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鹤云间
皇上昔日还是太子的时候, 也有文采斐然的名声, 不过登基后,这些才华都隐在龙椅之后,不声不响。
就这般看了一会儿, 到后来,变成苏承泽和皇上慢慢聊着公文的事。
一时场景竟有些君臣相得的错觉。
直到禁卫所的人抬了两箱东西进来, 朝皇上拱手道:“禀皇上,暂时只查了沈大人的库房, 发现了这个。”
这是什么?
禁卫令一抬手,禁卫们把两个箱子一打开。一股松香气息扑面而来。
众人定睛一看,原来竟是松香墨,不同于寻常松香墨,墨泽愈发舒润,光泽更似黑玉。
竟是上好的松香墨, 据说十分难得, 一锭上好松香墨, 可以用一锭同等重量的金子来换。
禁卫令另外还发现一封书信,呈交给皇上。皇上翻了翻,上面详细地写了沈大人如何画饼,让潼北那户大户如何涕泗横流地为他搜罗松香墨,又借此表忠心的。
沈大人完全懵了,近乎呆傻,只看着眼前的一切。
皇上看完,不免将信递给苏宝珠,冷笑问道:“苏二,你看看。沈大人可有在你交来的名单上?”
苏宝珠接过信件,一目十行地看完,又思索了下。
皇上道:“为官之道,总不免有纵情肆意的地方。就算是刑部,似乎与潼地毫无关联,也不免能伸出手,讨要一点好处。朕即位十几年了,能不清楚这个吗?”
刑部尚书颤巍巍跪下,苏承泽也跟着跪下。
皇上道:“朕念及沈大人在刑部多年,鞠躬尽瘁,并无二心。故,只罚没这两箱财物,令沈大人停俸一月,以做惩戒。沈大人,可有异议?”
刑部尚书叩首,再叩首:“臣……无异议。”
苏承泽也跟着俯首,只是总觉得缺了点什么,抬起头一看,就见陛下只看着苏宝珠,似乎那句“可有异议”是对着苏宝珠说的。
而苏宝珠还歪着头端详着手上的这封信。
苏宝珠:【此情此景让我想起一个笑话,一个公司员工很多人只来半天,绩效不好。老板挑挑拣拣,最后挑了个每天基本都准点上下班的仓库管理员立为典型,说不能像他一样迟到早退,并罚金100元。仓库管理员想着就罚100,算了,让老板表演吧。】
系统:【啊,这有点离谱了。】
苏宝珠:【只是笑话,不过道理是相通的。典型都只罚100,那其他人更罚不到哪里去,刑部尚书大概是看出来皇上的意思,因此没有反驳。不过说来,两箱上好的松香墨……这个东西有点眼熟。】
系统:【是鸾台的几箱?】
苏宝珠:【不是,鸾台的那种苏府都有……等等,我想起来了!】
系统:【什么什么?】
苏宝珠已然开口说:“这封信并不是用松香墨写的,时间也不算晚,信纸有用茶叶做旧的痕迹,字迹也有些刻意。”
刑部尚书一愣,连忙道:“只是罚财物,并罚一月薪金罢了,苏姑娘……”
“既然没有错,再小的罪责也不要自己承担,不然真正作坏事的人要在背地里偷笑了,”苏宝珠一抬手,春华递上了厚厚的一沓证物名单。不过苏宝珠一翻就找到了,拍手笑道,“在这呢,我说我有印象呢——这手移花接木有意思。”
皇上和刑部尚书俱是一惊。
苏宝珠已经念出声:“乐土十三年,潼北方家有意送五箱上好松香墨于户部司刘郎中,换得潼北今年的修水坝款,该水坝的修缮钱,方家二,刘郎中八,因潼北叛乱封路,暂未成行。来,看看,这两箱松香墨外头可有刻着方家的印?”
皇上和刑部尚书看着装订成厚厚一册的证物单子,看着禁卫令点头承认有方家的印,又看着轻松写意说有印象的苏宝珠,一阵诡异沉默。
皇上艰难开口:“但眼下从沈大人府上搜到……也罢,证据看着挺确凿,沈大人没有辩解机会。其中或许另有蹊跷。”
佺公公的脸色颇为阴沉,刑部尚书见着,不免叹气拱手道:“多谢苏姑娘,为臣张目。”
苏宝珠笑眯眯道:“无妨,这种秘辛,尚书大人本来就不搀和为好。”
在场的人又是片刻的安静,一时甚至没人敢开口。
什么秘辛?
