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木兰竹
那为首的爆破组组长拱手继续憨笑:“少爷有命,令我们常伴老爷左右,重新参军入伍。还有,现在少爷给我取了个新名字,叫石山,就是石头山的意思。”
徐达疑惑极了。
石老三是最早跟随朱元璋的亲兵之一,但早年就因为受伤过重,不能再在战场厮杀,就给朱元璋当了家仆。
他记得石老三那双手臂可不能做力气活,怎么还能重新参军?
朱元璋对徐达摆了摆手,道:“进大帐说。”
他看了一眼那架十分危险的马车,道:“这个放在……呃,石山,你自己看放在哪。”
石山领命。
朱元璋召集信任(知道标儿身份)的众幕僚下属,告诉了他们陈标搞出一个超级大炸药的事。
陈标和朱元璋说话的时候东一榔头西一锤子,跑题三千里,搞得朱元璋这次回应天原本的目的一个都没达成。
朱元璋自己也和陈标一样,一会儿说说这个,一会儿提提那个,还掏出陈标给他的世界地图,拍着桌板说什么“我还以为打赢元鞑子就算结束,怎么还有这么多不怀好意的强国对咱们虎视眈眈”。
下属们的脑子被强行塞进一大堆未曾思考过的“常识”,耳朵嗡嗡作响,太阳穴突突突地疼。
半晌,李善长揉着太阳穴道:“主公,海外的事,你当上皇帝,咱们再慢慢商议,好不好?我们一步一步得来,先说那个……那个什么?”
朱元璋道:“就叫标儿炸药好了?”
李善长:“……我想标儿可能并不喜欢这个名字。”
刘基勉强记得名字,道:“就叫烈性炸药这个俗称好了。这炸药威力真的如此可怕?要不先试试?”
徐达立刻道:“标儿说的话,哪能有假?标儿瞒着我们做了好几年,才做出十二包烈性炸药,一包都不能乱用!”
朱元璋点头,道:“接下来不是要打安庆吗?用安庆试试。”
徐达道:“咱们先炸城门。如果能把城门炸开,安庆就不攻自破了。”
刘基道:“安庆的城门是用铁皮包裹铁桦木做成,还不如炸城墙。城墙由土石铸成,可能有偷工减料,更容易垮塌。”
徐达激动道:“我相信标儿!标儿说能炸就肯定能炸!炸塌了城墙他们肯定还有反抗之心,但若是炸塌了城门,定能对他们心灵造成极大震撼,说不定就会不占而降!”
徐达性仁善,虽打起仗来也会摈弃慈悲之心,该用人命堆砌的时候就绝不手软。但若能让自家兄弟们少死几个,他自然更加高兴。
古时城门多用特殊处理的枣木和铁桦木,包裹着铁皮铜皮制造而成。这等特殊处理的厚重城门比城墙还坚硬。
若是小城,或许会用攻城木试图撞断城门门栓;大城就基本是堆人命攀登城墙,从城墙上方突破。
元末虽然已经有了大炮,但传统黑火药的威力极其有限,炸不开城门城墙,只能对城墙上的守城将士造成压制,以掩护攻城将士登城墙。
只要有一面城墙失守,攻城就几乎没有悬念。
而如果一座城最坚固的城门垮塌,大军骑着高头大马昂首挺胸从城门光明正大的进城,这种压迫感,恐怕没有几个守城将士能抵挡住。
何况陈友谅他本就是个背主自立的小人,麾下将领可不会为其效死。
见徐达对陈标的盲目信任,刘基有些担心。
他不是不信任标儿,但作为文人谋士,又是修荀子的儒士,刘基凡事总会往最坏的地方想。
若标儿提供的烈性炸药威力并没有想象中的那样厉害,没有把城门炸塌,会不会损害标儿的威信?
