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风里话
天子的女儿不愁嫁。
他做了一件更重要的事,通知六局准备婚服。
需要尺寸的地方尚且留着,先制配饰。
盖头,罗带,披帛,他让他们把这些材料通通送来自己的寝殿,由司制指点着,一针一线地缝制。
整整九个月,终于缝制好。
他将这些放在箱笼里,想着等她定了亲,量了尺寸剩下的再慢慢做。
没等到女儿的亲事,先等来了自己的。
十月里,交战多年的回纥,降书遥递。为表诚意,回纥长公主亲来上贡。
说是上贡,亦在和亲,贡的是她自己。
宫宴上,外邦公主轻纱遮面,肚脐嵌珠,腰间环佩叮当响,足腕间璎珞如翡翠。
一双精描细绘的碧玉眼,如丝又如魅。
御座上的君主自是觥筹交错的高手,亦有四两拨千斤的手段。纵是这一刻入了十丈红尘,接了舞姬公主的眸光,化作一股可以左拥右抱地姿态。
然笑不迎眸,眸不聚光。近臣都能看懂,这是下一瞬便要冠冕堂皇赐给臣下了。
但十三岁的少女还不曾见识过,即便再聪慧,她的情感喷薄亦不是她自己可以控制的。
她的眼前,又开始浮现母亲的影子。
衣衫褴褛,尸骨不全。
她呼吸开始急促,拢在袖中手发出骨节咯吱的声响。
一舞毕,外邦公主盈盈上拜,捧夜光杯置葡萄酒于君上。
青年君主尚未来得及接过,便闻得左侧声音响起。
“陛下近来不宜饮酒,这杯便由本殿待饮。”话语落下,贴身的姑姑已经上前接来。
那公主有些恼怒转身,瞥她一眼。
小叶子掩袖饮下,笑道,“且上前来,与本殿看看模样。”
公主隐怒上前。
豆蔻之年的少女,对着双十年华的女子,不仅无惧,反而愈发盛气凌人。她伸出玉葱般的手指,撩过对方面庞,勾下她面纱,又回去抚她眉眼。
不由道,“这双眼睛倒是不错。”
“只是本殿幼时,遇见一人,堪称绝色。后来再见所谓佳人,便都成了烟尘。”她顿了顿,挑起面前人下颌,蔑视道,“公主三分姿色,与之相比,便是足下破泥。”
“你——”外邦女子被她箍的不得动弹。
“殿下,我说的可对?”小叶子丝毫没有理会她,只侧首问正座的人。
“对。”萧晏连想都未想,应道。
“你们欺人太甚……”
“欺你又如何?”小叶子笑,手中发力,一手持了案上玉箸,直往她双目戳去。
鲜血溅了她一脸,她却连眉都未皱一下,只撑着胸口的起伏和气息的连番急促,铆足了劲捅下去,切齿道,“狐媚东西,你勾谁呢?”
