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昔我晚矣
中书署乃是朝廷权力中枢之地,能进入此处的哪一个不是人中英杰,有才之士。
虽说众人看在裴照乃裴太师族侄的关系上敬之三分,但未必真的入得了眼,毕竟以裴照连正经科考取士都没有参加过,又未及弱冠之年,即便有些聪明谋略,也仅此而已。
谁能想到其小小年纪却深藏不露,一来就打了众人一个措手不及。
比如在中书署正实行的税制改革上,顾然拿出了较为领先的新式记账法,光是露的这一手,便让中书署的其他官员不敢小觑于他。而有了新式记账法,朝廷的税制改革也能更顺利地推行下去。
过去三年里,顾然所经营的产业,所用的就是这种新式记账法,裴太师也早就从手下人汇报中得知,那时起就看出了此法的优良之处,动过些许心思。
但朝廷毕竟不是小小商家,哪怕户部每年所清点运算的账目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需得慎重。
所以裴太师私下观察了顾然名下的产业三年,更加全面深入了解这新式记账法,才决定让朝廷使用,并推行大周各地州县府衙,统一使用此法。
顾然在这中书署初来乍到,拿出此法来也正好站稳脚跟。
在旁人眼里,裴照的成长速度之快更是惊人,仅仅三个月便与一个成熟老练的官吏差不多了,处理公务井井有条,完美的让人挑不出任何差错来。而且论人情练达长袖善舞,便是混官场许久的人也比之不如。
众人在心底震惊不已,又是一个不亚于谢远臣的英才。
实际上,顾然自认不是那种天资聪慧的天才级人物,之所以较之其他人显得更出众些,不过是穿越了几个世界,加起来各方面有所积累。而跟在裴父身边,能学到的官场为人处事智谋手腕还有文法理学只会更多。
毫不夸大,裴太师绝对是这个时代最顶尖的人物之一。
即便不是为了完成任务,顾然也很珍惜在裴太师身边学习的机会,如饥似渴地吸收着任何学问知识,以备未来不时之需。
对于这新式记账法最上心的人就是谢远臣了,因为这税制改革正是他上奏的折子,也是在裴太师的支持下,由他主导此事。
想要在大周进行税制改革,首先面对的就是经年累月的庞大而又繁冗的国库账目,还有各地州县未有报上来的隐户隐田账目。饶是才能过人如谢远臣,也需要花费不少时间一一查清。
而这新式记账法犹如一柄利器,让许多隐藏的弊端,贪墨的账目如曝日光之下全部显现无遗,谢远臣岂能不高兴。
说起谢远臣,顾然也挺惊讶的,没想到在她的一次出手干预,谢远臣还真的归到裴太师门下了,而且还是视为师长敬重不已的样子。
深入了解之下,顾然觉得自己还是低估了裴太师的人格魅力,还有培养人才的能力,一旦让他注意到了谢远臣,将其收为己用几乎是轻而易举的事。
顾然有种感觉,有裴太师的一番教导,谢远臣很可能比前世更快成长为那个大周最年轻的首辅。
同时因为此法,谢远臣没少来找顾然,顾然也不会敝帚自珍有问必答,一来二去间也熟悉了不少。
谢远臣是少数最快掌握新式记账法的人之一,仅用了不到半个月时间便融会贯通,而且还对此提出不少要点看法,让顾然不禁佩服他的才智。
殊不知在旁人眼里,她和谢远臣皆是一个胜似一个的妖孽天才人物,声名也渐渐传出了朝野,而且因其年纪轻轻,相貌气度皆是出众非凡,风流倜傥,甚至有好事者,将他们称为京城双璧。
这也引起了宫里的注意。
………
这日,顾然如常来到太师府,用过膳后与裴父在书房下棋对弈,裴太师似是不经意提起,“陛下前两日与我说了些事,提起你和谢远臣来。”
顾然落下一粒白子,抬头微微疑惑,这位皇帝怎么突然惦记起他们了。
“陛下念及你们尚未婚配,有意选宗室女赐婚于你们。”裴太师的声音轻飘飘地落下来。
顾然闻言有些惊讶,大周朝打压宗室藩王,不仅只能娶平民良家女,连宗室女所尚夫婿都不能参与朝政,几乎彻底避免了宗室干政夺权的可能。
这也是为什么如裴太师这样的权臣,可以在宗室中任意挑选认为合适的新帝,宗室自己都没什么话语权。
而皇帝此举美名赐婚,实则是要断了她和谢远臣的仕途啊。
裴太师沉声道:“我都替你们回绝了。”
顾然毫不意外裴太师会这么做,她只是奇怪皇帝怎么出了这样一个昏招。
在原身前世的记忆中,这皇帝李景翎亲政后也算是个有为之君,便是有意打压裴太师的势力,也不该用上这般急功近利的招数。
难不成是被刺激大发了?
