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鹤云间
太后并不理会,只看着安平公主,笑眯眯看着,笑意很完美,只是不达眼底。
皇上又是恼,又是无可奈何。权势威压一时没把握住,之后想再捡起来,难如登天。现在谁都不听他的。
皇上原本赢了一盘棋,还挺高兴,现在高兴不起来了。他想去生闷气,顺带召祥妃新送的内侍讨他欢心。
然而太后又叫住了他,“皇儿,”她的眼尾弯着,眼神却锐利,“先是生病,后来是乐不思蜀,二公主和二皇子的母亲也全是个不晓事的,内侍一个个的送。原先你是病了,本宫瞧你现在下棋都能赢本宫了,显然病是好了的。竟还是只上大朝吗?”
安平公主懂了,皇祖母来,是想劝皇上回来亲政的。顺带又踩了一脚她之前怕皇上为了李废后的事和她秋后算账,下药拖延时间的事。
她不免小心问道:“刘家在户部查完了吗?”
——踩呗,谁没个可以踩的地方?
太后似笑非笑地瞅了安平公主一眼,而后目光豺狼似的,只盯着皇上。
皇上看了看自己的母亲,又看了看自己的女儿。深呼吸一口气,终于忍不住怒上心头,把棋盘整个儿一掀!
“问什么问!”皇上胸腔剧烈起伏,怒急反笑,“司玉曦!你让新来的内侍给朕下药的时候,怎么没问过朕想不想吃?你这算谋逆你知不知道!”
太后想把棋盘扶正,皇上又怒指过去,“还有,母后!母后你为了扶持刘家,把潼地搅得一团乱,地上的土都被刮过一层,还把安勤宫烧了,母后那时候为什么没想着朕没生病,朕是皇上!”
“都是血脉相连的亲缘,却互相之间连一句真心话都没有,各怀心思,为着各种各样的私欲,把朕当成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天子!之前李废后是这样,现在你们也这样!再不克制的话,朕也不要脸面了,拼着也要把你们都关天牢里去!”
太后叹气道:“皇上与本宫情分寻常,本宫因此走错了路。是本宫不对。皇上要本宫怎么改,尽是可以的。本宫也和苏姑娘说了,刘家人有罪过的,尽数免官回老家,作为惩罚。”
皇上原本还想冷笑,听到“苏姑娘”后怒意竟有些下意识的消退,点头道:“朕回头也问问。”
太后笑着,又道:“这次寻陛下下棋,本也就是为了瞧瞧陛下龙体如何。陛下洪福齐天,病定然是好了,明年新的一年,又会有新的气象。正适合陛下出面,辞旧迎新。”
皇上听着就有些意动了。说真的,他一开始真的是被迫的,只是后来在无所事事中寻到和内侍一起寻欢作乐的乐趣罢了。在皇上看来,虽然内侍不比韦崇沉美貌过人,但更擅长合他所好,能陪他消遣时光。
安平公主笑道:“本来吏部那些人就不服流放的判决,到处撞钟找门路呢。父皇一贯宽仁,真被求到面前,父皇又怎么可能会撒开不管呢?倒不如先过了这段时间,安安稳稳好了。”
皇上听着,又也有些意动。
反正国事有两台,需要过乾明宫的有安平公主。只要他不插手,安平公主就把他的药停了,他在宫里也是自由自在,提前过上太上皇的日子。
他如果真的,除了大朝这种礼节场合之外还出门,那指不好会不会被堵在路中间,被迫听着他们一把鼻涕一把泪哭。确实不如继续让安平公主先在前头冲锋陷阵。
太后问道:“这段时间是多久?”
安平公主笑道:“自然是孩儿成婚搬出公主府后。还要赖到什么时候去呢?”
太后一愣,安平公主已经扭头看向皇上,笑道:“安乐身体一直不太好,之前宫里的事她帮了点,又多了些忧思。再不行的,二皇子现在已居最长,却听闻顽劣不堪,父皇这段时间,就也带带他罢?”
皇上想了想,无所谓地点点头:“反正都有宫人带,也准祥妃每天都来看顾。朕‘病好’这件事,等二月二号后再说。”
安平公主又看向太后,说道:“正是因为积重难返,所以更该急流勇退——二月初二是个好时间。”
太后听着,笑眯眯地点了点头,也不多说,施施然离开了。
皇上急着找内侍玩,也离开。
安平公主依照礼节行礼恭送他们。
卢女官小心翼翼上前扶安平公主起来,等回了承乾宫,才小声探问:“因着太后养着三皇子……公主殿下才急急忙忙去看太后娘娘强闯进乾明宫是为了什么?公主殿下是想把宝压在二皇子那么?”
