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鹤云间
皇上张了张嘴,片刻才道:“后来查明,这是误传。”
柳妃狠吸一口气,明明已经过去很久,明明已经知道这是假的,但当时听说大半的柳家人都意外故去,绝望到心绞腹痛、仿佛身后空荡荡、再无依靠的感觉,依旧挥之不去。
苏宝珠道:“‘误传’的侍女没多久就因‘误食’□□死去,只留下一个柳妃惊惧早产,生下来的安乐公主自小体弱多病的烂摊子。”
皇上暗蕴着怒意:“……你在暗示什么?”
柳妃却禁不住抽噎出声,这是她知道的,也是她不敢提的。当时还是太子的皇上命皇后查,皇后说,太子殿下此刻风雨飘摇,不可以把后宅的事闹大,只暗地里查。她说好,可没多久宫女就死了,查不下去了。
后来她知道皇后娘娘或许不干净,但安乐一直跌跌撞撞长大,她也出了……意外,再没第二个孩子,所以她早就死心了,皇后不干净又怎么样,她就当柳妃当一辈子罢。
只是事情再次翻出来的时候,压抑了近十五年的委屈,终究是轻而易举地爆发了。
“……”皇上见着,想到乖巧可爱奈何先天不足的安乐公主,叹了口气:“爱儿,你要哭就哭吧。”
安平公主下意识要捂住耳朵,意外听到柳母妃小名是什么情况!
苏宝珠却道:“先别,请等臣女说完,不然现在哭可能哭早了?”
打算安慰妃子的皇上:?
眼角还挂着泪的柳妃:?
打算捂住耳朵的安平公主:?
苏宝珠也不卖关子,又道:“后来柳妃的月子做完的时候,柳家派人传了平安,他们人没事,只是路被海寇侵扰,不敢过。柳妃的情况也是那时候才被柳家人知道。柳妃的兄长因此——”
柳妃尖叫道:“这个不能说!宜妃的事皇后娘娘是有搀和,银票是皇后娘娘要我找来的,因为我也在宫外有买卖不少东西拿个银票很方便——”
安平公主彻底傻住,拿着玉莹宫的茶,一时不知该喝还是不该喝。
“这个可以说,”苏宝珠坚定地开口,“柳妃的兄长因此十分关心,言语劝慰,又送了些东西。然而关心则乱,一些言语在柳妃看来反而有冒犯,因此柳妃回信时忍不住带些怨气。柳妃的兄长就没敢回信,只是送了些人参鹿茸松茸灵芝的给柳妃保养身体。但那东西有巴豆粉,柳妃吃了之后,腹痛了好几天,身体彻底搞垮了。”
皇上缓缓道:“朕记得,她那时候好像是吃坏了一次肚子。原来,其实是她兄长害的?”
柳妃的脸色却煞白下去:“我兄长没有回信?!”
“确实没有,因为他发现你能把‘日后还是要调养身子为要’理解成逼你接着生孩子,怕多说多错,不敢写了,”苏宝珠微叹一口气,“那份信是皇后娘娘身边的绘笔按着他的字迹仿写的,然后在那些菌菇混一些巴豆粉,于是你只疑心你的兄长。”
柳妃的大脑仿佛被套在铜钟里狠狠地撞了一下,整个人的脑子都是嗡的。
她收到了兄长恼怒她不识他好心不如庶妹,吃完东西调养好身体就是了,之后别回复他的信,就当没他这个“不会说话只惹她生气”的兄长。
柳家那时候还主要是在南方发展,京城资源有限,东西能认出来的确实是好东西,柳妃就带着“吃完有力气有精神再掰扯”的精神把东西吃掉——然后就食物中毒了。
柳妃九死一生,在“是不是灵芝没有炮制好以至于内部腐烂了吃出问题了”和“兄长有意毒害她”的两种可能性中纠结。纠结着她又把信看了一遍。思绪渐渐往右边偏去。理由都挺充分。
兄长嫌弃她身体不好生不出儿子——兄长更欣赏庶妹——兄长想毒死她让庶妹顶她的班,像苏府里庶妹顶了嫡姐的班一样。
柳妃侥幸没死,病中生怨。等皇上登基后,她终于勉强病好,就递信给家里。兄长不是更喜欢庶妹吗?那她就扶持庶弟上位,把兄长挤去南方做个富家翁。
至于差点被毒死的事,柳妃一直藏着掖着不敢说,因为爆出去她的兄长难逃一死不说,她的母亲、整个柳家都可能受牵连。
结果现在,事情的真相这么简单,只是被挑拨离间?她和她的兄长可能就这样就这么误会了十五年?
