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萌铃千叶
“大嫂,来了战场,我才发现你有一颗大心脏。”顾飞跃坐在旁边的凳子上,“真是特别让人刮目相看。”
穆冰莹笑了笑,“刚才已经要撑不住了,叶丰喊得太急,一投入紧张的手术中,就什么都忘了,再到手术成功,忙着善后,走过了可怕紧要的关头,突然就觉得,很多事情不需要那么大的情绪,必须得稳住,积极去解决才有可能取得好结果,这算是一种真正有用的自救方式。”
顾长逸笑着点头,“大哥知道你来了,潜意识里肯定会跟着一起努力。”
叶丰去外面清理过血迹进来,看着沉睡的顾长逸道:“他的求生意识一直很强,身体素质各方面也比常人要强得多,对于常人来说很严重的手术,放到他身上,相对来说,成功率会高一些,冰莹,我们得对他有信心,不用过于沮丧。”
在这种时候,这样安慰的话,对于穆冰莹来说非常起作用,一个月来看到太多战士转瞬即逝,可能前一天状态有所转好,第二天人就没了,深刻体会到生命流逝的速度有多快,所以她的内心最深处,其实压满了恐慌,她不敢去看也不敢去深想的恐慌,决定了要时时刻刻守在顾长逸身边,要守着他好起来。
深夜,繁星满天。
芭蕉叶在夜风中哗哗作响,木棉花在月影下荡漾,菠萝田里的虫儿唧唧轻唱。
小竹楼灯火通明,手术台边医护人员连夜为战士们做着手术,不曾停歇。
手术上的专业事项,穆冰莹比不上专业护士,现在人手算得上充足,不需要她帮忙,另一方面抬牺牲的战士,她不是专业医护工作者,面对陌生人可以冷静,但面对熟悉的特战营战士,她没办法做到无动于衷,更没办法抬起他们冰凉的身体,等着送去安葬。
穆冰莹站在窗前,看着满天星星,上一次看到这么多星星,还是穆溪村捕蛙比赛那天晚上,和顾长逸一起坐在田野草丛边看到的。
时隔近三年,那晚自负无赖的穆炎和谦虚沉稳的穆晖,已经成了全军敬佩的战斗英雄,
只是一个受着伤,陷入昏睡,一个下落不明,不知死活。
而顾长逸,却不知道能不能度过接下来的危险期。
穆冰莹闭上模糊的泪眼,为牺牲的特战营战士默哀。
第一晚上,穆冰莹不敢合眼,守着顾长逸注意他的一切动静,觉得这一晚是活了二十多年,最长的一个晚上,幸而没有不好的反应,平安度过。
战士们既受了重伤,身体也消耗到了谷底,除了痛到无法入眠的人,其他人全在昏睡。
时到中午,卡车救援队感到,要转移顾长逸和重伤战士到地方医院。
穆冰莹还在整理药箱,听到院里传来争执声,从窗口一看,是穆炎和傅景萧被战士们拦住,不知道吵些什么。
“让开,我不去医院,我要上前线!”
救援队的医生劝道:“司令部下达命令,务必将107基地特战战士转移到地方医院,前线战况已经取得压倒性的胜利,战争马上就要结束了。”
穆炎提着枪背着装备硬要往外走,“这才一天,怎么可能就要结束了,我的伤不用去医院,我要去找战友,上前线继续战斗!”
傅景萧身上缠着纱布,军装都没完全穿好,就提着枪要跟出去。
穆冰莹心中有了不好的预感,猜到了一些事情,走上前抓住两人的胳膊。
穆炎突然被抓住,下意识想抬手甩开,一转眼看到是穆冰莹,顿时瞪大双眼,“冰莹!你怎么在这里!”
傅景萧急忙转头,脸色浮现震惊,“你怎么在这!”
“你们听从命令去医院。”穆冰莹看向傅景萧,“尤其是你,你背后中了两弹,脸色白成这样,站都快站不稳了,还想着去前线!”
“我们要去找穆晖。”
刚才对着医护人员态度强硬的穆炎,这会看着穆冰莹说这句话的时候,突然带了哭腔,接着便绷不住了,抓着穆冰莹大哭起来,“穆晖他,他为了掩护我们走断后,我回头看到他腹背中弹了,我要不去找他,他肯定活不成了,冰莹,他肯定活不成了!”
