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落落无行
齐璨一动不动地看着台上的醉酒贵妃,能直面这种在乱世中唱得依旧响亮的名戏,实在是难得。
一曲唱罢,满堂喝彩,戏迷们都齐刷刷地站起身来叫好,都恨不得冲上台去做那宠爱贵妃的君王,但戏到底还是戏,他们喜爱归喜爱,心底还是极其尊重唱戏唱得如此出彩的人。
醉了的贵妃退场了,但在场看戏的人们才是真正的如痴如醉了。
吴晦月带了自己花汇厅一众红牌子去戏幕后台,找柳恨雪讨教举手投足间都能展现风情的经验。
齐璨是最先一个被推进去的。
被吴晦月嫌弃地扔了进来的齐璨“........”
原身学舞学得年岁晚了些,所以腰身都不如那些舞女柔软,行走间的风情流露也是最差的,但即使在吴晦月眼中是最差的,也不妨碍原身靠那把唱歌的好嗓子和面貌身姿成为花汇厅里头的红牌。
柳恨雪是这月楼里的台柱子,自然后台的梳妆间有独属于他的一间。
梳妆间里只有柳恨雪一人,身上的戏服蟒袍已经换下来了,被月楼里的丫头端去熨烫收好,但他头上的凤冠还没拆。
纤细白嫩犹如葱根的手指小心地把头发上的珠钗先拆下来,那最沉重的凤冠最后由柳恨雪用两只手端着取了下来,安放在了另一旁的鸿锦盒子里。
他脸上的油彩还未完全卸下来,透过镜子看到了身穿旗袍倚靠在门边的齐璨,出声说话了“是花汇厅里的姑娘吗?”
不得不说唱戏的人,就是平日里说话,那腔调都令人骨头发酥,自带一股子动人的意味在里头。
尤其是柳恨雪的声音格外有特色,柔而不媚,媚而不俗,又有些婉转的甜,犹如在糖霜里裹了几回的软面,甜得人心都要化了,却能听出他性子里的傲气。
说话时的声音落地清脆,不唱戏的时候说话,明明是正常语调,却像情人间耳鬓厮磨的亲昵言语。
现下齐璨听他这么一句问话,就觉得耳朵都发痒,不自觉地捏了捏自己的耳尖,笑道“是呢,我叫孙姝宁,柳老板好!”
这会卸完了脸上油彩的柳恨雪转过身站起来,走到了桌边坐了下来,那双因为贴片子有些吊起来的凤眼望向齐璨,明明是很正常的一眼,看起来却脉脉含情,手上将一张凳子移开“孙小姐请坐。”
齐璨方才在门边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会柳恨雪,看到他就是拆解凤冠,指尖都冒着贵妃那股慵懒华贵的味道。
然后柳恨雪起身落座那会,齐璨也在观察,发现他的风姿完全能让人忽视他那令人瞩目的身高。
卸了妆的柳恨雪无疑是极漂亮的,是那种秾丽到了极致的美,但细看之下就能看到他眉宇间的轩昂正气,两厢结合之下,显得他通身气度更发奇特了起来。
褪去贵妃妆容华裳的柳恨雪,如沐春风的气质上和陆明笙有点像,但没有陆明笙骨子里的那份冷和狠厉,是令人极其舒服的谦逊温和。
齐璨手上提着个小巧的手袋,是陆明笙在出门前给她的,把她原本那个米色的皮包给留了下来。
手袋是配着牡丹花的刺绣,包身上还缀饰了一条流苏,正是这手袋的点睛之笔。
柳恨雪给人倒了杯茶,细长的手指轻捏住瓷杯,放置到了齐璨面前,茶水干净清冽,香气扑鼻“不知吴老板,想要我教孙小姐些什么?”
齐璨小口啜饮了下茶,回答道“吴姐想要我们学学柳老板的风情。”
柳恨雪先是一愣,随即掩唇一笑,凤眼微微弯垂“方才孙小姐饮茶的动作就失了几分风情。”
说着,他就给齐璨演示了一遍。
拇指和中指捏住杯子,细尖的尾指微微翘起,缓慢抬手将茶细细饮尽。
眸光流转,举手投足之间都是动人的很。
齐璨看得是目瞪口呆,这一米八的大男人居然比自己还有风情。
不,感觉是比吴晦月那个大妖精还要惑人心神,但却并不会让人觉得在刻意勾搭人。
眼前看似明艳的美人,却瞪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看着自己,带了几分娇憨之气,看得柳恨雪不由得唇角微扬,眼角眉梢都是笑意,牵起了她的手“孙小姐这双手,倒是比我这男人的手要细嫩不少。”
就这句话一出,齐璨就知道为什么原书里说他是个渣男了,瞧瞧这双含情目,再看看这牵着自己手如获珍宝的模样。
自己和他才第一次见面,这家伙就摆出那么亲昵的姿态是要干什么?
