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袖侧
七叔爷忙摆手:“背你!背你!我走得动!”
最后还是背了阮卿, 因为阮卿的脚腕虽然能走路, 但走太快太用力还是隐隐会疼。
扭伤就是需要个二到四天才能自愈的。
廿七就背起阮卿走在前头,大步如风。
山民们身体素质也很强,并不会觉得很累,但是绝没有廿七那种举重若轻的自如感。
那破旧袍子穿在他身上,有种出尘飘逸的气质。大家不由自主地对他说话就非常客气。
过了沟堑之后, 离道观就不远了。沉重的绳索也留在身后, 减了负,走得反而比之前更快了点。
不到一个小时, 大家抬头便看见道观了。
自然是建在高处的,山里建在低洼处容易积水还容易有山洪。
台阶很旧了,但因为是石头的,很旧没有人走,保存得相对还算完好。
大家拾阶而上,跟着廿七推开大门,踏了进去。
野人观终于迎来了久违的客人。
昨天廿七和阮卿发现野人观的时候,它只是一座死去了的庙观。
今天七叔爷和大家看到的,是一座活过来的庙观。
绕过紫气东来的砖雕照壁,入眼的是岁月斑驳的石砖道。虽陈旧,却打扫得干干净净,砖缝里一棵杂草也没有。
石砖道两边是绿草地,左右各有一座坟茔。有石碑,土包上压了大大小小的石头。
正前方就是三清殿。
廿七找到了生锈的铁钉,将摔裂了的牌匾粗粗钉上,又绑上藤条固定,挂回了大门的上方。
牌匾门窗上那些修复的痕迹,还有梁柱斑驳掉落的油漆,与打扫得一尘不染的廊庑、台阶有种反差。
是时光。
大家都仰着头看前方的三清殿,唯有七叔爷看看两座坟茔,问:“那个是……?”
阮卿给廿七使个眼色,廿七指着右边那座:“那是我爷爷的墓。”
七叔爷径直就走过去了。
他把墓碑上的字都看了一遍。尤其最后因为一再修改没有排好版挤成了一堆的那些小字。
七叔爷从见了廿七,一路都魂不守舍,等见到皂角的墓碑,终于再也绷不住了,百感交集之下,突然一屁股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嚎啕大哭起来。
大家还在四处打量呢,被他吓了一跳。
阮祥云赶紧过去:“爹!爹你干嘛呀?”
想拉七叔爷起来,七叔爷推开他,一边哭着一边含糊说着什么。
本来就是阮卿听不太懂的土话,这下更是完全听不明白了。
廿七倒是听得明白,小声给阮卿翻译:“……师父,你怎么不等等我……我都走到桥边了……你砍桥干什么……咱俩这辈子的师徒缘就错过了……下辈子一定不能瞎砍桥断路了……”
“后面就都是骂人了。”他嘴角抽抽,“骂得很脏。”
阮卿:“哈?”
廿七解释:“骂那些要砸道观的人。”
可以说骂得花样百出了,绝对都是阮卿这种城市人想也想不出来的花式骂娘。
大家都过去围着七叔爷劝去了,他俩在这儿嘀嘀咕咕。
看七叔爷这架势一时半会骂不完,廿七说:“我先去看看灶上。”
他就去后面了。
他今天宰了三只鸡,都炖上了。临走的时候灶膛里只留了小火,锅里加足了水。
现在回去看了看,剩半锅汤了,香气四溢。
今天采的蘑菇走之前就洗干净烫过了,现在全倒进锅里。灶膛里添上柴,风箱已经修好了,拉几下,火呼呼地就起来了。
等汤滚一滚。
再回到前院,七叔爷情绪刚平复,刚被阮支书扶着站起来。
掸掸身上的土,抹干眼泪,他对廿七说:“后生,让你见笑了。”
他说:“我恨哪!就差一点或许我就是你师父了。”
他们差着年纪,廿七管皂角喊爷爷,如果当年七叔爷顺利进山拜师,辈分就插在了皂角和廿七之间。
长大后那些少年时的梦当然就淡去了。成为偶尔讲古的笑谈。
