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袖侧
侧脸有棱有角,英气硬朗。在一楼道萎靡不顿的病人中,特别扎眼。
他站在一个共享充电宝的Led广告屏前,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一动不动,好像被定了身一样。
阮卿看到他这个模样,脚步顿了顿。
“穿汉服的,穿汉服的!”护士却径直走过去,招呼他,“你不是说想见见送你来的人吗?人过来了。”
廿七正沉浸在震惊中。
天花板上亮如白昼的明灯也没能使他这么震惊。男人女人露着手臂露着胸口也没让他这么震惊。
因为他走南闯北,去过许多地方。越是见多识广的人,越是知道世上各地风俗迥异,也有许多听都没听过的奇珍异宝。
但这个,眼前这个东西,已经超出了“奇珍异宝”的范畴了——
廿七探身过去看过了,就是四指厚的一个平板,里面决不可能藏人。
可他的眼睛不骗人,不仅仅看到了说话的、唱歌的、跳舞的活人,还看到了山川河流和一些拔地而起的高塔似的房子。
密集如林,耸立于大地之上,构成了庞大的城市。
而这视角,简直如仙人从高空飞行俯瞰。
不可思议。
正震惊着,被护士一嗓子拉回神,廿七倏地转头。
护士身后不远处站着一个女子。
头发脑后扎成一个蓬松的小包包,斜斜挎着一个小包,裙子很短。不仅露着手臂,一双雪白又笔直的腿形状漂亮,也这么大胆地、光溜溜地暴露在衣物之外。
一双眸子明亮有神,正盯着他。
“就是人家好心把你送来的。费用也是人家给你垫付的。”护士絮絮叨叨地说,“你现在想不起来也别着急,放松点,慢慢想。你跟人家聊聊你被发现的时候是什么环境,看看能不能回忆起什么。”
她又对阮卿说:“你们先聊聊,看看有没有用。有事护士站找我。”
说完,风风火火地就走了。
夜间急诊就是这样,忙得脚不沾地。
两个人目送护士离开,再看向彼此。
廿七上前一步,目不斜视:“敢问,可是姑娘送我来此处救治?”
一个路过的人正好听见,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憋着笑走过去了。
【敢问】
【可是】
【姑娘】
救命!阮卿脚趾开始抠地了!
比这更让阮卿头皮发麻的是,眼前这个人浑身上下透着一股淡然。
他是怎么做到这么淡定的?他知道自己现在什么情况吗?
明明从头发丝到鞋底子都跟周围格格不入,换作别人早就惶惶然不知所措了,他怎么浑身带着一种“我就是本地土著”的自信?
见阮卿神情微妙,却不回答,廿七正打算再开口,又有人从身边走过。
阮卿大声“咳”了一声。
廿七立刻闭上了嘴巴——他现在一说话,就总有人笑,大夫、护士、路人,都有发笑的。他知道自己肯定是说错了什么,可寻不出错处来。
阮卿这一声“咳”,明显是叫他闭嘴。
果然,等路人过去,阮卿微微倾身,放低声音说:“这边人太多了,咱们换个地方说话?”
廿七点头道:“好。”
阮卿左右看看,看到了天花板上垂下来的指示牌。
“走,我们去那边。”她指了一个方向说。
廿七对这里一无所知,自然无有不从,跟在阮卿身后向长长的走廊的另一头走去。
一边走,一边感叹这建筑之大。
这不是庭院里的游廊可以长度随意,这是室内走廊,走廊的长度就是整体建筑的长度。
阮卿走在前面,廿七跟在后面。
他尽力控制着自己的视线,不能落在比阮卿肩膀更低的位置。
他干这行的,手上尽是人命,也不敢放言说自己是什么正人君子,但他廿七也绝不是欺人暗室的登徒子就是了。
阮卿带他走过长长走廊,离开了急诊,来到了门诊大厅。
急诊有自己的挂号、收费窗口,也有自己的药房,独立于门诊。门诊大厅现在是下班的状态,对外的大门已经锁了,空旷的大厅里一个人都没有,正适合私下谈话。
两个人在角落里站定。
廿七已经意识到自己说多错多,不再主动开口,闭上嘴巴等阮卿说话。
阮卿先发制人,说,“你跟他们说失忆了,是不行的。”
廿七眼中精光闪过:“请姑娘指教。”
他没有否认搪塞,肯坦诚就好沟通了,阮卿问他:“你知道你这么说会是什么情况吗?”
