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饭团桃子控
“使公也有粮。从前这山南道还是关家做主的时候,我曾经去瞧过山南的粮仓。囤粮足够使公出征,打上一个来回,支撑到新粮下来。”
“可使公却是不会动用,因为要等汛期。”
林渊说着,看向了段怡,“使公这些日子所做所为,老夫都瞧在眼中。只要使公允诺,到时候开仓放粮,那军粮,我便给了。”
段怡眼眸一动,摇了摇头,“你也可以开仓放粮。”
林渊笑了笑,他摸了摸自己的白胡子,冲着段怡调皮的眨了眨眼睛,“我家粮太多,我怕到时候人心不足蛇吞象,被人抢了!”
“我那迷踪阵都会叫人啃了去,生了牙齿的鱼,都能叫人生吞了。”
段怡沉默了。
不光是她,后头的祈郎中同苏筠,亦是一言不发。
可怜他们日日吃稀饭,崔子更他们天天吃铁馍馍,这老头子说什么?我家粮太多……
段怡又摇了摇头,“百农公不是什么大善人。不然也轮不着富水韩家砸锅卖铁。所以这个理由,并不是主要的理由。”
林渊一愣,哈哈大笑起来。
他朝着段怡拱了拱手,“使公比老夫想的,还要聪明。”
他说着,摸了摸自己的白胡子,却是讲起故事来。
“庄稼人,就喜欢男丁,力气大,能干活。我同我那老婆子成亲之后,日日烧香拜佛,只希望能生下男丁来。可生倒是生了,老婆子一口气生了九个儿子,到了第十个,方才得了一个女儿。”
“我那女儿,名叫秋田,出生在秋收的时候,那一年是个丰年,地里的谷子都被压弯了腰。虽然到我那一辈,家中粮食已经多得吃不完了,可林家不养懒汉。”
“当时我在田间干活,老婆子来送绿豆汤儿,却不想在田间生了她。便取名秋田,秋田生得好看,皮肤白,头发黑,一双眼睛,又大又亮。”
段怡认真的听着,先前林渊说他的女儿做得一手好鱼,应当就是这个秋田了。
“可这么美的一双眼睛,像杏子一样,却是看不见的。我的秋田,是个天盲”,林渊叹了口气,但脸上却并没有什么痛苦之色。
“秋田的眼睛已经被治好了?”段怡问道。
林渊一愣,看着那青石板台阶,有些唏嘘的点了点头。
“是的,我们到处求医,都没有治好,只得在庄子附近的驿站里,贴了重金悬赏的榜文。揭榜来试的人也许多,却是没有一个有真本事的。”
“直到有一天,来了一位娘子。那娘子在庄子上住了一年,秋田便能重见光明了。娘子自称叫做豆娘,被夫家休弃。”
“我瞧她救了秋田,又无处可去,便收了她做义女,留她住在了山庄。”
段怡皱了皱眉头,身后的祈郎中听到这里,忍不住问道,“你想要我们主公,替那豆娘寻到负心人,然后报仇雪恨?亦或者是助她重修旧好?”
不是祈郎中恶心人。
实在是有太多被休弃的妇人,还一直念着夫家,想要破镜重圆的。
林渊轻叹了一口气,“若是豆娘还活着,我倒是想,可她命不好,在三年前生了一场重病,已经去世了。”
“豆娘刚上山的时候,已经怀有身孕。先前你们在山脚下瞧见的那个孩子,便是她的儿子,豆娘给他取名叫做景泓。”
林渊说着,正了正色,他那白胡子,微微地翘起,衬托得脸,越发的黑了。
“我想要的,不是破镜重圆,而是让那孩子,认祖归宗。那孩子,过目不忘,只要读过的书,都记得一清二楚的,先前我还请了城中的夫子来教。”
“到后来,夫子已经没有什么可以教他的了,说他若是去京都,那都是要金榜题名的。可那孩子倔强得很,连考秀才都不乐意去,成日里便跟着我种地。”
说了这么多话,不知不觉的,便已经走到了半山腰上。
那青石板台阶一下子不见了,眼前一片豁然开朗,一个农家村落,尽数出现在眼前。
正对着的那个,乃是一处大宅院,门前随意的种着花草,看上去姹紫嫣红的。
一只黑色的狗子见了陌生人,狂吠了起来。
“黑子,回来!”
段怡闻声朝前看去,只见那大宅院门里头,走出来了一个穿着青色起白花布衫的姑娘,她生得膀大腰圆的,十分的孔武有力。
同林渊还有先前的少年景泓相比,那皮肤白得晃眼睛。
林渊把鱼递给了那小娘子,笑道,“这是我老姑娘秋田,一把年纪了,她自己不乐意嫁,我也舍不得,便留在家里了。”
“景泓呢?不是叫他在家中候着么?”
秋田接过鱼,冲着段怡几人点了点头,“臭小子气呼呼的回来了,也不晓得是哪个惹了他,提着桶就挑水去了!”
那秋田是个心细的,一眼瞧见了祈郎中少了一只靴子,忙道,“阿爹先领客人进屋,我去拿双鞋来。不过我们农家都不穿靴子,只有敞口布鞋,怕是要委屈客人了。”
祈郎中从苏筠背上下来,闻言松了一口气,“不委屈,不委屈,麻烦秋田姑娘了。”
说话间,只见那景泓挑着两大桶水,晃晃悠悠的走了过来。
林渊瞧着,忙呵斥道,“你这臭小子,还不来见过你爹。”
爹?
段怡有些发懵!虽然她战场对骂时常当爹,但是直接多了这么大个儿子不好吧?
