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饭团桃子控
祈郎中心中盘算了一二,别说,还当真是如此!
他清了清嗓子,别开了话题,“接下来你在段家打算如何?”
“走一步瞧一步,不要钱给我吃给我穿,出嫁还陪嫁大笔银钱,这等好地方,我不嫌弃”,段怡说着,对着祈郎中笑了笑。
祈郎中被她的话气乐了,翘起那条瘸腿,对着段怡轻轻地踢了踢,“你的心倒是大!”
段怡及时闪避,惊讶地站了起身,“人都说夫子是个瘸子,哪曾想得,这条腿竟是条神腿,还能够当棍棒使,比那些好人子,还强上个四五分!”
“阴阳怪气!”祈郎中没好气的说道。
段怡冲着他走了个鬼脸,“多谢先生夸奖,看来我这师门绝技练得有进步了。”
她说着,朝着门口走去,“我去帮关老爷子打棺材,总不好叫楚师伯一直在门板上躺着。”
祈郎中瞧着她远去的背影,轻轻地摇了摇头。
他还记得头一回见到段怡的时候,她就是个未长大的小姑娘,一身的血,糊得让人辨不清面目。
那时候她的脊背,也同现在一般,笔直得像是身后一直贴着一杆长枪。
此女不凡。
祈郎中想着,一瘸一拐的走到桌案前,抽出了放在一堆书卷下头的一张纸。
那纸上头,密密麻麻地写满了人的名字。
祈郎中拿起笔,将楚光邑的名字给划了去。
“玄学什么的,九假一真。怕不是段文昌手中,亦有羊皮碎片,二人合在一起,发现这河山印就在剑南道。楚师兄为人狡诈,悄悄地先行一步去查探,是极有可能的。”
祈郎中说着,甩了甩自己的胡子,“就是不知晓,是段文昌同他有一样的想法,先下手为强,直接将他杀了灭口。还是有其他的人……”
这些事情段怡没有详说,但是对于师徒二人而言,应该是彼此心知肚明的事。
祈郎中说着,想到了段怡说的给大笔银钱陪嫁,又在段文昌名字上头,画了个圈儿。
“老蜘蛛精子孙后代不行,拿了河山印给谁用?他手中无兵权,只能择主而奉,拿五个孙女的亲事,来当筹码布局结网!”
“陛下听信谗言,要对顾从戎动手。顾旭昭死了已经六年,顾从戎越发老迈,顾家军那股复仇的怒气,也早就消散了。所以才有了三皇子同五皇子入剑南。”
祈郎中嘀嘀咕咕的说着,将那纸上写的三皇子同五皇子的名字圈了起来,又同段文昌连了起来。
“有没有一种可能,段文昌失去圣心,告老还乡,本来就是一个圈套。他做了那么多年的太师,陛下一直对他信任有加,怎么说失宠,就失宠?”
“既然失宠了,怎么陛下还允许皇子拜在他门下,与他同行。这世上最想要河山印的,怕不是非圣上莫属了。”
祈郎中的笔悬在空中,迟迟的没有落下去。
可能性太多,线索太少,所有才有了段怡的应对之策:静观其变。
祈郎中想着,又看到了那纸上另外一角写着的大大的三个字“崔子更”。
崔子更如今处境艰难,失了江南道,又没有了玄应军,他想要东山再起,总得有人有地,那么看似孱弱的剑南道……
换做是他,也是志在必得的。
还有六年前杀死了顾旭昭之后,便再也没有出现过的凶手,此番是不是也已经躲藏在了那一群“学生”里,等待着时机,然后致命一击。
他轻叹了一口气,将笔一扔,捡起了靠在椅子边的拐杖,朝着门口行去。
他当年果真是瞎了眼,方才跳进了这泥潭里。
院子不大,祈郎中不一会儿的功夫,便行到了庭院里。
段怡撸着袖子,一脚踩在一块木板上,正拿着大锯子,嘎吱嘎吱的锯着,她的表情欢乐得很,半点阴霾也无,就像是一天没有吃过肉的狗子,叼上了骨头一般,心满意足。
见到祈郎中出来了,她挥了挥手,“先生窝抱好了么?终于舍得出来了。你再不出来,我担心这位军爷,要将我师伯抢回去。”
祈郎中顺着她的视线朝着门口一看,顿时黑了脸,什么叫做说曹操,曹操到,这就是!
