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非10
“苗掌柜让在下仰慕之处在于坚韧、良善、勤恳,这些方是苗掌柜内在之精魄,而那些被愚昧之人强加于身之物,只该一把火通通烧干净,断不可由其侵染吞噬——”
苗娘子听得怔怔,缓缓睁开眼睛看着他。
她知这人说话一向拗口,甚至没用吟诗来表达,已是十分顾虑她的表现……
可是,他方才说——
“仰……慕?”苗娘子有些怔然地重复道。
这两个字,她且还是能够听懂的。
可,他说仰慕自己?
她不是没察觉到他那些不同于其他人的眼神举止,可她如何也没想到过,那会是仰慕的心情。
所谓仰慕,该是平视、甚至是仰视的意思,对吗?
但他才高八斗衣不染尘,而她不过是个市井粗妇,怎配得上……
是,哪怕她看似不好欺负,性子爽利,嘴上不饶人,可骨子里自幼被养成的“自轻”,却像生了锈的锁链,始终困着她。
柳荀方才不自觉吐露心声,此时被她盯着,只觉心慌意乱。
但有些话,他必须要说——
“苗掌柜身处诸多不公之中,仍能自立自强,坚守善心,此等境界是我所不能达,该为吾之楷模。”柳荀一鼓作气道:“况且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淑女二字不在浅表,而在品格,故而在我眼中,苗掌柜是世间最好的女子。”
四目相对,他忐忑紧张却眼神坚定,仿佛有着将她的一切自我质疑都全部打散的力量。
苗娘子平生第一次红了耳根。
什么……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她好像听人唱过。
“我……我听不甚懂。”
她将视线躲开,落在他湿透的衣袍上,这才连忙问:“不冷吗?”
柳荀望着她,笑道:“不冷。”
无论如何,他总算说出来了。
至于她的回应,他当下并无意强求。
然而他话音刚落,忽然就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你先烤着火等一等!”苗娘子起身,将身上的被子抽离,塞给了柳荀,自己则往内屋快步走去。
柳荀抱着被子,怔然片刻后,忍不住露出了一丝笑意。
苗娘子回房更衣罢,很快抱着一身男子的棉袍出来了。
“……是新裁的,袖口还没缝牢,没人穿过,你先暂时换上,将自己的衣物脱下来烤干。”
“多谢苗掌柜。”柳荀起身接过,看着那未缝完的衣袖,心中了然。
大约……是给她那弟弟做的新衣吧。
“突然发生此等事,苗掌柜节哀。”
无论如何,到底是她的亲弟弟,如今出了这等事,心里岂会不难受。
苗娘子眼角发红地点了点头。
这变故来得的确突然,她恨庆林不争气,却也无法做到只有恨。
还有母亲……
她虽寒心,却也能够体会母亲丧子之痛的心情。
或许母亲只是一时接受不了,才会那般疯魔。
她知道,不可将人想得太好,但有时,是否也不该半点余地都不给人留,要以最坏的想法去揣测呢?
待雨停后,送走柳荀,苗娘子站在铺门外,望着夜色有一丝茫然。
“少婷!”
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
“婶娘?”
“是我。”方氏走了过来,一把就握住她的手:“你娘她也是伤心得糊涂了,那些话,你千万别往心里去……她一向把庆林看得比自个儿的命都重,你是知道的。”
好半晌,苗娘子才微微点头,没说话。
“你二叔赶回来了,说定了七日后出殡……到时你就不必去了,免得你娘她再说出什么气话,叫外人看了笑话去。”
苗娘子愣了愣:“庆林出殡我怎能不回去……”
“你本就是出嫁女……且有些传言也不好听……婶娘怕有人到时说些不该说的,你娘听了,再火上浇油……”
方氏支支吾吾着,苗娘子却是渐渐听懂了。
出嫁女?出嫁女又如何,出嫁后的寡妇便不能出现在弟弟的灵堂坟前了吗?