顾然还真的说对了,且不说这三年来李景翎在前朝后宫皆受掣肘的憋屈,还有就是裴太师门下冒出头来的两个顶尖俊杰,裴照和谢远臣。
在原来的故事轨迹中,李景翎还能隐忍九年慢慢积蓄实力,那是因为他知道裴太师终究有一天会老会死,只要裴太师对大周忠心不改,这权力终究会回到他这个皇帝手里。
而朝堂上那依附裴太师的庞大官员集团,也会随着裴太师去世而树倒猢狲散。
但现在不一样了,先是有谢远臣这个春闱前便成为了裴太师门生的英才,因为有裴太师做靠山,初入仕途便授予翰林院五品侍读学士的官职,又敢于冲锋大刀阔斧进行税制改革,有这样的成绩再好生历练几年,入主中堂只是早晚,也势必会成为裴氏集团的重要支柱。
再到裴照的出现,就代表了裴氏后继有人,甚至可能会是第二个裴太师。
那他此生何时才有亲政的机会,这给李景翎带来了巨大的威胁感,不愿放任其成长起来。
听到京城中已将裴照与谢远臣称赞为双璧的传闻,李景翎却是真的急了,这才晕了头用出这样一个昏招。
若非他并没有亲生姐妹,先帝也没有留下子嗣,不然他早就打算赐婚了,但他也可以从宗室中挑选合适的女子,晋封为公主再许配给裴照或是谢远臣。
尤其是前者,若是裴太师肯答应,裴家也算是和皇室捆绑上了,即便裴照日后不入仕为官,裴氏一族也能安享荣华富贵,这也是他给裴太师的保证和体面了。
只要裴太师肯退一步。
至于为什么不是裴太师的两个亲生儿子,李景翎当然是看得出来,裴太师压根没想过让裴大郎裴二郎继承自己的位子,只当个富贵闲人就够了。
而且和这个有着天纵之才的裴照相比,两个纨绔子弟根本掀不起什么风浪,以后也不可能对自己的皇权造成威胁。
如果放在之前,裴太师的确有可能接受皇帝的示好。
但现在不一样了,他是亲眼看着他的女儿,是如何大胆的女扮男装,又是如何努力做到今天这程度。他虽然用心教导过她,但真正花费的时间并不多,如今所得的爵位厚禄,皆是她布局商业,闯荡西域诸国,费尽心血换来的。
她既有凌云志,虽为女子,但论心气并不逊色于天下男儿。
裴太师又怎么忍心让她放弃,后退一步。
谢远臣随后也知道了这事,他倒是感恩裴太师,若是娶了宗室女,他的一身才华抱负便都将付诸东流了,于他这样的人来说,纵然能得富贵荣华,也不过是荒废余生罢了。
说起来皇帝李景翎虽然心里欣赏谢远臣,但在他心目中谢远臣已经是裴太师的人了,自然毫不犹豫想办法打压。
虽然赐婚失败,皇帝显然是不愿意放弃的,这一招不成,又来了另一招。
宫中的苏皇后赏赐下来诸多珍贵药材到太师府,还派了几名医女表达慰问裴家小娘子的身体。
甚至来的内侍女官话语间几乎明示道,宫中多的是太医国手坐镇,还有各国进贡的如天山雪莲千年人参等数之不尽的药材补品,裴家小娘子若是在宫中养病,兴许能得到更好的照顾。
皇后娘娘也定会待裴家小娘子如嫡亲姐妹般,友善关怀照顾。
其目的不言而喻。
顾然实在没想到这皇帝能做到这种地步。而且为了不打自己三年前反对纳裴氏女入宫的脸,还打着苏皇后的旗号来做这件事。
人家苏皇后自己都病得起不来身了,怎么可能还有心情迎新人照顾姐妹呢,皇帝这还真的有一点无耻啊。
但她没有放在心上,只不过没想到谢远臣听闻此事后,私下找了她,还有些严肃道,“陛下恐怕是有意让裴家小娘子入宫为质,要挟太师,还请你多加提醒太师。”
入朝已有三年了,谢远臣也不再是那初出茅庐的年轻士子,对皇帝与裴太师还有群臣之间的关系也有了几分敏锐度。与三年前皇帝为立后之事与百官对抗相比,如今态度已经变了很多。
而且前不久太师刚刚回绝了陛下赐婚宗室女的事,天子便更加不安,急于想要抓住点什么,只为了能能拿捏住裴太师一些,也就不会顾忌在河东养病已久的裴家小娘子,还有这事办得是否堂皇光明。
可怜裴家小娘子一介柔弱贵女,堂堂太师家的掌上明珠,本就为避嫌而与世隔绝了三年,却还是要无辜被牵扯进这漩涡来。
以谢远臣的君子本性,也不喜皇帝意欲拿一女子来挟持太师,以争夺权力的做法。
顾然拍了拍他的肩膀,淡淡道,“太师不会答应陛下的。”
首先她人好好在这,而裴太师也不可能将在河东裴氏族地的替身送入后宫。哪怕可以近身天子,随时监视其一举一动,以裴太师的高傲,是不屑于拿后宫做什么文章的。
