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袖侧
但阮卿从来没有觉得这个事情烦,相反,她乐在其中。
她非常喜欢给廿七解释一些大家都知道唯有他这个古代人不知道的常识。
有一种含辛茹苦,亲手拉拔他长大的感觉。
寒冷的山里能吃热乎的食物,比吃冷的面包香肠要美好太多了。
村里婶子硬塞给阮卿让她带上的花卷烤了之后香气馋人。
其实如果要是能有热水就更好了。
廿七说:“其实锅我狠狠刷过了。”
“不行!”阮卿斩钉截铁地说,“你知道我的。”
在一起生活十三四天了,廿七的确很知道阮卿了。
进门必须得换鞋,如厕后必须得用洗手液洗手,瓜果要一定要用洗洁精洗掉残余农药,对了,做饭前,碰触食物前,也得先用洗手液洗手。
赵昊就会觉得阮卿非常龟毛。
赵昊小便经常不洗手,或者只在自来水里冲一下,就算是洗了。
回回都是阮卿按头让他用洗手液。
其实好多男的都是赵昊这样,不信在商场的男厕门口守着观察一下,清水冲一下就走的男的占比真的很高。所以阮卿日常里尽量避免跟男的握手。
但廿七不觉得阮卿事儿多。
廿七自己都是个极为注重细节的人。阮卿把自己的要求告诉了他之后,他没有一条做不到的。
他做事的精细程度,对自己的要求之严苛,甚至超出了阮卿对他的期待。
所差的不过是一些知识上的认知不足而已。但只要阮卿跟他说过,他就能记住并坚持做到。
廿七吃完了就叫阮卿在灶房里烤火,他自己则起身。
阮卿问:“你干嘛去呀?”
廿七说:“我给你收拾睡觉的屋子。”
天黑了就有点害怕了,阮卿说:“我跟你一起去吧。”
廿七说:“你别怕,后院我全用药粉杀过了,蛇鼠虫子之类的都被熏跑了。”
阮卿不好意思说其实自己是怕黑。
在城市里,即便自己家里不开灯,只要不拉上窗帘,房间里都会很明亮。因为整个城市灯光污染都非常严重。
但这里,阮卿看了一眼窗户外面——黑洞洞的。
她这一眼,廿七明白了。
他说:“你只要喊一声,我立刻就来了。”
阮卿心里又被戳了一下,忽然就不害怕了。她答应了:“好。”
廿七就去了,他走的时候还从灶膛里抽走了几根烧着的木柴。
他动作还挺快的。阮卿玩了会儿手机游戏,他就回来了。很自然地把阮卿抱起来:“弄好了,过去吧。”
就这么公主抱着给阮卿抱到中院那间精舍里去了。
廿七找到了火盆,虽然豁口了,但是还基本完整,能用。
廿七在火盆里烧上了柴,屋里有火,驱走了深山里的寒气。
“那个炕道没法弄了。”廿七说,“时间太长,里面已经有裂纹了。残留的东西结块粘在上面了,要是硬弄,我怕它塌了。只能用火盆凑合了。”
但他在炕上铺了厚厚的干草,而且非常体贴地吧他们的雨衣展开铺在了干草上。
“条件所限,只能委屈你了。”他说,“都是我拖累了你。”
在这种环境中,他尽其所能地创造尽可能舒适、温暖、果腹的条件给她。阮卿再没有见过比他更能干、更体贴的男人了。
“挺好啊。”她笑着说,“跟露营差不多。我毕业之后再没露营过了,还挺怀念的。”
她不嫌弃。
廿七笑笑,说:“你等一会儿。”
他又出去,等再回来,把木水桶提进来了:“泡泡脚,好睡觉。”
桶里冒着热气,是热水。
锅里煮了鸡蛋。阮卿嫌弃那个锅不肯喝那个锅烧的水,但是泡脚应该没问题。
山里的夜是真的冷。
阮卿把脚泡进桶里的一瞬,热意一下从脚指尖窜到了心窝里,暖得她发出一声舒服的喟叹。
她忍不住看了廿七一眼。
火光中,廿七不是太能拿得准那一眼到底是什么意思。
总之是觉得阮卿的眼睛里跟漾了水似的,让人不敢多看。
怕多看了心跳太快,也怕管不住自己,做了唐突她的事。
他忙移开视线:“我借这边的光把那信赶紧弄了。”
一天的工作还没结束呢,他又开始忙了。