不过齐璨倒是觉得,她和柳恨雪俩人应该很适合做姐妹。
殊不知,柳恨雪这梳妆间开的窗户正对着月楼背后巷子口,而巷口停了辆车,就是陆家的车。
陆明笙站在远处,遥遥地望向那窗边宛如一对情人的两人,眼睛眯了眯,手腕上的佛珠串,不知道何时滑落到了手心里,被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拨弄着。
一旁候着的杜若参,一声都不敢吭。
按照少爷的习惯,这珠串拨弄得越是慢,他脸上的笑意越是温柔,便是要出事了。
若是齐璨看到了他这笑眯眯纯良无害的模样,就会知道这佛面杀心的家伙醋坛子打翻了,醋味儿满街都能闻见了。
“杜爷,寻个日子,把柳老板请来公馆唱戏如何?”
杜若参头低得更下了“少爷若是想听戏了,自然是好的。”
佛珠被点下去了一个,陆明笙不知为何想到了月楼的传闻,说是这柳恨雪从不在晚间唱戏“那便周日的晚上罢。”
“是,少爷。”
这柳恨雪不在晚间唱戏的缘由,以他对这平城和全国乱象的局势来看,约莫是有些好玩的。
第60章 佛面杀心贵少爷12
◎好戏开唱◎
待到吴晦月一众人离开后, 月楼的小丫头捧着一个红布包,在门口踌躇了许久,神情有些纠结, 最后还是敲了门“师父。”
已经换好长衫,收拾干净准备去邮局和报社的柳恨雪听到敲门声,打开了门,低头看向自己前些年捡回来的差点饿死在路边的丫头, 食指在她眉心间点了一下“小妮子这么急匆匆的, 这是怎么了?”
“我平日里怎么教你的,月楼里出来的人可不能那么不着调。”
柳幼月揉了揉被点红的额头, 把手中的红布包递了上去“师父, 陆家的管家来找您,我推脱说您在卸衣冠,不方便见人。”
这边柳恨雪接过红布包, 撩开了一角,看到了一摞银光闪闪的银元。
“然后那面容严肃的管家就说,陆大少爷请您周日晚去他府上唱戏听听。”幼月眼睛亮晶晶的,跟条小狗似的望着柳恨雪。
“师父, 那管家还跟我说, 陆家会包晚饭呢。”
刚刚还捏着银元,眼神晦暗不明,不知道在思索什么的柳恨雪闻言,不由得白了她一眼,狠狠地捏了把这小妮子的脸蛋“就晓得吃, 怕是这陆家把你卖了, 你还替人数钱呢。”
说着, 他把幼月拎起推出了门外, 背靠着门,神情一时有些难看。
这陆家可真是不懂规矩,明明月楼都放出了消息,他从来不在晚间唱戏。
柳恨雪踱步到了窗边,看了眼乌云滚滚,好似马上要下雨的天气,叹了口气。
陆家那位大少爷最近这些日子干的大事,他不是没听见风声,只怕这平城的天马上就要变了。
也不知那些一路势如破竹的东洋军,什么时候会打到平城来。
说实话,柳恨雪对平城现在的一堆酒囊饭桶养出来的驻兵是没有任何信心的,高层的人不琢磨如何抵御侵略,整日泡在那歌舞厅里搞聚会,要不然就是悠哉游哉地晃荡过来听戏。
他不由得捏了捏手中的报纸,这是组织前些日子发过来的电报,说是平城最近有一批文人可以争取一下,说服他们加入组织,写文章激发民众抵御东洋军的信心。
《文报》的创刊人就是组织里的,但现在情况紧张,显然不是直接和这位主编会面的时候,所以他需要自己去找这批文人,而且现下这些驻兵时不时就把文人抓进去,不允许他们写这些批判的文字,说这是要造反。
柳恨雪不由得冷哼一声,照他来看,这群酒囊饭袋,就该被反了才是,最好由陆家那个看着温温和和,长了张菩萨玉面的少爷,一枚子弹解决一个最好,想来平城若是由陆明笙这杀伐果断毫不手软的人管着,东洋军一时半会肯定也啃不下这块硬骨头。
可是如今,这陆明笙特地挑了晚上请他去陆府唱戏,也不知道打的是什么算盘。
柳恨雪的眉头不由得紧紧地蹙了起来,难道是他前些时日去了南城的事暴露了?
