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木兰竹
朱元璋虽然聪明,但他在经济方面的见识确实是太少了。若没有这几年当“陈国瑞”的经历,陈标把腮帮子说得再酸,他也听不懂。
朱元璋一烦恼,就会揣着袖子坐在门槛上,恢复成以前当农民的模样。
终于能自由拜访陈家,和叶铮一同来陈家找朱元璋报告洪都屯田事宜的常遇春,一走进门就看到那个坐在门槛上揣手手的老农朱元璋,顿时脚步一顿,非常想转头就跑。
他看到这么不威严的主公,会不会被主公丢去主持一辈子的井田制和劳动改造?!
“陈将军,又遇上什么为难的事?”叶铮早已经习惯,笑着拱手道。
朱元璋瞥了叶铮一眼,道:“我不敢说。”
叶铮疑惑道:“陈将军对我还能说‘不敢’?”
朱元璋继续揣着手,脑袋一歪,闭嘴不说话。
陈标从屋里走出来。他跳过门槛之前,还趁机踹了他爹屁股一脚。
朱元璋抓了抓屁股,继续揣手,没理睬陈标的“挑衅”。
陈标道:“朱大帅还没当皇帝,我爹就已经在琢磨着朱大帅当皇帝后,要怎么振兴其他地方的经济了。”
叶铮先皱了一下眉头,然后展眉笑道:“陈将军是想加重江南赋税,用江南养全天下?”
朱元璋惊讶:“叶大先生居然能猜出来?”
叶铮无奈道:“这还需要猜吗?虽然苦了江南的百姓,但我们只有这一条路。”
常遇春看看朱元璋,又看看叶铮,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该疑惑天下都还没打下来,主公已经在想怎么恢复其他地方的生气;还是该敬佩叶大先生身为江南人,居然能说出以江南养天下的话。他都不怕自己祖坟被人刨了吗?
陈标道:“转移支付宏观调控在所难免,但涸泽而渔焚林而猎不可取。用江南养全天下,那也得江南人吃饱喝足之后再养。即便不能吃饱喝足,好歹不能饿死渴死。具体怎么做,爹你多学点就知道了。”
朱元璋愁眉不展:“学,我一定学。但你写的东西比天书还天书,我看不懂。”
陈标道:“你看不懂,不是还有我吗?我教你。你还能和叶大先生他们一起讨论学习,我相信你,爹你这么聪明,肯定很快就能学会。咱们可是大豪商,经济方面的事是咱们的家传天赋。”
朱元璋瞥了一眼陈标,瘪嘴。
可是标儿啊,你爹我这个豪商是个假豪商啊。
“爹,再难你也得学。朱大帅以后当皇帝了,说不定会让你当户部侍郎户部尚书什么的,全天下的经济政策都要你制定。你要制定不好,那可就是祸在当代,遗臭万年啊。”陈标跳回门槛上,把着他爹的肩膀,挤眉弄眼,“爹,你也不想咱们陈家后代子孙以你为耻吧?”
朱元璋的嘴更瘪了:“标儿,我想揍你屁股。”
陈标从门槛跳到地上,哈哈大笑着溜走:“你揍不到,我去找娘了!”
陈标很快跑得没影,在场只剩下朱元璋、叶铮、常遇春三人。
叶铮在陈标离开后,立刻一撩袍子,也坐在门槛上,激动道:“标儿又写了新的书?”
朱元璋闷声道:“早就在写了,写了一小半,我看不懂。你要先抄去?”
叶铮眼睛亮锃锃:“当然!”
朱元璋看向常遇春:“你也要抄?”
常遇春还没说话,叶铮立刻道:“当然!”
常遇春:“……”当然什么?什么书?你们在打什么哑谜?
常遇春努力保持着平静的表情,心里慌得不行。
他本以为自己已经顺利打入了核心圈子,但怎么感觉自己还是隐约被排斥在外?
不,不行,我装也要装成什么都懂!
常遇春抱拳:“谢主公。”
朱元璋欣慰道:“你有这个上进的心,我很欣慰。你终于想开了啊。这才对嘛,功劳不止前线拼杀一种,你看李百室,他的功劳难道不够称咱大明第一吗?”
常遇春疑惑:“大明?”
朱元璋道:“我的国号。我年号是洪武!”
常遇春:“……是。”
成,天下还没打下来,先把国号和年号定了,不愧是我主公,够狂妄。
朱元璋站起来,拍了拍屁股,道:“要说什么,进来说吧,免得被标儿听见。”
叶铮紧跟着站起来,催促道:“主公,先让我看看书!”
朱元璋叹气:“好,好,别急,别急。”
常遇春跟着朱元璋和叶铮进屋,满心迷惑。
什么书,居然让叶大先生如此紧张?
还有,叶大先生这么谨慎的人,为何今日面对主公居然如此无礼?
半日后,叶铮怀揣着书满意而去。
常遇春整个人都傻了。
他想说自己能不能不抄不读不学习这本书,但看着朱元璋满带期许和欣慰的笑容,他艰难地咽下了自己的请求,恍恍惚惚和叶铮一起离开。
陈标目送二人离开,扯了扯他爹的袖子,疑惑道:“常将军怎么感觉精神不太好?”