——户部司郎中刘郎中,是太后的娘家人。
系统:【所以……这两箱松香墨,是潼北原先送给太后刘家,被宿主扣住后,送到安勤宫。看着一把火烧没了,其实一部分被移走,例如这箱松香墨,就被用来构陷刑部尚书?】
苏宝珠无言地抽了一张卡。
r卡:[是的呢!就是太后娘娘。]
不仅是系统,大家一瞬间也都想明白了。但事关太后娘娘,没有人敢说话。
最不敢开口的就是皇上。
第75章 第七十五片瓜
慈享宫。
宫人扫着门口青石板上积下的雨水, 富有韵律的刷刷声隐隐传入殿中。
太后坐在殿宇中央,面上有些疲累,眼眸却明亮锐利, 直直盯着下首汇报的刘家表侄。
刘传博头伏得更低,低声说:“……潼北已经什么消息都没有了, 据说有郦家人过去主持大局, 又据说, 潼北已经被叛军占据,潼地军和卉地军大败,潼州怕陛下怪罪,什么消息都不敢递。所以现在, 刘家也不能得到消息。”
太后并不在意:“潼北本来也就那般,只有一些山珍御贡,叛乱了几回,被韦家那小子剿灭了几回, 潼北的大户人家便都搬到潼东去了,一片荒地罢了。你且说户部如何。”
刘传博犹豫了一下, 太后就觉察了:“嗯?”
刘传博心头一凌,立刻说道:“户部尚书不管事,大公主建议他致仕退休, 他只装聋作哑。两个侍郎,马侍郎已然求退,另一位曹侍郎被关入天牢……生死不知。”
太后笑道:“生死不知, 那自然是还活着。”
“是, ”刘传博又道, “刘家在户部的几个, 目前还没显山露水, 大公主只先将他们遣回刘家暂休,暂无下文。”
太后听着就颔首:“嗯……毕竟证据基本都烧灭了,纵然是安平敢掀翻皇后这种胆大妄为的,没有证据,也不能仓促就把刘家人都逮了。刘郎中目前如何?”
刘传博听着太后淡然自若的话,因安平来势汹汹而提起的心,渐渐落回肚子里去。他因而笑道:“罪责皆在曹侍郎,是他有意侵吞潼地各项款项的钱,和刘家全无关系。目前只是和其他户部的人一样,在家里赋闲等事情过去罢了。”
太后有些高深莫测的模样,而刘传博见着太后娘娘,也深以为她深不可测。苏二姑娘算什么?太后娘娘派人烧了安勤宫,到现在了,皇上都还是一声不吭。
不管是认怂,还是没查出来,那都是太后娘娘的手段。
太后命宫人给刘传博倒茶,有意深谈。刘传博年方十五,是本家,也是刘家未来的主心骨,多留一会儿,多聊几句,也不算什么。
太后呷一口茶,就要开口问,问他为什么先前一副犹豫的模样。门口却有宫人来传:“安乐公主与若城郡主求见。”
太后哼笑了声,挥挥手,早有宫人去殿门口和两位主子说话。
刘传博留心不让自己的注意力移开太后娘娘身上,小心问道:“太后娘娘为何发笑?”
太后笑眯起眼:“她们这几天倒都不老实得很,每天都眼儿巴巴地要拜见本宫。本宫说不见,就明天再来。倒是好毅力。”
刘传博下意识紧张起来:“难道是她们查出了什么?”
“查出了什么不重要,”太后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倚靠着主位的靠垫,悠哉道,“本宫贵为太后,只要没有切实的证据,以及那种破釜沉舟的气概,这软绵绵的请安,就和对着打你的人递一两银子请求对方不要再打似的,毫无力度,甚至会让人想……变本加厉。”
刘传博有些不解,小心探问:“娘娘的话,应该怎么理解?”
太后笑道:“本朝已经没了皇后娘娘,再没了太后娘娘,并且搭上整个吏部、大半个户部、大半个大理寺、半个礼部、兵部最重要的武选司……刑部都不能幸免。吏户礼兵刑工,六部里头,顷刻就要损失其中的四个。别说是本宫了,那四个部里头的人,又有谁能忍受呢?”
刘传博犹有不解:“可俗话说法不责众,为什么门口的两位……贵人,还要日日叩响太后娘娘的宫门呢?”