廿七承认:“不知道,正感迷惑。”
阮卿把眼前的情况告诉他:“你自称失忆了,但是医院的人要对你负责,不会随便放一个失忆的人走。他们会报警,警察就会来调查你。”
廿七问:“警察?”
阮卿立刻流畅地切换了说法:“就是官差。”
廿七恍然,点头表示明白:“然后?”
阮卿说:“你肯定没有身份证,就是这个……”
阮卿掏出自己的身份证给他看了看。
廿七接过来这个小卡片,手指摩挲了一下。
他做这行的,除了杀人,还得学习易容、变声、仿造,哪怕不精通,多少也得会一些,就算会得不深,也得有会看的眼光。但这张小小的卡片拿在手里,竟看不出来是什么材质的。
他确信,自己仿造不出来。不仅是他,恐怕殿里专事仿造赝品的高手也仿不出来。
他问:“没有这个,会怎样?”
阮卿告诉他:“有可能会被带走,或者至少,他们会在身份信息库里检索信息,想找出你的身份。嗯,身份信息库就是所有人的身份信息汇总的地方。”
“然后,事情就会变得更糟。”
阮卿其实也不知道具体警察会怎么处理,但她是按照逻辑去推,就不难得出结论。
她盯着廿七说:“因为他们会发现……你是一个没有身份的人。”
廿七闻言,眼中精光大作。
第4章 此处
廿七双目炯炯,回视着阮卿。
她既然拆穿他失忆的谎话,又特地带他到这安静无人的角落来告诉他这些事,必然不是白说的。
“那么在下该怎么做?”他虚心地请教,“还请姑娘明示。”
“你不能被警察发现。”阮卿说,“至于为什么,说来就话长了,等离开这儿再细说。现在,先得把失忆这个事解决掉。我想了想,也没别的什么办法,干脆就你自己去跟大夫说你脑袋清醒了,想起来了。你看行吗?”
廿七从善如流:“我听姑娘的。”
阮卿脚趾抠抠地,说:“还有你这个说话的腔调,遣词用句,必须得改。”
“是,在下已经注意到了。”廿七也说,“我一说话,就总有人笑。只是我一直未能弄清他们为什么笑。我原以为是笑我的口音,可看起来又不像。”
“笑的是你的用词。”阮卿想了想说,“你试试……不要那么礼貌。凡是你认为是礼节性的用词都不要用,比如那个‘敢问’、‘请教’还有那些谦称、敬称,‘在下’、‘姑娘’之类的。”
廿七挑了挑眉:“贵地说话竟如此直白不文吗?”
阮卿噎了一下。
但细想,这又是事实。
“你这么理解也没错,就是大白话。”她说,“互相的称呼就用你、我就足够了。白色长褂的是医生,也叫大夫,粉色短袖的是护士,你待会跟他们说话的时候,把所有的谦称和敬称都省掉,就只说大白话。”
廿七一口答应:“明白了。”
他这么配合,让阮卿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她说:“我还不知道你怎么称呼呢。我叫阮卿。”
“在……”廿七习惯性想说“在下”,半路改口,“我叫赵四。”
赵四。
阮卿:“……”
你怎么不叫尼古拉斯呢。
阮卿无语:“就算是假名,也弄个像样点的名字好吗?”
这次,廿七终于微感诧异。
他顿了顿,问:“姑……你怎么知道这不是我本名?”
赵四其实是他在外行走的时候常用的一个名字。这个名字平平无奇,很容易淹没于众人。能有效实现他日常藏匿于人群中的效果。
“因为……”阮卿说,“我们这儿没人用排行或者数字做名字。像什么朱八八之类的,早就没有了。这都不算是正经名字。所以一听就很假。”
她没说真话。
一把带血的刀,一个身上有伤的人,他还穿着一身夜行衣,蒙着面——如果换作是她,也有很大概率会丢个假名给人。
而且赵是百家姓第一个姓氏,有点随手抓来的感觉,盲猜有很大概率是假名。
果然猜中了。
廿七吐出一口气,说:“抱歉,并非有意欺瞒,我在外行走常用这个名字,也不能就说是假名。”
阮卿其实从一开始,从藏起那把刀开始,就做好了很多的心理准备,对眼前这个人的宽容度非常高。
但听他这么解释,还是觉得心里舒服了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