于是刘基仍旧希望小心为上。
刘基和这群直肠子将领相处久了,知道自己稍稍绕一点弯他们就听不懂。他便直白说出了自己的担忧。
朱元璋摸着胡茬道:“伯温言之有理。不过伯温也该相信一点天德,天德不是这样的人。他只是以为帅的角度,从最大利处出发。第一个炸药包能炸塌城门,我们可能不废一兵一卒就能拿下安庆;若不能,再试试城墙薄弱处。烈性炸药虽然稀有,但若赌一个不战而胜,浪费一个也没关系。”
徐达连连点头:“我就是这个意思。何况咱们又不说这是标儿做的炸药,肯定是大帅自己找人做的,要损害威信,不也是损害大帅的?”
朱元璋横了徐达一眼:“是是是,损害我的。但伯温不是担心其他人,他是担心你。”
徐达指着自己,不敢置信:“担心我?”
刘基板着脸:“徐元帅,我担心烈性炸药不合你意,你期望过高,不再信任标儿。”
徐达下巴一缩,满脸无语:“你想太多。我对标儿的忠诚,绝对比对老大……哎哟!”
朱元璋取下刀鞘砸徐达脑袋上,在徐达脑袋上砸了个包。
他骂道:“你的谨慎呢?别这么口无遮拦!在我面前说这个没关系,以后要是被别人听到,用这个来找标儿的麻烦怎么办?虽然有我护着标儿,但若是有人说标儿的不好,我听着心里不气吗?标儿听了心里不难过吗?”
徐达摸着脑袋上的包,连连点头哈腰认错:“我错了,我没想到这个,我就随口开个玩笑。”
朱元璋收起刀鞘,道:“就这么定了。若标儿炸药有用,以后咱们就轻松了。”
李善长提醒:“主公,标儿真的不会喜欢你取的这个新名字,就叫烈性炸药。把标儿的名字和杀人兵器的名字联系起来,不太好。”
朱元璋:“……我知道,我的意思是,标儿的炸药。”
众人忍俊不禁。
离开大帐后,朱元璋攻城的命令一一下达,军营紧张有序的开始行动。
刘基回到自己的帐篷休息了一会儿,转身走进了宋濂的帐篷。
宋濂跪坐在床榻上,腰板挺得笔直,双目无神,像是在思索什么,又是像在烦恼什么。
跪坐又称正坐,是在胡凳还未传入中原大地时,汉族的正规坐姿。
坐在凳子椅子上又称胡坐,是从南北朝时才兴起,宋朝民间几乎已经都为胡坐。但在国家重大典礼的时候,君臣仍为正坐。
直到元朝,官方正坐的礼仪才消失。
正坐并不舒服,需要从小培养。如今民间只有一些修习传统礼仪的文人才会从小培养正坐之姿。
若一个人采取正坐姿势,要么是参与重大典礼,要么是如焚香沐浴斋戒一样,是需要静心的时候。
刘基一见宋濂这端正的正坐姿态,就知道自己没有杞人忧天。
以宋濂仁德之心,听到烈性炸药这么可怕的武器,肯定会心神不宁。
这也是李善长先委婉提醒,后发现委婉提醒没让主公听懂,就直白地提醒主公别把这么危险的武器冠上标儿名字的原因。
刘基担忧地皱眉,心里琢磨着劝解的话:“景濂……”
宋濂眼神恢复清明,摇摇头,道:“你不需劝我,你劝我的话我都明白。主公传达标儿的话,从木器到石器,到青铜器,再到铁器、火器,武器的杀伤力越来越大,死在武器下的人越来越多……”
宋濂眼中浮现浓浓的悲伤:“但我不用,未来也会有人用。现在可能是与主公为敌的人,将来可能是海对岸那些我们曾经看不起的人。”
“汉室已作古久矣,与强汉为邻的大秦居然还在,基心中实在是忐忑不安。”刘基一手背在身后,一手在身前微微抬起,拳头握紧,“我中原除了草原部落,还未曾有窥伺的外族,所以我们都认为海外不过蛮夷之地,不如我们远矣。”
宋濂接着道:“标儿却说,炎黄之地北有冰原,西北有荒漠,西有高原,西南有崇山峻岭,东方和东南方有大海隔绝,这才是外界战乱无法波及我们的主要原因。”
刘基道:“如木器变成火器,木船也会变得更加厉害。现在海边已经有了许多番商。若来的不是番商,而是其他强国的军船,上面搭载着标儿所说的烈性炸药,将战火从海洋燃烧到陆地,华夏大地是否会面临比五胡乱华更可怕的劫难?”