朱元璋道:“大概是太闲吧。”
陈标抱着头,脑袋一歪。
没想到常将军还是个劳碌命,不知道史书中有没有记下这一笔。
“走,再给爹讲讲那个经济。”
“唉,我困了,明天再说。”
“标儿!你还这么年轻,你怎么这么早就能睡得着!”
“娘!我爹不准我睡觉!”
“喂喂!怎么遇到点小事就告状!你还是不是个男子汉了!”
“娘!我爹说我不是男子汉!”
“陈标!!!”……
父子俩吵吵闹闹,你拍一下我,我踹一下你,朝着屋内走去。
马秀英听着这父子俩的嚎叫,身体一抖,差点把手扎了。
……
邵荣之案在应天之外仍旧闹得沸沸扬扬,但在应天城中已经没有太多人讨论此事。
通过井田制,朱元璋在应天和朱家军中的民心军心相当稳固,再加上他对待邵荣的宽容,即使和邵荣交好的人,也没有怨言。
但此案在朱元璋这里,还远远没有结束。
当邵荣被捉拿时,张家父子就已经偷偷离开,留下张家老夫人和女儿仓皇失措。
朱元璋本想杀这两人泄愤,没想到张家老夫人居然偷藏着一个账本,请求饶她女儿一命,哪怕充入乐籍。
听到乐籍,朱元璋眼皮子跳了跳。
他想起陈标曾经随口一说的抱怨。
在对付敌人的时候,许多人以为最能侮辱对方的事,就是辱人妻女。所谓贬入乐籍,成为官妓,就是这种。
只是,这些人又真的在乎自己的妻女吗?这种事真的能侮辱到对方吗?
“我听闻贵族好男风,不如把他自己和他儿子充为官妓,这绝对能让他脸面无光。妻女?哼,他们绝对不在乎。”
陈标这个话太重口味太震撼,导致每次谁说“乐籍”“官妓”,朱元璋脑海里就会蹦出一只活灵活现的标儿,在咆哮着“把那人和他儿子充为官妓!”,朱元璋这个大直男顿时想吐。
“不用了。他们能丢下你们母女俩,就说明你们俩对他们一点都不重要。”朱元璋有气无力地摆了摆手,“我们应天没有乐籍,我会流放你们母女俩去垦荒。若你能有更重要的消息,我给你们俩选一个稍好一点的地方。”
张家老妇感激涕零,立刻朝着朱元璋磕头,把头都磕破了,将自己所知道的,无论有用没用都和盘托出。
张家老妇并不是张家老头的原配妻子,而是续娶。
张家老妇只知道家里有用不完的钱,却吝啬给她和她女儿用。她便留了一个心眼,去偷了对方的账本。
她女儿被张家老头教养长大,识得几个字,认出账本中的几个名字,赶紧让她娘还回去。但张家老妇却没有还,还多偷了几本。
正好保管账本的张家儿子是个糊涂鬼,没有清点过账本,才让张家老妇得以将账本藏到现在。
张家老妇跪地道:“草民藏这些东西,是想为女儿多换点嫁妆。”
她当时不明白,女儿撞了大运,被一个小将军看上。自家既然不缺钱,为何不给女儿多备一些嫁妆,这样女儿嫁出去才不会被人看低?
现在她明白了,张家那死鬼根本就没把她和女儿当一家人!
她就罢了,女儿也是他张家的血脉啊!
看着张家老妇跪地恸哭,不断咒骂张家老头,朱元璋脑海中不由再次浮现陈标颇为魔性的挤眉弄眼表情。
妻女在当世许多人眼中,或许真的一点都不重要啊。
朱元璋想起马秀英,又想起自己的庶女。
嗯,秀英很重要,庶女不重要。他已经比很多人好了。
张家母女在朱元璋眼中并不重要。
他拿了账本,便许诺给张家母女留了些钱财,将她们流放至福建。
朱元璋在福建占领的地方已经在推行井田制,虽福建山地多,但因也较少被战乱波及,又有远航商船贸易支持,流放到此地,日子不算太难过。
但朱元璋没想到的是,张家老妇偷藏的账本,上面居然清楚列出了不少江浙富商豪强与他军中人的钱财往来,甚至那些钱财是以什么名目、对方是心知肚明还是被蒙在鼓里,都被详细地记载在账本上。
朱元璋同意陈标去洪都看望朱文正、陈英,除了陈标自己的愿望之外,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是,他要清洗应天城内部蛀虫。
为帅者有时候需要铁石心肠。今年朱元璋遭遇连续反叛,他必须做点什么来震慑敌人和自己手底下蠢蠢欲动的人。
再者陈友谅和张士诚皆虎视眈眈,应天城可能会变成最危险的地方。
朱元璋不忍心让心智成熟的陈标被拘在院落中不出门,便想让陈标先暂且避开锋芒,等他把应天打造得如同铁桶后,再把陈标接回来。
洪都经历一次叛乱后,该杀的人都杀了。现在井田制和劳动改造都已经推行,又是“陈国瑞的侄子和义子”坐镇,对隐藏身份的陈标来说,可能比应天更安全。
再者,洪都虽是战略要道,但偏居鄱阳湖以南。朱元璋若要南下征伐江西等地,洪都是必争之地。
但陈友谅现在退守武昌,就在长江边上。他若要攻打朱元璋,自然是途径江州、池州,顺着长江而下。若走陆地,也该是从长江以北的黄州、安庆、庐州走。
他吃多了撑着,才会往南绕一大圈,去攻打洪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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