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却话夜凉
她又要嫁给那个人了。
即便冒这么大风雨,受这么重的伤,她也毫不在乎,一心一意只想朝那人奔去。
他愤怒,他不甘,不顾一切追上她的船,想直接带她走,把前世的一切统统告诉她。
可有什么用?
现在的自己于她而言,就只是一个陌生人罢了,她如何会相信他?佳偶有缘,怨侣有恨,只有他们什么也没有。偶尔旁人提起,也不会把他们往一块儿凑。
他不是没想过强行下旨,将她困在自己身边,让她永远没办法离开。什么流言蜚语,史书笔伐,他统统不在乎,更不会让这些伤及她。
可他唯独害怕她——
怕她惊恐,怕她难过,更怕再次从她眼中看到厌恶。
他真的怕极了。
以至于前世,他明明从火海里救了她,还帮她解了毒,却也不敢让她知道,自己到底是谁,唯恐她知道后就会毫不犹豫地离他而去。
想见却见不到的人?
卫长庚苦笑。
是了,也就只有娄知许,才能叫她如此牵肠挂肚。之前那么活泼的一个人,这几天都变得沉默寡言了。
比不上,是真的比不上。
哪怕重来一世,他还是不及娄知许在她心中的份量。
卫长庚攥紧了手,胸口像是狠狠挨了一刀,把他火热跳动着的心捅得疼了,捅得伤了,却也只能蜷缩起来,在暗处瑟瑟发抖。
雨水像是读懂了他眼底难以言说的无奈,倏尔变大,在江上激起浩荡白雾。
他学着她的模样,仰头眺望那片雨,似叹非叹道:“我心里也有一个人,相见,却似不见。”
慕云月睫毛颤了颤,扭头瞧他。许是他眼神太过落寞,她的心也情不自禁跟着收紧,抽疼,下意识问:“那她还好吗?”
卫长庚斜眼淡淡瞧她。
慕云月顿觉自己失言,讪讪笑了笑,低头琢磨该怎么岔开话题。
卫长庚却忽然开口,声音格外温柔:“她会很好的。”
也不知是朱红的灯火将周围晕染得太过轻柔,还是滂沱大雨把此间烘托得过于幽阒,慕云月直觉他整个人都柔软下来。
像是积年的冰雪忽然融化。
又仿佛红尘中行走多年终于归来的旅人,跋涉千里,历经沧桑,什么也不求了,只含笑摩挲茶盅上的杏花浮雕,如同望着自己心尖那朵花,虔诚赌誓道:“因为我在。”
无怨无悔。
慕云月心尖一蹦,愕然抬头,不期然正对上他仰起的视线。
他似也没意料到会有这一刻的对视,人微微怔愣,片刻却是笑起来,头一次没有躲闪,也没有避让,就这般静静看着她。
他有一副极好的皮囊,初次从窗边眺望时,慕云月就已经知道,只是不曾预料,这张脸凑近瞧,居然更加惊艳。
五官立体,棱角分明,左边眼尾下还点着一颗泪痣。
颜色很浅,却格外撩拨人心。
那是三生石上留下的印记,唯痴情人才会有,转世也抹不掉。
只是平日衬着冷白皮肤,再多的柔情也瞧不出来,此刻叫胭脂色旖旎的灯火一勾芡,反倒有了别样的风情。便是那般冷漠的眉眼,也能被它点化出一抹似水温柔。
大约就是太温柔了吧?
慕云月仿佛都听见自己心似古琴,毫无征兆地拨弹了一下。
周围浩荡的雨声、远处丫鬟的说话声,还有水面的摇橹声,似乎都在这一点琴音中远去,只剩一壶冷茶、两盏被风雨着透的昏灯,和灯火中他璀璨明亮的眼,里头还含着笑。
花香卷杂着他的发轻抚在她脸上,像是他无声的触摸,温柔缱绻。
慕云月不知道这笑容意味着什么,只听着那点琴音化作音律,缠绕于心,久久不曾弥散。
倘若这人也有上辈子,没准也经历过一段刻骨铭心的感情。而能被这么个知冷暖的人捧在心尖上,那位姑娘应当也十分幸福。
反正至少不会像她这么倒霉……
唉,怎么办?
她都有些羡慕了……
作者有话说:
四舍五入,他们互相告白了!
第9章 抵京
次日早间,船终于抵达帝京。
甲板上到处都是奔波忙碌的身影,船家招呼着水手掌舵,撑帆。苍葭则带着人,提前把行囊箱笼往船舱外搬。
慕云月特特起了个大早,梳洗完站在甲板上,亲眼看着船一点点往岸边靠近。
蒹葭从屋里拿了件鹤氅给她披上,顺着她视线望向对面熙熙攘攘的码头,微笑道:“快了,奴婢已经看见陈伯,车马也备了好几辆,老爷和郡主定是都来码头接您了。”
说着,她握住慕云月的手,意味深长地拍了拍,“血浓于水,他们终究还是惦记您的。”
慕云月知道,她是在担心自己害怕因为娄知许的事挨罚,才特地来宽慰一句。慕云月感激地笑了笑,道:“是啊。”踮脚望向慕家马车的方向,笑容愈发温暖,“他们都是惦记我的。”
从前世开始就是如此。
自己给家中惹来那么多糟心事,父亲气得都放话说,慕家没有她这个女儿。可回京那日,他还是领着母亲早早来码头等候。见她氅衣系带松脱,还板着脸,亲手给她系好。
便是后来,她嫁与娄知许,与家中断了联系,可遇上麻烦事,母亲还是会打发兄长过来,偷偷帮她解决。
这才是她真正的家人,同她血脉相连,纵使世道再用力,也没法将他们彻底分开。
船靠岸,船家才刚架上踏板,慕云月便提着裙子,迫不及待下船去。
可仰脖儿瞧了一圈,她都没瞧见父亲母亲的身影,心中不由疑惑,招手唤陈管事过来,“陈伯,我爹和我娘呢?”