崔子更像个门神一般,站在大门口,他身量很高,感觉不弯腰,脑壳都要撞到门上去。单眼皮儿微微上挑,不怒自威。
站在他身边的,笑得一脸欠欠的,不是那晏镜又是哪一个?
段怡见祈郎中神色不好,举起大锯朝着他走了过来,“先生莫要恼我,是怡唐突了。”
她说着,见祈郎中不动,朝着门口看去,这才瞧见了站在门口的崔子更。
先前只有那个叫做东平的军爷进了院子,她在墙角锯木头,没有瞧见门外之人。
她想着,一脸惊喜的冲了上去,“可是崔将军同晏先生,六年之前,承蒙将军同先生搭救,实在是感激不尽!不知道后来怡派人送去的一点小小心意,将军同先生可收到了?”
站在门前的崔子更,看着撸着袖子,举着大锯子,一身刨花的段怡……
我信了你的鬼!
明明昨儿个夜里,在那小巷子里,一早就瞧见过了。那会儿这小娘子心中,十有八九犯了嘀咕:我是要杀人灭口呢?还是要灭口杀人呢?
若非他崔子更技高一筹,此刻怕不是她就要拿那大锯子,打三口棺材了!
好一个感激不尽!
第二十四章 一门怪人
“段三娘子送的……酒肆……当真是巧夺天工,子更一直摆在博古架子上,颇为珍惜”。
晏镜听着段怡真挚的问话,嘴角微微抽了抽。
当年他们一回到江南办完葬事,便火速出征,待回来的时候,收到了剑南顾家送来的谢礼,珍玩古籍人参鹿茸,颇用了一番心思。
虽然珍贵,但并不出人意料。
唯独在其中的一个茅草棚子,引人瞩目。
十来岁的段小娘子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礼,总不能再凑十一根簪子,同前头那一支一起,凑成一盒子,插满崔子更的头。
晏镜到现在都记得,来送礼的人那张一言难尽的脸,“我家小娘子亲手做的,感激恩公搭救之情。”
那是他们相遇的那个酒肆,约莫一个食盒大小,屋顶上的茅草根根分明,就连酒肆门前摆放的桌椅,都作了旧,看上去有了岁月的斑驳。
他觉得颇有意思,拿在手中详看。
恰好崔子更上完伤药从屋子里头出来,衣衫还半挂着,他疑惑地问道,“你要死了么?烧这样的屋子给自己,我怕先生在地府里的冬日熬不住。”
晏镜当时,的确是差点没熬住。
段怡听着,眼睛一亮,“多谢先生夸奖,我觉得离巧夺天工,还差一线。”
晏镜的脸,一下子五彩纷呈了起来。
姑娘,老夫没有夸奖你!