甚至连儿子长大后都不信那些玄乎的传说,只信科学。七叔爷当然也信科学,所以故去的记忆只能成为笑谈。
直到不科学的事情发生在眼前,发现自己走到沟堑断崖边折返,到底错过了什么。
只恨憾得想要捶死自己。
廿七微微一笑:“缘分未到,不必强求。”
他眉眼间有种云淡风轻。
在这深山古观中,远离红尘,超脱俗世。
没有人能怀疑他“世外之人”的身份。
他说:“先吃饭吧。”
他领着大家往后面去。
大火很快把鸡汤烧滚了,廿七最后把今天采的野菜也都扔进锅里。烫一下就能吃。
阮祥云他们预期会在山里过夜,带了干粮。大饼和熏肉,还有大葱。
馒头占地方,他们带的是饼。同样体积下烙饼比馒头分量更足。
阮卿其实已经没有食物了。她带的面包巧克力香肠还有村里婶子塞给她的花卷都已经吃完了。
薯片和瓜子白天一边晒着太阳一边看廿七干活也都消耗光了。
灶台廿七洗刷过了,大家把饼和熏肉拿出来。熏肉可以凉着吃,大饼就贴在灶台上热着。
等饭的功夫这些人在观里到处溜达参观。
没事,廿七甚至把塌了的房舍都动了动,大件垃圾都清理到了院子角落。
毫无破绽。
汤又滚了一滚,野菜稍微烫烫就能吃。
廿七招呼大家来吃饭。
碗很大,现在农村都少见这种大海碗了。毕竟已经过上了公路到村,电视入户,家家通网的日子了。
七叔爷一边吃一边喝汤,一边怀念过去。
大家都吃得很香。
木柴,铁锅,走地鸡,野菇,怎么可能不香。他们带了盐,不需要其他的香料,有盐就有味,足够香了。
阮卿啃着饼卷熏肉大葱,闻着香味盯着铁锅。
廿七盛了一碗递到她面前,她摇头。廿七也不强求,放在了桌上。
七叔爷说:“你咋不吃?”
阮卿叽歪:“野蘑菇,我有点怕……”
她是真的有点怕,万一中毒怎么办?如果大家真中毒了,好歹得有一个全活儿人,能打个120。
虽然120根本也到不了这山里。
七叔爷用树枝做成的简陋筷子翻了翻碗里,非常肯定地说:“你放一百个心!全是能吃的,没一个有毒的!”
其他人也附和。
连阮祥云也说:“山货我们都是从小吃到大的,没有不认识的。只有你们城里人,不认识瞎采,才中毒。”
他说:“是吧,廿七小哥。”
问过名字了,那个人说他叫廿七。因为爷爷捡到他的那天是二十七,就给他起名廿七。
很有说服力,因为村里孩子小名也经常有叫出生日期的。比如初五,十六等等。
阮卿当初还跟廿七说没有人像朱元璋那样用数字做名字了,那是因为她是城里人。实际上廿七这名字,十分贴合本地风俗。
廿七采的蘑菇、摘的野菜,全是能吃的。一看就是山里生活的人。不是阮卿那种城里大小姐。
比起来,大家对认识才两个小时的廿七更亲切。
阮祥云的“我们”里面就直接把廿七也包含进去了。
说句实话,烙饼虽然热了热,熏肉虽然味也足,但是那碗鸡汤真的太香了。
阮卿的眼睛就往那边瞟。
廿七哪能不懂呢。阮卿不肯吃,一是怕毒蘑菇,一是嫌弃那口锅。
他把碗往阮卿那边推了推,用眼神说:我狠狠刷过,还烧过好几锅热水了。
阮卿咽了咽口水。
大家也说:“尝尝,尝尝,你们城市人难得能吃铁锅木柴烧出来的,这还是走地鸡,不是饲养场的肉鸡,可香哩。”
盛情难却,阮卿终于接过那只碗,然后就真香了!
吃得唏哩呼噜地!
吃完饭天色昏暗了,温度也开始降下来。
大家围坐在灶房里说话。
主要是阮祥云和廿七说话,其他人只是听着,七叔爷偶尔插插嘴。
阮祥云自然是要问廿七野人观的事。
廿七把皂角的遗书取出来给他看:“爷爷很早之前就写好了的。他说怕自己老了之后糊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