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却话夜凉
“薛承安就是金陵那位知府的大名。他素来是个谨慎的, 知道这次我来金陵,就是过来收拾他们的。他便把这些年, 他帮薛衍收受贿赂、欺压官民的罪证统统销毁, 一点不留, 连人证也全都被他灭了口,以为这样就能够相安无事。”
“可这段时日, 我在金陵给他施加的压力,还是让他有些力不从心,他这才不得不主动设宴,妄图和我谈判,也是痴人说梦了。我一个天子,作何要跟他们谈条件?他们未免也太不拿我当一回事。”
卫长庚不屑一哂。
“所以你今夜过去赴宴, 谈判为虚, 诱使薛承安犯错,好名正言顺地给他按个罪名才是真?”
慕云月依在他胸前问道,忽然想起什么来, 她一下从他腿上坐直,“今夜这场火, 该不会就是你让人放的吧?”
卫长庚由不得笑出声, 抬手勾了勾她挺翘的鼻尖, 道:“你只说对了一半。”
“我的确是想给薛承安下套, 但放火这样的事太难控制,一个不小心,没准我自己都得搭进去,所以我只是在献舞的舞女里头安排了刺客,必要的时候过来行刺我,再被我当场擒获,抵赖一顿之后,我就能借此发作,大肆调查,如此就可以顺利把祸水往薛承安身上引了。”
“所以这场火,还真可能是……”
慕云月垂下眼眸,浓长的鸦睫在眸底扯起一片晦暗。
卫长庚知道她是因为什么而难过,不知该如何安慰她,便将她揽入怀中,温柔拍抚,“去别人的老巢赴宴,我自是做了万全的准备。”
“早在宴席开始之前,我就已经在仙乐舫各处,都安插上北斗司的人。也将一切可能发生意外的隐患都排查干净,确保万无一失。甚至连画舫外倒泔水桶的老伯,都是我的人。”
“为了能平平安安活着回来娶你啊,我也是费了很大一番功夫。”
卫长庚边说,边趁慕云月不注意,捧起她的脸,低头飞快在她唇上啄了一下。
慕云月原本还沉浸在他口中关于今晚的布置之中,陡然听见这么峰回路转的一句,她愣了愣,被撷香后,才眨巴着眼慢慢回过神,嗔瞪着捶了他一下,“讨厌!”
卫长庚抬指抹着唇角的芬芳,心里一本满足,也任由她打去,只在她打完之后,才捉了她的手,放到嘴前边揉边吹气,“心情好些了没有?”
慕云月一愣,这才惊觉,原来他不是在逗弄她,只是看出她情绪不佳,想让她松快松快。细一回味,适才心里紧绷的弦,也的确因他这一闹,而放松不少。
慕云月抿笑,哼声斜他一眼,“孟浪。”又伸手抱住他,重新依偎进他怀中。
在头脑中将适才他说的话都梳理一遍,慕云月又问:“那你是如何得知,这火是秦岁首放的?我听你之前的意思,其实你早就对她起了疑心吧?那为何不提前防范着她,还让她钻了这么大一个空子,险些就……”
想起适才透过摘星楼的轩窗看见的一幕,慕云月至今还心有余悸。
她不敢想象,倘若今夜这场火没能控制住,卫长庚当真就此彻底离她而去,她该怎么办?
卫长庚觉察到她微微颤抖的身体,将她又拥深一些抚着她脑袋道:“别瞎想了,哪有那么多如果,我这不是好好在这呢吗?”
“况且我不是没有防备她,打从一开始,林榆雁非要带她一块过来,怎么劝也不听,我便开始防她。她每日说什么,做什么,统统都有人十二时辰不间断告知于我。”
“可怪就怪在,也不知是她太过狡猾,还是我疏忽大意,这般密不透风的监视,我依旧什么异端也瞧不出来。她好像,当真只是过来陪林榆雁游玩金陵的。便是今日宴会上,我也不曾发现她的行踪。”
慕云月皱眉,“那你怎么知道,那火是她放的?”
“厨房就是这次起火的源头,火势起来后,天枢忙着救火,无意间瞥见秦岁首从厨房方向跑出来,上岸跑了,手里还拿着火折子。”卫长庚回答。
既然是天枢看见的,应当错不了。
慕云月心头最后一丝希望也湮灭,想着过往和秦岁首相处的点滴,她不由叹了口气,伏在卫长庚肩头,问:“那林榆雁呢,他可知道这些?”