安平公主点头称“是”,一边吩咐着要出宫见苏宝珠收拾好东西,一边又免不了心道:
——才怪呢,只是糊弄皇上和太后的言辞罢了!
第89章 第八十九片瓜
一场棋局下来, 大家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皇上得到了快乐,太后得到了既定的未来,安平公主得到了现下的稳定。
受伤的只有一个祥妃, 年仅六岁的二皇子被拎去乾明宫侧殿,受到了堪比太子小时候的教育。二皇子素有顽劣之名,教导他的人更是撸起袖子很抓了一把他的教育。
——连安平公主都偶尔会去抽查他的学习,时不时能把二皇子训哭。
据贵妃睡醒起来磕瓜子听到的传闻, 祥妃现在每天翘首以盼,只求安平公主看不惯自己儿子即将被养成太子的架势,继续像怼太后一样狠狠地怼皇上。
并没有, 安平公主不仅一笑置之,还去开宴会,邀请京中的贵女们一起赏雪赏梅赏晚菊开诗会, 一副要重新做寻常公主的架势。
祥妃都有些摸不着头脑了,难道是那日太后与皇上下棋,劝动皇上收了安平公主的权, 让安平公主安分下来了?
虽然这样自己的儿子更可能荣得大位, 但她心里不知为何, 总有些不太舒服……
然而,腊月初一,大朝会的时候,皇上、太后和安平公主就一起在众官面前下了三道旨意。
皇上:要严查试图刺杀安平公主的乱臣贼子,要严厉打击坐赃成风的现象, 要坚决改善并维护燕朝的社会风气, 不让煌朝末期朝野上下腐败成风、百姓艰难刨食的悲剧重演。
太后:安平公主是皇家人, 代表着皇上的意志, 代表着大燕朝的意志, 不能唯年龄论,唯性别论,借此和清查六部、肃清吏治的旨意对抗。
安平公主:潼地叛乱的根源,会接着查。
燕朝的大朝会以礼仪为主,大多是宣传以及巩固燕朝的形式,官员只有唯唯听命的份。
也正是因此,在大朝会上宣布这些旨意,就象征了燕朝皇族的意志,不可更改。
那些想说“安平公主只是公主,无权查六部”“她这种一定会被骂不守闺阁之礼关禁闭”“皇上是被她挟持了”等等的言论,全都消失了。
祥妃这才恍然,那一次下棋,皇上、太后、安平公主三方,应该是下出了什么默契,不管是昏庸无能、还是烧宫、还是下毒越权,都一起抹去。
代价是什么?不知道,但她的二皇子,或许成为了代价之一……
不过祥妃很快就意识到,她再怎么样,最后也只需要在三皇子长成后迅速跪倒就行,真正惨的,是柳妃,啊不,柳美人——
柳妃的庶弟、现今柳家家主柳驰奇,正是意图刺杀安平公主的主谋之一。
虽然因为柳驰奇跪得快,名单交得齐,得以保留柳家性命,但他的流放,柳家的□□,还有柳妃的降位,全都不可避免。
祥妃见着也挺唏嘘,柳妃左右逢源,一切为利。先是投靠皇后,后是安平公主,再协理六宫之权,因为庶弟之事碾为花泥,跌宕起伏,跌落谷底,令人叹世事难料。
柳妃从小就体弱多病的安乐公主,也因为自己的母亲,连带着,未来蒙上了一层阴影。
有传闻,柳妃的哥哥,因此扼腕叹息,说悔不该没有劝柳妃跟着安平公主走,导致今日之祸。不过祥妃对此持有保留态度。
因为柳妃的哥哥,重点是在近来布匹生意很有些风生水起的周夫人身上。
祥妃是不知道周夫人的生意有什么神奇地方的,不就是大量雇人去织布,用低价把其他商贩挤兑走么?
周夫人的价格低得有理,潼地的犯事大族,许多女眷都被送到周夫人手上的庄园里去织布,据说苏二姑娘还和安平公主说好,这一次犯事官吏的妻女,按律该当没为官奴的,都送去周夫人的庄园,她们纺织得来的布匹,定量缴入官库,用来抵官奴给官府的创收。
——负责处置犯人的刑部,代行尚书职责的就是苏承泽苏大人,周夫人的丈夫,简直就是左手转右手,这真的让人没话说!