当然不是。
因为她不是普通的寡妇,是个有着扫把星恶名的寡妇。
她爹死时,已有人偷偷“猜测”她命硬克人了。
再有后来那些被她“克死”的未婚夫婿和丈夫——
这下庆林出事,连她亲娘都说是她害的,外人会如何传,更是想都不用想了。
方氏还在继续安慰劝说着。
苗娘子握紧了手指,打断了她的话:“婶娘不必再说,我明白了,我不回去添乱就是。”
“婶娘就知道,我们少婷一向是懂事的……”方氏拍了拍侄女的手背。
苗娘子将手抽出,道:“庆林的丧事还要劳婶娘和二叔多帮忙,我就不留婶娘了。”
方氏察觉到她的态度冷淡,只当她还在气头上,也不多说:“好,婶娘这就回去,外头冷,你进去吧。”
苗娘子点头,转身回了铺内,将铺门从里面合上。
方氏看了一眼紧闭的铺门,又看一眼方才柳荀离去的方向,目露思索之色。
片刻后,才转身离开。
衡玉倒没想到,会在温泉庄子上前后足足住了近半月之久。
眼看再有十一二日便是除夕,萧牧那尊大佛才终于松口回城。
萧夫人早五日前便先行回了侯府,说是要准备府上年货,当然,顺带着也八卦了一下柳先生的感情进程。
自己八卦还且不够,前脚答应了柳荀会保密,后脚便忍不住写信叫人告知了衡玉,只是信中八卦是小,气愤无奈为大——是为苗娘子不平。
知晓了苗娘子近来之事的衡玉,回城时经过苗记包子铺,撩起车帘看去之际,见另一位熟人也在,便叫车夫停下了马车。
“吉姑娘何时回来的?”正与苗娘子说话的齐晴迎了上来。
“刚回城。”衡玉看了眼铺门上贴着的丧纸,对看起来显然瘦了一圈的苗娘子道:“苗掌柜节哀。”
苗娘子面容憔悴地点头,客气地道:“吉姑娘请去堂中坐下说话吧。”
方才的队伍中,王敬勇骑马追上最前面的油壁马车,隔着车窗禀道:“侯爷,吉画师的马车停下来了。”
“去了何处?”车内之人问。
“吃包子去了。”王敬勇皱眉道:“吉画师真是的,竟跑去吃独食,也不知道喊侯爷一声——”
车内萧牧:“……”
另一边,衡玉刚在堂内坐下,就听得铺子外传来一阵嘈杂人声。
第092章 以毒攻毒
苗娘子听到动静,面色微变,对衡玉与佳鸢道:“我先出去看看。”
衡玉点头,手中捧着茶盏,下意识地也向堂外看过去。
“好得很,真是好得很……”
一道尖利的妇人声音带着愤怒道:“你弟弟人都没了,你还有心思开铺子做生意!”
“娘,婶娘,二叔——”苗娘子上前,看向三人,以及三人身边跟着的那些半生不熟的亲戚。
被她唤作二叔的中年男人皱眉问道:“少婷,昨日庆林下葬,为何都不见你回去?”
苗娘子看了眼婶娘方氏,道:“想来娘不愿见我,我只是不想回去添乱。”
“说得好听!不过是冷血自私,眼里心里没我这个娘,没庆林这个弟弟罢了!”苗母双眼仍是红肿着的,伸出手指着铺子四下:“为了守着那点银子,害死了自己的亲弟弟!弟弟尸骨未寒,生意一天不舍得落下,哪怕是表面功夫都不肯做……你眼里除了银子还剩下什么!”
紧跟着,那些亲戚也附和着出声指责起来。
看着那一张张居高临下的脸,苗娘子握紧了手指。
堂中,衡玉看向对面茶楼的方向。
不出所料,只见一道靛青色的身影快步自茶楼里行了出来。
“铺子已关门七日,我是等到庆林出殡之后,今日才重新开的门。”苗娘子尽量平静地问:“娘今日带这么人过来,就是为了说这些吗?”
“你们看看她,你们看看她……说起话来,还拿我当娘待吗!”
当下已过了午时,并无太多食客,但近年关之际,置办年货的百姓上街频繁,因而这番动静很快吸引了许多人来看。
柳荀从人群中挤过,大步来到了苗娘子身侧,上前半步看着苗家众人,正色道:“还请诸位不要再一味为难苗掌柜——”
“你是什么人?”苗家老二打量着他:“我们老苗家处理家事,轮得到你来插嘴?”
方氏见状扯了扯他的衣袖,低声说了句什么。
苗母也听到了这句,登时更添怒火,张口就指着柳荀,向女儿骂道:“原来还真是勾搭上人了!”
苗娘子面色一变:“娘!你胡说些什么!”
当众毁她名节,这当真还是她的母亲吗?
“不承认?那天夜里,你婶娘亲眼看到他从你铺子里走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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