听见这个名字,卫长庚便一个头两个大。
“他知道,他怎么不知道?起初我发现秦岁首和薛家的关系时,我就说要快刀斩乱麻,免得夜长梦多。偏他死活都要护着,为了保她,还拿自个儿性命威胁我。我想着能暗中借她的手,给薛衍递一些我想让他知道的东西,也就睁一眼,闭一眼了。”
“林榆雁一直跟我保证,一定能在秦岁首铸成大错之前,将她拉拢。他还说,如果这次金陵一行,咱们都能相安无事地回去,他便去说服他母亲,同意娶秦岁首为世子夫人,婚书他都写好,可偏偏……”
卫长庚嗤声一笑,长叹着摇摇头。
慕云月则震得目瞪口呆。
林榆雁对秦岁首的情谊有多深,慕云月活过一辈子,自然知晓。而秦岁首对林榆雁的心意,她也从秦岁首心口不一的话语中体会到一二。
说来都是两情相悦,不过因着世俗身份的隔阂,而不能终成眷属。
原以为这辈子,林榆雁能顺利把秦岁首从广云台捞出来,和她长相厮守,即便不能成婚,至少也能成就一段佳话。
可她万万没想到,林榆雁竟是一直都想娶秦岁首为正妻,且早就准备好了婚书。
这个花花公子还真是……一旦陷进去,竟也能痴情成这样?
可为何不早些告诉秦岁首呢?早一些说开,秦岁首也不用终日为这个患得患失,没准也不会走到今日这般田地。
唉,这或许就是天意吧……
慕云月闭上眼,轻声叹息。
*
虽说走水之事纯属意料之外,但也意外地契合卫长庚一开始去赴宴的初心——
给薛承安一个罪名,名正言顺地将他从知府的位置上拿下来,继而又拔/出萝卜带出泥,把江淮一带官员都彻底整治一遍。
如此,卫长庚也不再“微服”,直接坦白身份,正式接管江淮之地,手起笔落间,便是一大批官员落马,甚至丧命。
一时间,江淮所有官员人人自危。
先前在摘星楼对慕云月出言不逊的官眷们,这几天也是纷纷求告到慕云月面前,又是送礼,又是赔笑,恨不能直接跪下地上舔。
慕云月闭门谢客,她们便把主意打到岑家人身上。这段时日,莫说岑老太太,便是岑府上随便一个采买出门办事,也会被她们争相拉去,殷勤地请上一盅茶,喝的还是铁观音!
其中闹得最厉害的,自然就是薛承安的夫人大王氏。
她当真是十八般武艺都用出来了,白天追,夜里堵的,甚至还尝试过翻慕云月的院墙,被岑北杨养的那只大黄追得满院子跑。
见实在讨好不了慕云月,她索性破罐子破摔,带着两个女儿坐在岑府门口哭闹起来,直骂慕云月不守信用,明明答应过会在卫长庚面前,提薛承安美言,扭头就翻脸不认人,定是嫉妒她女儿薛令梅生得貌美,害怕陛下瞧见,会厌弃她,这才伺机报复。
三个“葭”听完,都磨牙切切。
慕云月却深以为然地点点头,道:“的确是该守点信用。”
于是当晚,她便将摘星楼上发生的事告诉卫长庚,向他讨了一道旨意,全了大王氏一双女儿“娥皇女英”的美事。
圣旨送去的当天,母女三人都傻眼了。
薛令梅快哭断了气,厉声痛骂大王氏误她。
而薛令梅的姐姐以为一切都是母亲和妹妹故意设计的,知道她的养父薛承安马上就要倒台,于是想赶紧找靠山,这才把主意打到她头上。一怒之下,她便和大王氏厮打起来。
因着薛承安的事,大王氏本就已经心力交瘁,接了这么一道糟心的圣旨,她更是伤上加伤。两个女儿不过来宽慰她,还一起怨恨上她。
她一下承受不住,昏厥过去,再醒来,竟是因倒地时磕伤了后脑勺,致使半身瘫痪,后半辈子都下不了床。眼睁睁看着薛令梅被押上花轿,她也无能为力。
有这一招杀鸡儆猴,其余官眷也都明白了慕云月的意思,纷纷收起拉拢的心,再不敢去岑家叨扰。
自此,岑府上下也总算能够回归清静。
然慕云月却静不下来。
走水之事已过去有些时候,该惩治的官员,卫长庚也收拾得差不多。金陵这摊浑水,也终于要迎来激浊扬清的一日。
可秦岁首始终下落不明,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无论是府衙的差役,还是卫长庚身边的北斗司,甚至慕云月把明宇他们也调去一块帮忙,可找不到就是找不到。
她到底能去哪儿?