“穆晖之前为了救我,胸口中了刀伤还没好,这一次又为了救我们断后,我们不能就这样走了,丢下他和其他为了掩护我们走的战友。”傅景萧惨白着脸,干裂着嘴唇,眼神坚定,“让团长和重伤的人去医院,我们要上前线。”
穆冰莹忍着眼泪道:“你们不走,其他人怎么可能会愿意去医院,你们这是在耽搁他们的生命。”
穆炎哭声一顿,傅景萧焦急的神色也跟着一顿,两人转头看向一旁,原本躺在病床上的战友,全都挣扎着要起来去拿枪,拒绝救援队的帮助,明显是想着一起带伤去前线。
“全体听命。”
躺在床上的龙海,突然出声,特战营战士瞬间打起精神,几乎在同一秒,转头看过去。
龙海白着脸道:“团长有令,下高地后配合救援队的安排,不允许让救援队同志为难,现在全部上车,目标地方医院。”
“是!”
看着两人立正服从命令,穆冰莹松了口气,没有多说其他话,转身和救援队医护人员进屋安排顾长逸上车。
转移到地方医院后,医药品充足,设备齐全,战士们得到精密的检查和安静的休养。
最让所有特战营战士担心的顾长逸,在第三天晚上,一直昏睡的他终于醒了过来。
穆冰莹急忙扑过去,“长逸。”
在同一间病房休息的叶丰,从床上弹起,喊人过来检查。
顾长逸抬起手握住穆冰莹的手,握得很紧很紧,力道完全不像是失血过多,做完大手术还昏迷近三天的人。
穆冰莹却一点都不嫌他握得紧,激动地泪水从眼眶里涌出来,又哭又笑摸着他的脸,双手反握住他的手,放在唇边亲吻。
经过一系列周密的检查,医生们确定顾长逸安全度过三天危险期,并且没有出现任何不良排斥反应。
在那样简陋的地方做了这么大开胸手术,还用了头发丝吻合血管,居然没有出后遗症,身体各方面数据还非常良好,医生们惊讶的同时,庆幸他的身体底子较好。
叶丰的激动,不比穆冰莹少,当时那么大胆用发丝吻合血管,他是背负着整个从医生涯,甚至是整个生命去下的决定。
现在成功了,对于他来说,也是创造了一大奇迹,医学生涯不但不会受到影响,反而会添上光荣的一笔,更重要的是,他真正报答了顾长逸的大恩。
“再吃一点?”
穆冰莹手里端着一碗小米粥,喂着顾长逸。
“不吃了。”顾长逸自己拿着媳妇的手帕擦了擦嘴巴,擦完之后又立马握住她的手。
这些天,除了吃饭上厕所,不管穆冰莹是闲着还是忙着,只要她挨近了床边,顾长逸就会抓着她的手不放。
“我碗都还没放下。”穆冰莹一点儿都不嫌他烦,将粥碗放到床头柜上,用手帕仔细帮他再擦一遍嘴角,“要不要喝点水?”
“不用。”
顾长逸像是看不够媳妇似的,一直盯着穆冰莹看,仔细观察,他的眼底深处还有着丝丝恐慌。
每天细心照顾他的穆冰莹,自然发现了这一点,她感同身受理解他,理解他差点失去彼此,失而复得的心情,“眼睛累不累?”
“不累。”顾长逸看着媳妇眼下的乌青,心疼道:“你辛苦了,受了这么多苦,累坏了吧。”
他怎么都没有想到,媳妇居然会跑到战场上来,还在后方医院做了大半个月的救援工作,知道的那一刻,是既骄傲又心疼,他媳妇真是一个大宝藏,每次都能让他发现令人钦佩的闪光点。
“我这点苦,跟你比起来算什么,前几天看到你躺在手术台上的样子,我真的吓坏了。”穆冰莹抚摸着他的手,平复心中的后怕,不想再提起这种会影响心绪的事,转移话题道:“说起这事,我想起来当时出现一种感觉,觉得好像该是我躺在手术台上,做着开胸大手术。”
话音刚落,手指突然被骤然收紧,穆冰莹吃痛叫了一声,“轻点轻点。”
顾长逸连忙松开手,鼻息紊乱,“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感觉?”
穆冰莹摇了摇头,“就是莫名其妙的,可能是受之前叶丰话的影响,他不是总是说,幸好我手术做的早,要是再晚点,就要做开胸大手术了吗。”
顾长逸鼻息更乱了,嘴角弧度不自觉压下来,这是他这些天最不敢去仔细想的事情。
上辈子这场战争,他几乎没有受伤,这次却被对方狙击手击中了左胸,虽然避开了心脏,却打破了左冠状动脉血管,如果不是叶丰果断,如果不是他媳妇来了,他可能已经休克死亡。
这不由得结合媳妇怀孕生下儿子的事情,想到即使短暂更改剧情,也无法扭转结局的事,甚至,受伤这件事,让他想到了是不是因为强行逆转剧情,受到了惩罚,这种危险生命的惩罚。
因此,手术前看到媳妇的那一刻,他是真的感到恐慌了,怕他就这么死了该怎么办。
他不是怕死,是怕他死了以后,媳妇过他上辈子后半生的日子。
第208章
“怎么了?”