他白天收拾东西,找到了笔墨纸砚,还有几大箱子经书。皂角生前把这些都收进了箱子里,裹上了防水的油布,箱子缝隙里洒上药粉,收在了架子上,都被廿七翻出来了。
道长们其实挺讲究的,箱子都是香樟木的,本来就防虫。廿七发现了箱子,打开察看的时候,解开油布,里面的书籍基本都完好。
就是砚台干裂了。砚台这种东西,得养护,太长时间不养护,就容易干裂。
阮卿坐在炕边泡着脚,看廿七在桌前忙碌。
他研了墨,润了笔,又把白天找出来一些奇奇怪怪不知道是什么的粉末也拿过来调配。
在别的纸张上试了又试,终于在皂角的遗书上操作了起来。
阮卿看着他提笔悬腕,那手腕超级稳。笔尖蘸了调好的“药水”,在信纸上操作的时候,移动非常精微。
阮卿看得都紧张起来了。
廿七把处理过的纸一张张铺在桌上晾干。
这时候阮卿泡脚泡得差不多了,她把脚提起来甩水。
廿七忙拿了一张宣纸给她:“用这个。”
宣纸吸水性特别好,还非常韧,吸了水也不破碎。
廿七嘱咐她:“穿上袜子睡,山里寒气重,脚容易受凉。”
阮卿又抬起眼撩了他一眼。
她每这样看他一次,廿七就控制不住心脏猛跳一下,喉咙莫名有点干。
怎么回事?
一定是因为孤男寡女深山独处的缘故!明明在阮卿家里的时候,就不至于。他自控力很强的。
只能说环境和氛围有时候对人影响真的很厉害!
廿七赶紧拿起桌上晾干了的信纸给阮卿:“你看看。”
阮卿把手也擦干,才接过那纸。
一直好担心廿七的操作会对遗书造成过大的破坏,真亲眼看到了,才终于放下心来。
廿七没有改动信件的主体内容,但他用调配了药粉的墨汁,糊住了能体现出皂角是独自一人的内容。
譬如皂角写“我一个人提前准备好了棺木”,廿七把“一个人”都糊住了,于是便成了“我XXXX提前准备好了棺木”。
表达的基本意思是不变的,但掩去了皂角孤身一人的事实。
其余几处也是这样。且其余几处都在后面的附注里,对正文的内容更没有影响。
廿七之所以要在墨汁里调那些不知名的粉末,是为了控制墨色。那些墨色看起来一点都不新,有种陈旧感。且有一种洇开的感觉。
“这信有年头了,墨色固化,单用清水想弄洇了它有些难。用水太多,还容易把周遭的字也一起洇坏了。”他说,“所以得调墨水。”
阮卿点头。
她又把信看了一遍。
最重要的内容都没有受影响,她放下心来。但脸上还是露出了怅然了神色。
“怎么了?”廿七担心起来,“哪里做得不妥?”
“没有,很逼真了,我觉得没问题。”阮卿忙说。
廿七看着她。
阮卿微微叹息,说:“我就是有点难受。皂角师父一个人过完一辈子,独守道观。他这么孤单坚守的一生,结果因为我们的缘故,没有人知道了……”
廿七放下心来,莞尔:“我道是什么,原来是这个。你不用为此内疚,他一辈子不肯入世的人,又怎么会在乎别人知道他是孤独一生,还是热闹一生?”
阮卿想想,道家人本就追求洒脱随性,要不然野人观为什么叫野人观呢。她终于释然:“好吧。”
廿七说:“再说了,要不是我们,这庙观藏在荒山无人来。谁能知道他师父师祖师兄们去做什么了?那些慷慨赴死不全都埋没了?”
“还有,我觉得……”他说,“他不肯出山入世,也没有徒儿传承衣钵,他自己倒是做了末代观主,可野人观传承断绝。搞不好到了那边……要被他师父师祖胖揍一顿。”
阮卿被他逗得“扑哧”一笑。
心情好了起来。
有些人你跟他在一起,他总有办法让你舒适,让你安全,还能让你开心。
斗室火光跳跃,女孩眉眼灵动,笑意盈盈。
廿七又开始心跳加快。
他镇定把信纸收好,冷静地说:“那你睡吧,我……”
抬脚准备走。
阮卿扯住了他的袖子:“你去哪啊?”
廿七说:“我睡隔壁。”
阮卿睁大眼睛,眼神纯洁无辜:“你让我一个人睡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