较之慕云月和卫长庚,林榆雁显然更加焦躁。
秦岁首失踪几天,他便在金陵一带找了几天,每天至多就睡两个时辰,两只眼睛熬得通红。有一回赶路,他还因过度疲惫,不慎从马背上摔下,手臂上划出半尺长的伤,血流不止。
大家都劝他赶紧回去歇歇,这么多人都在帮忙找,不差他一个,偏林榆雁不肯。
过去最是注重容貌的人,衣裳多了一道褶,他都要回去换掉,那一刻却还随便从衣摆上撕了块布条,胡乱将伤口一缠,就翻身上门,继续找人。
卫长庚劝他,他也不听,兄弟俩之间的关系也因此一日僵似一日。
这日慕云月去给卫长庚送午膳,就撞见两人在书房里吵架。
隔着大半间庭院,慕云月就听见了林榆雁的怒吼声——
“为何要下通缉令?这桩案子尚还疑点重重,跟岁岁到底有没有关系,也还未查清,你凭什么要下通缉令,四海追捕她?万一追捕途中,她有个什么闪失,你上哪儿赔我一个岁岁?!”
“我不管你有什么筹谋计划,我只问你,将心比心,倘若这次之事是慕云月做的,你当如何?可还能这般冷静地在这里签发什么通缉令,将慕云月打成朝廷通缉犯?”
……
一番争执越吵越凶,终是在林榆雁提及慕云月后,叫卫长庚的一句“你放肆”,给吼断。
然这问题的答案,也十分明显了。
林榆雁摔门而出,和台阶下的慕云月撞个正着,两人都有些尴尬。
林榆雁虽在气头上,但理智还是在的,颔首同慕云月道了声:“适才是我无心之言,对不住。”
慕云月摇摇头,“我知道,世子也莫要放在心上。”
抿了抿唇,她还想在替卫长庚说些什么,林榆雁却似知道她心思一般,震了下衣袖,便扬长而去,继续出门寻找秦岁首。
慕云月在后头唤了几声,也没能把人喊住,只得无奈地叹了口气。
她扭头再去瞧屋里的卫长庚,他面墙而立,慕云月瞧不见他脸上的表情,只看见他负在背后,紧紧攥成的拳。
她不禁心疼。
他虽贵为天子,坐拥天下,股掌之间就能轻易断人生死,可他心底的无可奈何,又有几人能知?
倘若此事真与秦岁首有关,不将她绳之以法,他便失去了一个惩治薛家的绝佳时机,这一耽搁,天下还不知有多少人会遭薛家迫害;
可若真把秦岁首如何了,他跟林榆雁之间的兄弟情谊,也算彻底走到头了。
想来薛衍当初派秦岁首过来,打的就是这个主意吧?
即便最后他不能得手,也能借秦岁首离间卫长庚和林榆雁,让卫长庚失去最重要的一条臂膀。
真狠。
慕云月恨声磨牙,望着卫长庚的背影,正思忖该如何规劝,一道闪烁的微光便从桌案的一个漆盘上跃入慕云月眼帘。
“那是什么?”慕云月拔腿进屋。
卫长庚转头,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解释道:“都是一些,从出事的画舫残骸上找到的零碎东西,扳指、发簪、香囊……什么都有。我想看看有没有什么遗漏的线索,便叫人都拿了过来。”
见慕云月神色不对,他又问:“怎么了吗?”
慕云月没有回答,只拣起漆盘里头的一枚翠玉耳珰,对着阳光瞧。
翠玉莹润剔透,质地极好,阳光一照便如水波一般,在指尖盈盈流淌。
是大渝特产的天山翠珏,北颐根本没有。
又因这玉质地极像和田玉,除非真正见识过两种玉,深谙它们之间的差别,否则便是再精通玉石之人,也根本辨认不出。
慕云月会知道,也是因为当初,爹爹在卢龙城和大渝兵马对峙时,从敌营劫获不少战利品,其中就包括这块玉。
爹爹觉得这玉不错,便打成首饰,镯子给了娘亲,玉簪给了她,而剩下的一对耳珰,则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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