柳妃哇的一声哭出来,她意识到半刻钟前的她是真的哭早了。
柳妃哭得凄惨,皇上却保留着谨慎的戒备:“空口无凭。”
苏宝珠还是那副毫不在乎的笑:“陛下若是有意,可以请皇后的绘笔审问审问。”
皇上:“事情太过久远,不论是信件还是巴豆粉,怕是没留下什么证据,都问不出来了的。朕,也只能是姑妄听之。”
“确实事情比较久,没什么证据了,只剩个一个人的人证没什么用,”苏宝珠赞同地点点头,又笑道,“不过宜妃的事还挺近,现在臣女可以说宜妃的事了吧?”
皇上:“……”
皇上深呼吸一口气:“你说吧。”
柳妃止住了哭,悄悄竖起了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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仁明宫内药味浓郁,阵阵咳嗽声隐隐传出。
皇后咳得厉害,咳到后面都咳出血丝,气喘吁吁,眼角都蕴着泪,擦了又来。
侍女绘笔端着药,急得团团转:“皇后娘娘……”
皇后想开口,嗓子像是被剐喇过一样,疼得不行。只能发出“嘶嘶”的声音。
一旁的侍女昼画倒是安然,还有空劝绘笔:“别慌,东宁公府的夫人咬得紧,可不是得暂避锋芒?柳妃也不是那等不懂事的,不会出意外的。”
绘笔只是焦急:“那也不能坏了嗓子啊!听皇后娘娘这般艰难,还要念诵佛法,婢女实在是……替皇后娘娘心疼。”
昼画摇了摇头,她是不懂绘笔的忠心,把吩咐的事情做下来不就好了?
只见皇后忍着嗓子锐疼,喃喃着:“罪从心生,还从心灭,善恶一切皆自由心,心为根本。所以有言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她是罪孽滔天了,可太子前几日还和北定公的冯姑娘厮混在一处。都说小儿子大孙子,太子还没长大,不能抱孙子,但小儿子一个一个地出,叫她如何能放下屠刀?
“众罪如霜露,慧日能消除……”
柳妃应该会引贵妃把罪责推给祥妃,祥妃再闹着说她只是放个石头其他的没做。如此众人皆有罪孽,谁也无法消散。
安平公主确实有些能力,但她的能力不在后宫,这件事,她无法破局。
苏家的二姑娘更是,虽然心下总是有不安定的感觉,但苏家在宫里只有一个避世已久的太皇太妃,苏二按理做不了什么。
那追根究底的东宁公老夫人更不算什么,她被仇恨蒙蔽了双眼,知道桃仁粉在贵妃那后,就开始咬着贵妃不放,时时入宫,叩问圣上,何时将贵妃关押起来。
皇后想着,忽然想起自己的爹娘,微叹一口气。
一个得道的游历仙佛看过她的面相,说她的命格旺夫旺子而伤父母。没多久,庄田就遇到了洪灾连洪灾连旱灾再连蝗灾,入不敷出,父亲还被告欺压百姓,险些丢了官。因此爹娘对她态度淡淡。她也自小就谨小慎微。
等她年将出阁时,太子之位岌岌可危,皇上更喜欢当时艳妃所出之子,甚至申饬过太子不孝。瀚良公府的老爷好歹当年也是北边名将,虽然爵位止在祖父,但余威犹在。皇上就定了瀚良公府和太子联姻。李家左右一瞧,见她脾气好,入皇宫也不怕给府里惹事,就定了她。
或许真的是命格,她嫁给当时的太子后,太子的地位虽然依旧是风雨飘摇,但最后还是成功即位。不过皇上警惕外戚,瀚良公府虽然续了三代,但从此更不行了,连个在朝为官的都无,府里全是专注享乐的纨绔子弟。
前段时间京城大索娼妓,按着苏二姑娘给的地址,瀚良公府被抓了好多个,赔金赔了一大笔。
……怎么又想起苏二姑娘了。皇后娘娘叹口气。
有宫人来传,东宁公府的老夫人又进宫了,皇后只颔首,并不放心上。
但没多久,宫正司的司正就入内,小声禀报道:“苏二姑娘在玉莹宫说皇后娘娘的旧事。”
皇后一下子忘了呼吸,更忘了念经,心头止不住开始痉挛,控制不住地俯身,猛烈咳嗽。
她隐隐约约听到宫人的惊呼:“皇后娘娘咳血了!快,快请太子殿下!”
皇后深呼吸了好几下,才低声说:“不用,去请武元侯的老夫人入宫,并递信给苏二姑娘,悄悄问她——
“苏老夫人的旧事,也可以说吗?”