穆冰莹突然察觉到顾长逸情绪低沉, 急忙放下手里的碗,捧着他的脸检查,“累了?再睡会儿。”
“不累。”顾长逸握住媳妇的手,“这几天睡的够多了, 拆了线就可以出院, 回去见儿子。”
穆冰莹真想动手打他了,板着脸道:“你当是受了一点点皮外伤?你做的是开胸大手术, 术后没有出现任何反应是你身体底子好, 也是运气好,伤筋动骨都要养个上百天, 你这怎么也得养上小半年, 不能不当一回事。”
看到媳妇生气,顾长逸笑了,“那也得出院养,不能在医院养着吧。”
“叶丰说了, 起码得观察半个月。”穆冰莹拿起盆里的毛巾,拧干水分,帮他擦手,“你心脏那缝的线是我的头发丝,不是无菌缝线, 得观察一阵子,看会不会出现排斥反应。”
“不会有排斥反应的。”顾长逸说完, 看到媳妇脸色又沉下来, 转而道:你的头发丝在我身体里,怎么可能出现排斥反应。”
穆冰莹没好气看他一眼, “你又知道了。”
“当然。”顾长逸抓起她的手放到左边胸口的纱布上, 温柔道:“以后我不论是吃饭睡觉, 正常生活,还是执行跟祖国人民有关的光荣任务,都得靠你的发丝去支撑。”
穆冰莹心头一热,反握住他的手,俯身趴在他的颈间,静默许久后,才道:“希望不会再有战争。”
顾长逸低头用下巴蹭了蹭她的发心,没有回应。
……
当顾长逸彻底清醒那一刻开始,穆冰莹就知道想让他好好休息的想法,是美好的,却是不现实的。
作为特战营的首长,在全营战士伤亡惨重,几乎没有一个轻伤的情况下,一醒来就有成堆的任务要忙。
首先就是要找到还在失踪的战士,以及确认牺牲战士的遗体有无遗漏。
在顾长逸拆线的第二天,终于找寻到断后的战士们消息。
一群裹着纱布的战士们,围在顾长逸病房内,等着顾长逸开口。
穆冰莹也不知道详细消息,但夫妻生活这么久了,她能从顾长逸面部的细微表情中观察出情况不妙,一定是有牺牲的人,心里不免变得沉重,坐在一边,握紧他的手,没有催促。
“团长,什么情况?”穆炎一脸想知道又不想知道的忐忑,看着顾长逸的瞳孔微微颤抖着,“都都……都牺牲了?”
战士们的心瞬间跟着提高,情绪绷紧看着躺在病床上的首长,紧张等待他的回答。
顾长逸的喉咙滚了滚,微小幅度摇了摇头,开口时嗓子干哑,“曹指导员在首都军区总院。”
病房内顿时像是有乌云落进来,压得每个人高高提着的一口气卡在嗓子眼,再也下不去,锁着嗓子,锁得鼻酸眼疼,胸口发闷。
穆冰莹忍着的眼泪夺眶而出,握紧他的手,面前一一浮现穆晖父母的脸,芝莉和他们儿子日木的小脸。
紧接着是马山贾第一次自我介绍,说自己是海马的笑脸,瓦尔黑扑扑纯朴的面孔,穆晖从小到大的样子,以及特战营其他战士们爽朗的笑声。
压抑的抽泣声,隐忍的哭声,交集在病房内,紧接着是穆炎放声大哭的声音。
“让他总是当老好人,从来不会为自己身体着想,老天爷本来就眼瞎,该收的人不收,不该收的人全收去了!”穆炎一边哭着责骂穆晖,一边责怪自己:“都是我太冲动了,被战局冲迷了眼,不等跟团长联系上,就听指挥部的话冲到高地上去,是我急功好利,是我冲动,呜……”
“瓦尔……”克吉模糊着眼眶,“指导员他们,他们受伤不重,不该,不该牺牲才对,为什么?”
“瓦尔和海马是去救回牺牲的战友遗体,踩中敌军故意布置在遗体旁边的雷,才会牺牲。”顾长逸忍着眼泪,红着眼眶道:“空军救援队救走了他们,但到了医院,活着的只有曹指导员一个人,其他……”
病房内隐忍的哭声加重了,每个人都说不出话来。
战场上绝不将战友遗体丢在敌军领土,即使牺牲十个人,一百个人去救一个战友遗体,也绝不会犹豫退缩,这是每个人刻在骨子里的命令和至高信仰。
窗外艳阳高照,窗内乌云密布,阴霾压在每个人的心头,人人泪如雨下,哭声久久无法停歇。
当着众战士的面,顾长逸隐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战士们一走,门关上的那一刻,他的眼泪立马就掉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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