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初云之初
大殿之上的空气近乎凝滞,王越更不敢在此时出头,心里一时惶恐不已的想“完了完了,如此必定失了圣意”,一时又委屈的想“这也不能全怪我啊”,正进退两难之际,忽听一声震响,高坐之上,嬴政拍案而起!
寂静的朝堂之上陡然作声,群臣齐齐心下一颤,不约而同跪下身去,口称惶恐。
而嬴政厉声斥道:“尔等身为朝臣,蒙受国恩,俱是无君无父之辈耶?!”
他向先帝陵寝所在之地拱手:“先帝仁善,临终前降旨不得因山陵崩而阻止民间嫁娶,只以百日为计——百姓尚且如此,而朕为嗣子,竟只守孝二十七日,如此忤逆无礼之事,满朝公卿,竟无一人上表直言,坐视朕失孝于先帝,见笑天下吗?!”
群臣跪下身去之时,还在想没头脑今日在抽什么风,太后如何还不中止他这般胡闹,待到嬴政说完,却是脸色大变,齐齐显露惶恐之色。
这一回,却是要真心实意多了。
原因无他——新帝占理!
而嬴政尤且没有作罢之念:“礼部尚书何在?!”
礼部尚书几乎是屁滚尿流的膝行两步近前:“臣在。”
嬴政狂风暴雨般训斥道:“礼部职权为何?你的为臣之道又在哪里?坐视大行皇帝受辱,当今天子失行,这礼部尚书的官帽,你竟还戴得住?!”
礼部尚书连声称罪:“臣罪该万死,罪该万死!”
嬴政又看向满殿朝臣:“二十七日啊,朕等待了整整二十七日,如此不法不孝、有违国礼之事,竟无一人做声!你们如何对得起先帝?如何对得起国朝?又如何对得起朕?!”
没人敢抬头,也没人胆敢出声分辩。
嬴政冷笑出声,势如霹雳:“礼部尚书失职至此,罪无可赦,即刻去官,廷杖三十,两名侍郎同罪!当日出声提议朕以日代月为先帝守孝的,更是其心可诛!通议大夫章怀、中书舍人戴诚、内给事王永贞、秘书郎符永之即刻杖杀,以正国仪!”
他居高临下的俯视众臣:“朕如此处置,众卿家可有异议?!”
众臣被他这一通狂风暴雨吓得肝胆俱裂,且又兼新君占据大义名分,字字句句毫无错漏,又岂敢违逆?
当即齐声跪拜:“臣惶恐,伏唯陛下能作威作福!”
嬴政唇角微动:“很好。”
紧接着便听帷幕之后传来宫人的惊呼声:“太后娘娘?!”
“快传御医来——太后娘娘晕过去了!”
满朝文武陡然听见这接连两声惊呼,面色不一,或者低着头置若罔闻,或者悄悄同亲近之人交换眼色,居于百官前列的要臣们则是小心翼翼的调整着姿势,在不被察觉的前提下,用余光观察着高坐上首的天子。
原因无他,新帝在第一次朝会上搞出这么大的动静,表面上针对的是礼部和提议新帝以日代月为先帝守孝的朝臣,实际上剑锋却直指皇太后。
官位低些的朝臣或许不甚明了,但先帝临终前召见过的宰辅和勋贵们却清楚的知道,提出以日代月为先帝守孝的人是皇太后,那几个倒大霉被下令杖杀的,都是皇太后和冯家的应声虫。
当时几位宰辅不无想要反对的意思——本朝承袭前代律法以孝治天下,父母辞世须得守孝三年的规矩更以律令的形式得以确定,即便继位之君身为亲子都不好疏忽,更何况当今乃是宗室子过继?
只是新帝压根没想过这些事儿,只知道一旦守孝便得禁欲戒色,皇太后将将说完,几个应声虫再附和一番,假模假样的找了前代以日代月守孝的例子出来,便忙不迭确定了此事。
皇太后乐意,新帝乐意,又有人找了前代的例子来装点门面,他们又早早差人打探过新帝以往的性情,更不愿因此事与他闹出龃龉,便也都默认了,哪成想今日朝议之上,新帝却陡然发难?
今日在这朝堂之上,新帝打的可不仅仅是礼部官员,杀的更不仅仅是几个应声虫,而是一举打破了皇太后手中持有的先帝正妻金身,更是在百官面前杀死了皇太后新帝之母的身份正统。
你是先帝的皇后,万般荣耀皆由先帝而来,何以头一个站出来践踏先帝哀荣,推动后继之君如此轻慢先帝?
作为新帝的母亲,没有第一时间规劝他的言行,责备他改正错误,反而主动使其为恶,行不孝不悌之举,推波助澜,这样的母亲,焉能代替丈夫执掌权柄,在朝堂之上监察未成年的儿子?!
新帝字字句句都在责骂礼部,申斥那几个应声虫,全然不曾提过首倡的皇太后半句,这是新帝仁孝,却不代表皇太后问心无愧,还能厚颜无耻的盘踞朝堂之上,打着先帝遗孀、新帝之母的旗号临朝!
吃着先帝的饭,砸着先帝的锅,多不要脸呐你!
皇太后听懂了他没说出口的粗鄙之语,所以当场就撅过去了。
那两声惊呼刚传到耳朵里,嬴政便忙不迭起身往帘幕后去,满面毫不作伪的关切,声音焦急的开始无耻医闹:“快去传御医来!母后若有差池,朕要太医院偿命!!!”
略停顿几瞬,又吩咐人道:“传冯仆射过来,自家亲戚,无需避讳。”
殿上宫人内侍忙成了热锅上的蚂蚁,殿中朝臣跪在地上,一动都不敢动。
冯明达自打新帝公然发难开始,心中便暗道不好,再见姐姐在帘幕后边撅过去了,更是心急如焚。
只是这会儿新帝主动传召,他反倒迟疑了……
宴无好宴。
到底强撑着跟随那内侍往偏殿去了。
董昌时目送这位同省同僚离去,又微微侧过脸,目光与李淳相交,都在对方眼底看出了同样的意味。
新帝今天这一手,多狠多毒啊!
真真是把所有人都骗过去了。
当日皇太后提议以日代月守孝的时候,他自己乐颠颠的答应了,一连二十七日神色如常,麻痹了皇太后,也麻痹了所有朝臣,直到今日朝议,百官俱在,方才猝然发难。
他就只出了一刀,但是架不住这一刀又准又狠。
皇太后的监国权柄也好,对于新帝的天然压制也好,都是来源于先帝的。
她是先帝的皇后,是新帝的母亲——现在皇太后自己带头辱蔑先帝,自掘根基,她还有什么资格、什么脸面来代先帝行权?
撤帘还政吧你。
尚书左仆射董昌时与侍中李淳心生惊颤,中书令王越也是两股战战。
陛下你演我啊!
过去那十八年,入宫后那二十七天,你演傻子演的跟真的一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