祥妃盘算了下,最终只能是摇摇头。她还是老实和自己的顽劣孩子过日子吧。平日见到苏家,须更持谨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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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会一过,大家一看皇上出面了,虽然这皇上荒唐事也干了点,但至少这件事实在没得骂,于是整个朝廷的速度都快了不少。
每天都有京官和地方官来自首交钱,钱一箱一箱地来,罪证一撂一撂地叠。
吏部都忙疯了,安平公主索性让御史大夫从户部到吏部去,当吏部尚书用。
一些有识之士就开始感慨,如果没有苏宝珠去潼地一趟,把这些都捅出来,那么,这就是燕朝要颠覆的前兆啊。
却也有人说,这一切都只是安平公主下的大棋,归根到底都只是为了争权夺利。
不论他们怎么说,京城里的六部清查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柳驰奇给的名单确实给苏宝珠省了不少事,只要确认这个名单是真的,就可以不用再去抽卡或者派人去找其他证据了。
第一批的流放名单出来得很快,柳驰奇因为交名单有功,死刑减一等,改为流放,柳家人也因此都降为徒刑。
柳驰奇上路的那天,苏宝珠有去送他。
还是昌明街,熟悉的流放出口。只是这条街的商贩和书生越发多了,叫卖的,说书的,往来不绝。
苏宝珠其实许久没来了,她上次有记忆的一次,还是康王被一群受害者围着打。
现在,昌明街居然还有书生坐在路边茶楼里,声色俱茂地说着当日的情境。
说的不只是以前的事,因为最近试图谋害安平公主的人有一串,于是最近说书人多了不少题材。
苏宝珠到的时候,柳驰奇正在好奇地看着四周的百姓。
做了坏事的人,更怕这种地方,怕来了“沾晦气”,更容易被流放。于是他第一次来的时候,便是已经被流放。
苏宝珠并不是一个人来的。原先的柳妃,现在的柳美人想送他弟弟一程,柳美人的哥哥柳驰圭也想借此机会和柳美人说两句话。
柳家一家子人都很神奇,柳美人被皇后误会,以为自己的亲哥哥毒害自己,于是害回去,使得她哥哥这十几年来一直只能倦怠养老。而这不耽误柳妃后来为了利益站在皇后那边。
柳驰奇,以庶子身份年纪轻轻执掌柳家成为天下豪富,又迅速败亡。
柳家本来都已经关起来了,还是苏宝珠觉得柳家人见面可能会有趣,才送柳驰圭来见自己的亲人一面。
系统:【宿主的乐子人心态真的是……】
苏宝珠:【嘎吱嘎吱。】
他们两见面,一开始并没有说什么话,只是相顾沉默。
半晌后,柳驰圭才带着倦色开口:“其实,我最近已经研制出来了纺织机的改良方法。”
柳驰奇沉默了片刻:“……那只是一个小孩的不经之谈。”
柳驰圭有些怅然地笑道:“柳家一开始就是做纺织起家的,虽然没有天下第一的豪富,但也足够柳家丰衣足食,不愁风霜。纺织是柳家兴起的根本,最开始的柳家,是从拆柳条编柳筐开始的……只是这十几年,我身体不好,在南边将养,你走南闯北,妹妹身居深宫,渐渐都是忘了。”
柳驰奇默然无语。
柳驰圭又道:“那个小女孩说着其实也就三个字,‘立起来’。但是真的用上,也花了十多年的时间。”
柳驰奇:“现在说这个有什么用吗?”
柳驰圭惨笑了下,这才看向苏宝珠,躬身道:“这个新出的纺织机,可以增产为原先产粮的八倍。令堂正开纺织工坊,或许用得上——以此交换,来日新帝登基,大赦天下,请不要忘记他。”
柳驰奇有些恍然,哼了声,笑道:“柳家还剩下的那点东西,都归你差遣——这我倒不会故意和你捣乱,也不用你拿点虚无缥缈的希望来哄我。”
柳驰圭没说什么,只用近乎祈求的目光看向苏宝珠。
苏宝珠一瞬间都不知道怎么回答。
系统:【给宿主递话筒:吃瓜吃到自己头上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
第90章 第九十片瓜
今天没有下雪, 但是融雪的日子会比下雪的时候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