头转了几转,将那些不宜说出口的心里话咽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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