“那也是你能肖想的人,你也配……”
转眼的变故,宴上尚有外邦使者在,登时乱做一团。
“回纥公主献酒下毒,意欲弑君,致我镇国公主误中副车。所行根本无结交之心,两国联盟不再,杀无赦。”
萧晏话语如珠落下的时候,人已经抱起发病的小叶子,急唤苏合救治。
说他们不是父女,大抵也是无人信的。
一样的心机手腕,一样护短又不讲理。
第69章 、晋江首发
建安九年四月, 承乾殿寝院前的七星海棠种下已经有四个年头,今岁是第三次开花。
小叶子坐在廊下赏花。
抬眼又看东边日头,未几转到正中, 很快落下西山。
七星海棠一年一次开花, 总共就七日花期。这日结束,就剩两日了。
那人还未回来。
那人,自是萧晏。
小叶子没有想到,有一天, 自己会担心他的安危,等着盼着他回来。
去岁昭阳殿一场闹剧,虽萧晏力挽狂澜, 将罪名按在回纥身上, 但到底败了两族关系,西北边境线上一触即发。
自霍氏之乱沧州战役结束,至今已有十年。
十年后,萧晏竟再度上了战场。
大叶天子御驾亲征。
其实, 原不必如此的。
朝中不缺贤臣良将,他手上有的是可用之材。
但偏偏选择了亲去战场。
十一月爆发的战争,历经三月, 今岁二月初, 回纥战败的消息便传回朝中。但是萧晏没回来,领大军直入回纥腹地。
征伐战成了灭族之战。
所谓狗急跳墙,如此相逼,回纥奋起死战, 萧晏本就是千里奔袭, 想取得全面的胜利便不那么容易了。
除非同归于尽。
皇城之中将笄之年的少女, 七岁便授封为镇国公主的姑娘, 七年后,当真行镇国之举。
萧晏三十万亲兵,走时留她一半以护京畿。
然在得知他领兵深入回纥的一刻,她于勤政殿执天子剑一锤定音,将全部兵甲推上战场,支援天子以灭敌邦。
如此,又是两月过去,按理该得胜回朝了。
然,自上月接了援军同天子汇合之后的战报后,至今再无其他消息。
夕阳敛去最后一抹余晖,小叶子起身至花前,轻轻抚摸花瓣。
这花着实稀罕,花期短,开得也少 ,每年不过五至七朵。今年早开的两朵,在似血残阳中凋谢。
这厢就剩了四朵,伞状的粉色小花,零星开在遒劲地枝藤上。
花小,藤壮。
单看都是美的。
但融在一起,整体看着便有些突兀了。
小叶子抚过娇嫩欲滴的花瓣,指腹落在黄色的花蕊上。
须臾,将花蕊摘下来,藏在寸长的护甲中。
在偏殿熬好药,正欲送来的苏合不偏不倚撞见这一幕。脑海中电光火石闪过,后背猛地生出一层冷汗。
到底只当未见,只缓了片刻,将药端来让小叶子服下。
“越来越苦。”小公主蹙眉,推在一旁,“先生年岁见长,医术却未进尺寸。”
近些年,于百书之中,小叶子尤爱医术。
遂跟着苏合,学习医术药理。
苏合转着笛子,看着面前人素白一张笑脸,将药推回去,“给你补血养气,多添了一味药。”
小叶子看着热气氤氲的汤药,端来慢慢饮下。
饮一半,停下,眼睛盯着案上蜜饯,抬眸看他。
以糖佐药,连这点都同萧晏一样了。
苏合持着冰叉,挑了块大的喂给她。
小叶子嚼完咽下,重新捧起药,“殿下喝药时,也喜欢用蜜饯。”
“对,你们越……”
越来越像。
苏合把后头的话咽下。
“先生,您还记得我阿娘长什么样子吗?”小叶子喝完药,放下碗盏问道。
苏合想了想,“您阿娘是这世上少有的美人。但凡见过她的,总不会忘记她倾城模样。”
小叶子闻言,面上露出骄傲的笑。
须臾,笑意淡下,她低声道,“可是,我快要忘记阿娘长什么样了。”
她回首不远处妆台上,闭合的镜子。
很小的时候,她便不怎么爱照镜子。而自从脸上有了那条疤,牡丹花华艳逼人,挡去朱砂痣的光彩,她便彻底不在看镜中人。
“离开阿娘时,我太小,如今又离开的太久。”
“再过些年,怕是泉下相见,对面相逢,也不得相认了。”
话语落下,她目光落在小拇指精致的宝石护甲上。
苏合看她,亦看那藏药的护甲,不由心中叹息。
他自幼长在方外,禁欲寡情。
虽知红尘中有爱恨痴嗔,恩怨纠葛,但终是不曾历过,便也理解不了人心的执迷和放不下。
去岁宫宴之上,他亦亲眼所见,小姑娘受刺激发病。
只因为萧晏多看了一眼那外邦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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