太后的笑有些微的凝滞,片刻后,才咬牙道:“因为安平是个疯子……她娘又是个傻子,一起在装疯卖傻,混着苏二这个妖孽,想把整个天下都掀翻!”
就这一瞬间,太后浑身的肌肤都带着一种混乱的扭曲感,想笑,却面露狰狞,想恼火,却下意识面庞带着是堪称妩媚的讽刺笑意。
刘传博心下一跳,下意识屏住呼吸,低头不敢言语。
刘家在先帝在的时候,只是个有一个户部主簿的普通京城小康之家,平平无奇,侥幸因为先帝担心外戚之祸,随手挑了貌美的刘小娘子为皇后,一跃成为皇后外家。
一路坎坷自不必言说,好不容易皇后成了太后,能享天伦之乐,可皇上待刘家也只是寻常。
皇上登基,改号乐土,三年行旧礼,朝野相安无事,太后安享荣华。
乐土三年时,刘家与潼北清流曲家有了罅隙,曲家骂刘家行事不检,刘家骂曲家娇揉造作。两边吵到御前,皇上坐在龙椅上,目光倦怠,判了刘家的闭门思过。
因此一案,皇上得文臣清流夸赞。
太后那时候有争辩过吗?陛下当时又是怎么回复太后的?不知道,从刘传博记事起,太后便是长长久久的闭门不出,只有很偶尔的时候,才会出手。
太后每一次出手都十分狠烈,直击要害。不知不觉十年过去,潼北再无曲家祖先留下的痕迹,只留下一些“曲家肆虐作恶,残害百姓”的传言,令姓曲、屈、渠、甚至是鞠者,都不敢在潼北自报姓名。
刘家在太后的扶持下,逐渐在京城扩展势力,渐渐也成了官宦之家,一家有数人任职,地位逐渐稳固。
刘传博一想到太后先前的手段,不免暗暗定下心来。不论如何,太后娘娘贵为国母,此事牵扯又大,更有地力人和,总归占尽优势。
不过他见着太后大抵没有再指点他的心思,也不敢问太后为何要出手烧宫烧毁证据,又要往刑部尚书这最无关联的府里放潼地之物污蔑他,略喝了两口茶,就起身告辞。回家自己悟吧!
太后也没拦他。
刘传博起身走到殿门口的时候,忽然隐约听到孩子咿咿呀呀的叫声,他忽然有些无师自通的领悟——
太后与皇上的情谊只是寻常,皇上并不会保证太后的荣华富贵,泼天权势。太后的依靠,还是刘家。
且太后和太皇太后,本质并不会差太多。所以皇上不再重要。
烧宫,挑战皇上的权威。把罪证放在刑部尚书的府里,拨动百官不安惶恐的心。
如果皇上追查到底,百官不免惶恐,不仅担忧追查过严,还会担忧因为不敢忤逆皇上,没罪的都只能认自己有罪。
如果皇上不追查到底,点到为止,那不免又损失了皇上的威仪——蛀虫行为到了眼前,还只是点到为止?之后的官吏,怕不是更敢敞开肚皮大吃大嚼。
纵容柳妃送去违背阴阳的小内侍,眼见皇上一日日消瘦疲乏。
甚至,在更久以前,皇后肆虐后宫,子嗣凋零,太后只在高岸看着,甚至有可能暗中推一把。
……现在的太后,养育着生母已故的三皇子,坐看柳妃为了利益讨好皇上,纵容皇上消耗身体,挑起皇上和百官之间的矛盾,一点一点,积水成河。
过个几年,等皇上老了,等三皇子大一些,皇上“病故”,三皇子继承大统,太皇太后垂帘听政,也是理所当然。
唯二的变数是安平公主和苏二姑娘,令太后罕然变色的存在。
不过,太后也一定有办法的吧?
毕竟,她们再如何在前朝搅弄风雨,归根到底,也只是两个待出阁的姑娘罢了。
要对付未出阁的女子,方法可太多了。
第76章 第七十六片瓜
“我去海市司把近些年海外的书都看得差不多了, ”罗姣姣坐在喝着枸杞茶,窝在暖融融的抱枕里,闲话道, “没什么有趣的,海外的人黄发绿眸,近乎蛮荒之人, 平常的起居习惯, 也与燕朝完全不同。”
苏宝珠好奇问一声:“有什么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