第二九二章 造化弄人
那少年郎却仿佛充耳未闻一般,挑着水便想要朝着大宅中行去。
段怡仔细的看了看那少年,他黑得前脸同后脑勺没有啥区别。
“先生,你感受一下,这可是您被红烧之后上了色?我同苏筠便是再本事,那也不能打娘胎里便当了爹不是?”
段怡转过身去,神色复杂的看向了祈郎中。
祈郎中丢了鞋,先前又被苏筠挑飞了,在地上滚了滚,衣衫皱巴巴的,看上去狼狈不堪。
他此时已经呆若木鸡,一脸茫然的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听着段怡的话,他回过神来,哈哈笑了出声,“小娃娃找不到老汉,也不能随便认爹不是?我们这一派,满门孤寡,比那大和尚都清静,哪里生出了楞个大的小娃娃。”
他的话音刚落,那已经走到大宅门前的少年郎,又咚咚咚踏着步子走了回来,他将那两桶水往地上一搁,提起其中一桶,毫不犹豫的朝着祈郎中泼去,然后将桶重重的砸在了地上。
祈郎中正张着嘴说话,猝不及防的被灌了一大口水,那井水带着青苔独有的生气,让他胃中一阵翻涌。
段怡同苏筠,默契的一个箭步,护在了祈郎中跟前,神色冷了下来。
“这是你们百农山庄的待客之道么?林公随便拽了个小子喊爹,没有搞清楚来龙去脉,就要人强行认了不成?”
“就算他是我师父的真骨血,那又如何?要动我先生,得先看我段怡答应不答应。”
一旁的苏筠听着,长枪一晃,补充道,“还有我苏筠。”
虽然她成日里惹祈郎中生气,可这么多年,讨嫌的糟老头子却是待她挖心掏肺的。
她要离开锦城,祈郎中二话不说,连祖产都卖了,拿着钱便随着她离了故土。
她这辈子,是要骂骂咧咧的给先生养老送终的。
段怡想着,余光一瞟,只见祈郎中一脸呆滞的站在那里。
若换做平日,他早就跳起脚来,痛骂不止了。
“景泓,你这是做什么?”
那百农公林渊,横了景泓一眼,对着段怡拱了拱手,“段使公莫恼,这孩子……唉,说起来也是一段孽事,但老夫敢用今年的收成发誓,这孩子,的的确确是祈先生的亲子。”
林渊说着,朝着屋子里唤去,“秋田,你去准备衣衫,还有热水,让祈先生沐浴换衣。”
段怡眉头一挑,见周遭已经有了人围观,给了苏筠一个眼神,二人一左一右的扶着祈郎中进了屋。
这林家的宅院,同常见的豪门大院不一样,里头修建得十分的质朴,都是青石砌的,一看便十分的结实,一进门,直接是一片巨大的晒谷场。
瞧着竟是同从前他们在青牛山的时候,有几分相似。
穿过那晒谷场,便进了堂屋里,祈郎中湿漉漉的站在那里,也顾不得跟秋田去,只盯着那景泓看。
景泓感受到了他的视线,别过了头去。
“多年之前,我科举未中,夫人离我而去。并不存在任何休妻之事,我那夫人,亦是不叫豆娘。”
“夫人离开之后,我心灰意冷。直到今日,这两个小的……”
祈郎中说着,自嘲的看向了段怡同苏筠。
“直到今日,这两个小的还笑话我,当年上吊未遂。此后我同其他女子,并无瓜葛。不知林公凭何这般说?”
祈郎中说着,却是一脸的沉重,哪里还有平日里那吊儿郎当的模样。
林渊叹了一口气,“这些事情,也是豆娘病逝的时候,方才告诉景泓的。景泓,把你阿娘留给你的玉佩,取下来给你阿爹。”
那个叫景泓的少年一动不动的。
等到林渊瞪他,他方才不情不愿的将脖子上挂着的玉佩取了下来,“我已经长大了,不需要认什么爹。外祖父若是不想我留在这里,我离开便是。”
林渊一听,亦是火了,“这是你阿娘的遗愿。”
林渊从他的手中拿过玉佩,递给了祈郎中。
祈郎中接过一瞧,却是两眼一黑,撅了过去。
段怡瞧着不对,忙伸手一拦,直接接住了他,然后猛的掐了掐祈郎中的人中,将他救了过来。
祈郎中眼眶一红,握着玉佩的手都在抖。
“这是当年,我同夫人定亲时,我给的聘礼。”
林渊瞧着他的模样,亦是唏嘘不已,一旁的景泓,更是神色缓和了几分,寻了个角落,默不作声的坐了下来。
“豆娘临终之前,方才同我们说出真相。说她年少之时,性子倔强。”
“她性子直,不会女儿小意,亦是不会说软和的话。她说你就是这世上最聪明的人,这样的人就应当封侯拜相,成为国士。”
“是以她时常凶巴巴的催你,叫你进京赶考,说那些硬邦邦的话。”
“可你没有考中,她从未怪过你……”
祈郎中吸了吸鼻子,擦了擦眼睛,接过了林渊的话头。
“我们是年少夫妻,性子并不相和,三日一大吵,两日一小吵。”
祈郎中说着,看向了一旁的景泓,见他坐在角落里,却是别扭的竖起了耳朵,自嘲地笑了笑。
“我们成亲多年,一直都没有孩子。我几次落榜,本已经是心灰意冷,回到家中之时,又听见她找人算命,问我可能考中?那算命先生说我这辈子,都不可能金榜题名。”
“我们大吵了一架,都说了许多重话。我知晓她心气高,一气之下,叫她另嫁他人。她亦是气急,只骂我没有出息,说一定要做那官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