陷入思索的柳恨雪,展开了手中的报纸,在第二页的版面看到了最近由初阳先生写出来的一篇文章,文字明面上看着是梦幻美好,实际上这柔和的言语间却充斥着对当下总统府命令和策略的讽刺。
里面写出来的第一位姑娘只要仔细甄别一下,就会明白这写的就是不久前轰动南城惨死的十二翠柳腰之首。
前些日子,组织派了他去南城取证,暗中拍下东洋军的罪证,顺带收集南城东洋军的军备布置信息。
一想到南城的光景,柳恨雪就控制不住心中的满腔憎恨。
南城的将军是个好的,不服从总命令,放不下南城的平民百姓,领着整个军团死在了南城,一个不剩。
一股子令人鼻尖发酸的感受涌上心头,柳恨雪坐下了,半手掩面。在撤离南城的前夕,掩护他们这批平民撤退的士兵,脸上不乏弹片划出来的血痕,连皮肤都是被战火熏得脏污黑漆漆的,看不出样貌。
在他即将坐上前往平城的专车时,那驻军的将军,说着一口南城软语,一个粗大的汉子却小心地拉住了自己长衫的袖子,似乎生怕碰脏了他的衣服,说道:“先生是摄影师吗?”
那时这个将军的目光落在自己挂在胸前的摄像机上,说着他还从军装的内口袋小心翼翼地拿出来一封家信递给自己。
“先生,能给我留张照片不?”
柳恨雪看了眼这位以往意气风发,此刻却即将奔赴必然死亡的将军,眼眶微红应下了。
眼见着能照张相,给家人留点念想,将军身后的士兵都有些动容,但却谨遵着军令,没有乱动,眼睛却紧紧地盯着他手中的照相机。
“我给你们一起照一张吧。”对着这群人殷切的目光,柳恨雪不受控制地说了一句。
胶卷是贵重的东西,组织的钱不多,大多都用来拍下东洋军的罪状了。
剩下两个胶卷,本是他打算路上用来记录逃难民众的,但此刻显然留下这些士兵的影像,会更有意义。
泛黄的镜头下,蓬头垢面、伤痕累累的士兵们,对着柳恨雪,咧开嘴笑了起来,露出了雪白整齐的牙齿。
随着咔擦一声,照相机将这些人的笑颜留在了照片上。
“先生,谢谢您。”一身笔挺军装却染了硝烟尘土的将军,对着柳恨雪,弯下了腰,把手中的十几块布条递到了他手中。
军中绝大多数人都不识字,纸张也是贵东西,因此只能撕了身上的布条,拿了点炭灰画了点图像。
柳恨雪接过来,仔细地叠好放进了衣襟内侧,咽下喉中的苦涩,紧紧而郑重地握住了他的手,沉声地说了句“会好起来的。”
坐在车上渐渐远离南城的柳恨雪忍不住回头看去,看着那群年纪都不大,有的面容还是稚嫩少年的士兵,背起包拿上手中的手榴弹,义无反顾地走向了那漫天的战火之中,再不见身影。
车上的一位女学生,忍不住捂着脸哭了出来。
似乎是被这悲伤沉痛的氛围感染了,车上的七八位学生都抱头痛哭了出来。
柳恨雪理解他们,因为在送这些学生走的时候,那将军还拍了拍他们的头,说他们还年轻,该好好学了书里的东西,造好炮弹,打死这群没人性可言的东洋人。
还感慨了句,说像自己这种大老粗,就只能陪着这战火生死了。
柳恨雪看向了车窗外,路上不少拖儿带女,擦着眼泪离开世代生活的南城的人。
从回忆中回过神的柳恨雪站起身来,几乎将手中的报纸揉作一团,这初阳先生必须得尽快找到。
他的文章,前不久刊登出来,就掀起了轩然大波,若是不尽早隐藏起来,只怕是要被这平城抓了去,像那港城的老教师一样,不明不白地安了个罪名就死了。
还有他手上的这些家信,柳恨雪心头不免有些沉重,寄信是很贵的,月楼的戏看着赚了不少银元,其实除了留下必需花用的银元,其他的都被他送去了组织里。
所幸这会刚好有陆家送来的钱,想来寄信和照片是够了的,不过是一出戏罢了,他唱得起。
陆明笙把这些东西都装进了个布袋子,把自己乔装打扮后,拎起出了月楼的暗巷,直奔邮局去了。
周日晚很快就到了,不过几日的功夫。
白日里,杜若参就按照陆明笙的吩咐,到了花汇厅买了带齐璨出局的票。
深知少爷心思的他,很上道地买了出局带夜的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