第50章 第五十片瓜
系统:【为了吃皇后的瓜, 结果整个后宫有位分的嫔妃都认识了是什么样的体验?】
苏宝珠:【口干舌燥,只想喝冰饮的体验。】
系统发问的时候,苏宝珠已经勉强把宜妃的事解释清楚了。
宜妃的事不同于柳妃的事。柳妃那时候还住在东宫,门限没后宫这么严, 她早产和中毒的事当时也闹得挺大, 年龄大点的都还知道, 根本瞒不了人。
入宫见贵人有避讳, 不能冒昧提及,柳妃的避讳就是她的兄长和灵芝等补药。这些信息家里长辈会偷偷告诉晚辈,并要他们切勿外传。再深一点,其中的疑点,他们也会掰扯清楚。
旁观者将这些疑点记载下来,或是传于后世, 被后人掀开, 或是湮没于岁月中, 从此了无痕迹。不过,在现在,他们只是心照不宣。
相比之下,宜妃的事在深宫, 就真的是,“你为什么会知道”的范畴了。
宜妃之死, 缘由有四:一是充斥丹毒的宫室,一是踩中的那枚鹅卵石, 一是桃仁粉, 一是卷轴。
不过苏宝珠已经是合格的切瓜人了, 请陛下摒退无关宫人后(包括在门口期期艾艾想说什么的皇后宫里的侍女), 开始说宫室问题和卷轴问题。
宫室问题充满丹毒, 工匠提醒后未受重视,明晃晃是皇后的责任,无法推卸。卷轴问题也可以细讲,洒扫公公承认自己偷了画,但画又在承乾宫找到,所以是这画那时就有问题了,还是说洒扫公公实际上没偷,但是是被屈打成招?宫正司是不是隐瞒了什么?
——宫正司也只有皇后这种总管六宫的人才指挥得动。
桃仁粉和鹅卵石的事就有点绕了,前者来源还不明,该给谁查给谁查,后者根本无人在意,只有柳妃前头琢磨着拖谁下水时被提了一嘴。苏宝珠理过后迅速把这些摒弃了。她是来吃瓜的,又不是来判案的,其他人吃不了时帮忙切下瓜也就算了,难道真要她当判官?。
苏宝珠把能说的说完后,皇上沉吟道:“唤人去问问宫正,这件事是什么情况。还有那宫女,再审桃仁的来处。”
柳妃松一口气,连忙就吩咐人去办。
皇上又下定论:“此事不必再议——皇后失察,是不可免。朕怜其有恙,暂且不究。”
苏宝珠看着挺无所谓,而安平公主暗地里叹了一口气。
当时矛头还在贵妃的时候,可不是就一句“失察”,宫正看她的眼神,仿佛母妃要被废了似的。
现在嘛,倒是简简单单,“失察”,“不究”,二字而已。
虽然十分能理解,一查皇后,国储地位不稳,事涉江山社稷,不能轻忽,但是如此轻轻放下……安平公主暗暗咬牙。
这时门口传来动静,说是东宁公的老夫人听说皇上在柳妃宫里,特地来拜见。
皇上长捂额头,道:“苗老夫人一见朕就哭,哭着问何时查出害她孙女的人。安平,你去劝两句罢。”
系统:【之前呼声最高的可能凶手就是贵妃吧,皇上这么心大的吗?让安平这个贵妃的女儿去劝?】
苏宝珠:【或许,这说明皇上其实心里也有一点数?】
系统:【……啧,不聋不哑不做家翁是吧。】
安平公主没说什么,答应一声去了。没多久神色复杂地回来,身后跟着一个司正。
安平公主禀报道:“女儿和苗老夫人说正在查,刚巧宫正所的司正来报,报放桃仁粉的宫女开口了,女儿就请老夫人先去偏殿喝茶了。”
宫正所有一位宫正主管,两位司正分管。宫正被皇上立口谕待查,能来禀报的确实只有司正。
这位司正神情严肃,不过眉眼疏懒,面无疲色,见着不像是司正,倒像是哪个养老太妃身边的嬷嬷。
司正行了一礼,就简单说明:“审出来了,那个宫女终于开了口,对她放桃仁粉的事供认不讳。”
柳妃想问问题,却忽然想起皇上想大事化小的心,压抑着不敢说。安平公主只是喝茶,眼睫垂下阴影,思量着什么。
皇上看着这两个人,再看苏宝珠近乎是目光炯炯地看着司正,不知为何,从心底生出一种无奈感。
“罢了,”皇上叹一口气,“那宫女都认了什么?桃仁粉是从哪来的?”
司正便一一说了。
那宫女来自渤海一带,有富户宣称自己的儿子是文曲星下凡,要求每个佃农都买他儿子的字供着,没有不买的选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