宋濂道:“若这天下只有炎黄,我定要劝诫主公销毁此等灾物。”
刘基道:“可这天下不只炎黄,我们不用,其他国家用。覆巢之下,岂有完卵?”
宋濂闭上眼:“但还是郁结难解。”
刘基深深叹气,然后转身离去。
宋濂什么都明白,但明白不代表接受;即便接受,不代表不难受。刘基无法劝说,只能让宋濂自己想通。
刘基比宋濂道德感稍稍低一些,也担心此物出世,虽说是为了结束乱世,但会不会引来更大的纷争,给百姓造成更大的灾难?
一定会吧。
刘基摇摇头。若不是知道海外诸国同样强盛,且更加狼子野心,早就对富庶的华夏虎视眈眈。他也定会劝诫主公销毁此物,让标儿再不可制作此物。
现在也得让主公保管好配方,不可让其他人得到此物,引发更大争端。
刘基重回朱元璋帐内,朱元璋正手捧厚厚的小册子,愁眉苦脸地阅读中。
当刘基提及保密事宜时,朱元璋对刘基招了招手,从小册子中抽出一页薄薄的纸张:“看,这是配方。”
刘基大惊失色:“主公!虽然你信任我,但配方越少人知道越好!”
朱元璋道:“让你看你就看。”
刘基心中又是忐忑又是感动,他双手颤抖捧起配方,仔细一看。
仔细一……看?
刘基傻眼:“这什么鬼画符?”
朱元璋道:“配方啊。看得懂吗?”
刘基看着那一堆分开都认识,凑一起仿佛乱文的配方,茫然摇头。
朱元璋道:“标儿手下那些工匠,只知道自己手头的事,他们也不明白炸药怎么做。没有标儿,谁也做不了这个东西。标儿说,除他之外的人要做这个,得先学习化学,并且从最基本的学起。等咱当了皇帝,再慢慢学这个什么化学吧。头疼。”
刘基:“……是,主公。”
朱元璋道:“景濂是不是很难过?”
刘基心中一暖:“是,主公。”
朱元璋摆摆手:“你把这个配方给景濂看,打消他的疑虑。我继续看这个什么安全使用手册,啊,好厚一本。”
朱元璋重新低头看书。
刘基高喊一声“是!主公!”,然后快速离开。
他步子迈得太大,就像是蹦跳一样,颇有些滑稽。
朱元璋揉了揉被刘基那一嗓子喊得有点疼的耳朵,微微叹了一口气。
是日,军阵列在前,朱元璋身披金甲,头戴金盔,身后一杆“朱”字旗随风飘摇。
安庆城头,守将云集,大炮已经对准了朱元璋的军阵,战争一触即发。
安庆城头的守城大将表情十分严肃,等着朱元璋军队把大炮、投石机等攻城工具推出来,展开总攻。
朱元璋的表情却很轻松。
他还有兴致问勒马随行的宋濂:“景濂心情可好些了?”
宋濂苦笑:“主公,实话实说,没好。虽可能在濂闭眼之时,也看不到百姓因这灾物而受苦的一幕。但该来的事总会来,濂心不存侥幸。”
朱元璋微微抬起下巴,远眺安庆城门:“若要忧心那么久远的未来,那就有忧心不完的事啰,景濂你还是该放宽心。我已经看开了,咱们一代人做一代人的事,总不能把子孙后代的活全抢了。”
朱元璋确实已经看开了。他成不了开天辟地的一人,只能成为一个普普通通的开国皇帝。在后人评价时,顶多说一句“朱元璋在诸多开国皇帝中算是比较厉害的一个”。
啧,咱能不能算最厉害的一个都说不准,不爽。
宋濂被朱元璋的话逗得真正笑了:“主公所言极是。濂尽力。”
朱元璋微微颔首,手一挥,身后旗手将朱字旗一倒一挥一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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