但谢远臣的这番提醒,倒是无意间让顾然想到了另外重要的一点,
她已经不可能完全照着原身记忆中的李景翎来揣测预料了,以现在皇帝的心态,若是让人进宫,说不定还会亲手炮制出一出类似前世裴氏女谋害皇后或太子的大案来,也打压削弱裴太师的势力。
若是如此,哪怕以裴太师的权势,也堵不住天下悠悠之口。
顾然将自己的猜想告诉给了裴太师,裴太师眉头一皱,陷入沉思。
李景翎觉得自己这个皇帝当的憋屈如同傀儡,殊不知裴太师对他也不怎么满意,堂堂大周帝王连自己的后宫都处理不好。
原配苏皇后家世弱,除了一个在礼部担任清闲官职的舅舅之外,就没有其他亲族倚靠,这也是裴太师当初没有支持的原因。但既然已经如他的愿立原配为后了,李景翎却连自己的妻儿都护不好。
古语有言,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他又真正做到了几点。
而且身为大周天子连最基本的职能——为皇室江山繁衍子嗣,在这件事上,李景翎也没有做好。
现在后宫子嗣中唯有皇后所生的太子,不见有其他皇子皇女出生,而太子才不到一岁的稚儿,还体弱多病的随时要夭折的样子。
虽然对一摊浑水的后宫看不过眼,但是裴太师也不可能插手后宫事务,哪怕坐在皇后贵妃位置上的人是他的女儿,也不可能。
听了裴太师对李景翎的评价,顾然只能感叹,人是会随着际遇变化的。
在原身那一世,这位年轻天子可没有遇到现在这般复杂的局势,顶多也就是不喜欢裴云昭这个凭借家族权势进来的贵妃罢了。
而原身性子较为仁善,也不曾兴风作浪,除了她母亲没有忍住胆大妄为地谋害了苏皇后之外,原身自始至终都没有做什么恶事,后宫也没有那么多妃嫔,显得比较太平。
事实证明,即便没有裴云昭母女,也还有其他妃嫔对苏玉秋下手,坐在那个皇后位置上,她就是众矢之的。
顾然也听过一些后宫的事,她可不相信苏皇后因为产子而缠绵病榻,真的会那么简单。
苏皇后未入宫之前在民间,身体都一直是康健的,怎么后宫里那么多太医医女宫人在,反而毁了身子呢。
这事几乎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而且估摸着那些高位妃嫔在这件事上都不完全清白。
作者有话说:
第28章 不当贵妃(九)
既然向裴父示警了, 顾然也相信他会处理好的。
而没过多久,裴父就给顾然安排了新任务,运送第一批棉制军衣和良马送到边关。
与顾然同行的还有谢远臣, 顾然不禁怀疑裴父这是要在朝堂上有一番大动作了。
裴父私下真正的交待是,“走一趟边关, 和那些将领见见面吧。”
无论在哪个时代, 军权便代表了政权这句话总不会错的。
这二十年来,大周的军队兵马也被裴太师经营得如同铁桶般固若金汤,各处重要将领职位上都是与裴太师有关的人。裴太师这般说,便是在为顾然继承裴家铺路了。
只是顾然一行人离开京城不到三百里, 便遭遇了刺杀。
好在裴父派了一千精兵甲士护送他们,想来也是有所预料,此行可能有危险。
令谢远臣震惊的是,比他更年少的裴照,竟是文武双全之材, 一手剑术凌厉骇人,无往不利,便是面对刺客杀手也无惧色, 甚至剑染鲜血, 毫不留情地杀了近身的数名刺客。
虽说谢远臣曾旁观过刑狱之事,但这回却是看到了一地的尸体鲜血,哪怕硬撑着没吐出来, 也难免脸色苍白。
反观裴照面不改色, 始终沉着冷静,谢远臣越发自愧不如, 第一次觉得自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但是他也好奇裴照出身高门大族, 为何会习得这般厉害剑术武艺。
顾然随口一道, “出关之后,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还是有些自保能力比较好。”
谢远臣恍然,忆起裴照正是远赴西域之地历经千难万险才将棉花还有宝马带回来的,若是没有一点本事的话,恐怕早死在了沙漠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