崔子更瞧着,嘴角微翘,“谢礼你当时便给了我,早就已经两清了。”
不等段怡继续回话,站在台阶之上的祈先生,便冷哼了一声,他在腰间摸索了两下,取下了一个铜环,朝着段怡一抛,“你去开西厢,把里头的东西拉出来。”
他说着,拍了拍屁股,在门槛上坐了下来。
“一直等着你来,要看快看,看了早些把人敛了,送他去同师父团聚。”
段怡接住那铜环,上头孤零零的挂着一把钥匙,她有些诧异的看了眼祈郎中,朝着那紧锁着的西厢门行去。
这里她时常都来,但是那西厢的门,一直都是锁着的。六年来,她都不知道,里头到底放着什么。先生不说,她也不是多事之人,更是没有问过。
门锁许久未开,有些涩住了,花了好一会儿的功夫,方才打开。
刚开门的瞬间,一股子灰尘扑面袭来,段怡眯了眯眼睛,屏住了呼吸,待灰尘落地,方才瞧见这屋子的中央,竟是摆着一口厚重的黑色大棺材。
棺材一旁放着一个箱笼,盖子开着,里头搁着不知道放了多久的寿衣寿被。
甚至,在这屋子的墙角,还搁着两个纸糊的丫鬟,虽然落了一身灰,脑壳顶上都结了蜘蛛网,但也并不能掩盖她们的美貌。
段怡抬头看了看房梁,房梁上头空空的,什么也没有,可是她莫名的就想起了知路同她说过的。
祈郎中屡试不第,瘸了腿又丢了夫人,上吊都没吊死,简直是人间凄惨。
先前还笑意吟吟的晏先生瞧着,轻叹了一口气,去门外唤了人来,将那大棺材从屋子里头抬了出来。这群人都是上过战场的,不说战功如何,替人收尸都是一把好手。
不一会儿的功夫,便将老神棍安顿好了。
段怡又取了新买的寿被,替他盖好了,方才退到了一边来。
祈郎中坐在那里一动也不动的,晏镜没有同他说着,自取了香,同崔子更一道儿拜了拜。
“师兄同我也是有仇的,听闻死讯,本该抚掌大笑……可罢了,祈师弟那么小肚鸡肠,都没有怪你。一路走好,去到阴曹地府,切记莫要再骗师父的银子了。”
晏镜嘀嘀咕咕了几句,烧了纸钱,又从关匠人那里拿了锤子过来,“师弟还愣着做什么,封棺罢,早些让楚师兄入土为安。”
段怡拍了拍自己裙角上沾着的刨花,一脸懵的站在了一旁。
“先生,我祖父不是说要请大和尚来做水陆法事?指不定还有其他的人前来吊唁?这人若是没了,少说也要停灵三日。”
祈先生听着,翻了个白眼儿,“死都死了,还讲究这么些做甚?我若是死了,你就把我烧成了灰,撒在我的瓜田里,到时候结出来的瓜,又大又甜。”
段怡无语的侧了侧身子,眼瞅着崔子更的手下,在那个叫东平的壮汉带领下,抬着棺材出了门。
“先生应该瞧瞧屋子里,你给自己准备的美人儿,再说这话”,她想着,身形一闪,进屋子去将两个纸人扛了出来,一把塞进了崔子更怀中。
然后又提起了地上装纸钱的篮子,跟在了棺材旁边,默默地洒了起来。
见崔子更不动,她回过头去,一脸惊讶地问道,“小将军可是抱不动?”
崔子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一把将两个纸人抓住,往旁边一瞧,瞧见了一块大石头,深吸了一口气,一把提溜了起来,“拿去当墓碑。”
段怡眼皮子一跳,快速的回过了头去,专心的洒起了纸钱来。
她怕自己一个没有绷住,一句傻子脱口而出!
崔子更深吸了一口气,面无表情地看了看自己手中的石头……威胁得看向了将要笑出声的晏镜。
一行人步行出城,再到祈郎中的瓜山上送完葬,已经接近黄昏了。
段怡这才惊觉,肚子饿得咕咕叫起来。
她正想着,便瞧见那崔子更斜插过来,递给她一个灰溜溜的馒头。
“慢点吃,可能会崩掉牙。”
段怡接了过来,环顾了一下四周,那些抬棺的军爷们,已经随便找了个草地,盘坐了下来,一人手中一个灰馒头,还有那自来熟的,拿了木桶,到一旁的水井里,打水喝。
段怡一瞧,轻松的笑了笑,进祈郎中的瓜棚子里,搬了个小凳子出来,坐在上头,大口的啃了起来,“虽然拉嗓子,但比细面香!现在也不打仗,小将军出门怎么还带这些?”
崔子更摇了摇头,“我现在不是将军了,直接叫我崔子更,或者崔博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