陈管事正在和苍葭一道指挥人搬行李,闻言,脸色僵了僵,随即哈腰拱手,笑语晏晏道:“老爷和郡主本是要来码头接姑娘您的,奈何今日早起,郡主身子有些不适,来不了。老爷也不得不留在家中照顾,这才没能过来。”
“我娘病了?!”慕云月惊圆双眼,“可严重?瞧过大夫了吗?”
“不严重不严重。就是一点小小的风寒,不打紧的,休息几日便好。姑娘莫担心。”
陈管事连忙安抚道,眼神却左躲右闪。
他是慕家的老人了,一向耿直忠诚,打理慕家几十年,从未出过半点差错,很得汝阳侯和丹阳郡主赏识。就连慕云月和她兄长,也要尊称他一声“陈伯”。
但也因为老实,他并不擅长说谎,稍有扯谎的迹象,人就紧张得不行,譬如眼下。
慕云月眯起眼,将所有可能性都琢磨一遍,试探问:“可是娄知许那边又闹出什么事了?”
陈管事笑容登时僵在脸上,一紧张,却是没发现她并未像从前那般亲昵地唤“阿许”,而是直呼了“娄知许”的大名,只一口咬定道:“没,没有的事,姑娘您就甭瞎想了,乖乖跟老奴回去吧。老爷和郡主还在家中……”
“还在家中准备了家法,等我回去,就可直接处罚,是也不是?”
他话还没说话,慕云月就平静出声打断。
陈管事这下连脸色都白了,塌腰缩着脖子,鼻尖全是汗。虽什么也没承认,然这副模样已然是把什么都给认了。
蒹葭和苍葭皱紧眉。
慕云月也沉了脸。
她过去经常闯祸,家里也常摆这样的“鸿门宴”,她能猜到也不难。可究竟发生了什么,能让父亲气成这样?都不来码头接她了……
见陈管事还没有松口的意思,慕云月叹了口气,上前一步道:“陈伯,您是看着我长大的,我是什么脾气?您应当清楚。若是什么也不知道,就直接贸贸然回去,万一再说错什么话,做错什么事,冲撞了爹爹,事情怕是更加不好收场。您当真忍心看我挨罚?”
陈管事被她说得动容。
他如今年纪一大把,膝下也没个孩子。私底下,他便一直把慕家这对兄妹当作自己亲孙疼爱,尤其是慕云月。每回看她受罚,他比自个儿挨打还难受。
咬牙挣扎良久,陈管事到底不忍心,抬手掩在嘴边,小声同慕云月咬耳朵:“老奴简单跟姑娘透个底,您先有个心理准备。”
“说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就前两日,西郊校场马厩有处栅栏塌了,跑了几匹马,其中一匹还是陛下颇为看重的照夜玉狮子。好在发现得及时,马都好好追回来了,没闹出什么事。”
“但您也知道,毕竟里头有陛下的爱马,若是黑不提白不提就这么过去,老爷没法跟上头交代。凑巧那天,校场当值的正是娄把总。老爷就罚了他三个月俸银,按军法处置了十军棍,让他每日去校场里头跪着。等什么时候上头气消了,他什么时候再出来。”
经他这么一提醒,慕云月豁然开朗。
的确是有这么一回事,只不过前世,她回京路上没有在福禄镇停歇,也就没有遇上水匪,耽搁行程,所以比这辈子要早些到家。丢马之事发生的时候,她正和父亲打擂台。父亲心力交瘁,实在抽不出空管这些,罚了那天当值的一干将领一个月的俸银,就了事了。
如今想是因着自己晚到,父亲有了足够的时间和精力处理这些,才会罚得这般重。
不过也无所谓,而今她早已对娄知许无甚所谓,父亲便是直接砍了他脑袋,她也不会皱一下眉。
只不过……
“这事与我何干?爹爹要罚他,自管罚去,作何迁怒到我头上?”慕云月茫然不解。
“这……”
陈管事讪讪笑着,却是一副不方便说下去的模样。
慕云月顿时明白过来。
诚如陈伯所言,马都已经找回来了,这事根本算不得什么。卫长庚也不至于因为一匹马就大开杀戒,父亲也根本没必要罚娄知许罚得这么重,像前世那般小惩大戒就成。
可偏偏同一件事,这辈子的走向却截然相反,那只可能是因为她做了什么与前世不同的举动,让某些人心生警觉,特特在她回京之前,拿这事给父亲上足眼药,才会有今日这一出。
且因为主仆的身份,以及那人跟自己平日关系密切,陈伯才不好在自己面前将事情讲得太明。
而那人到底是谁……
慕云月侧眸睨着踏板上被堵着嘴、五花大绑偷偷带下船的王婆子,嘴角牵起一丝冷笑。
还真是一刻也不肯让她歇啊……
行,那就陪她玩玩吧,看看这汝阳侯府究竟姓慕,还是姓南!
陈管事见她神色不对,唯恐她又要为娄知许,回家跟老爷大吵特吵,忙劝道:“姑娘三思,老爷现下还在气头上,您可千万不要跟他对着干。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等老爷把气消了,姑娘救人也更加容易不是?”
慕云月知道他是在担心自己,拍着他的手安抚道:“陈伯莫要担心,我晓得的。”
她语气平和从容,浑无往日一点就着的炮仗模样,陈管事瞧得一愣,惴惴的心还真安定不少,正想夸一句:“几日不见,姑娘长大了。”
就听她吩咐蒹葭:“上马车,我去校场走一趟。”
陈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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