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柠檬小打
大部分人还是记挂着王雎的伤势,也都不愿做个被人戳着脊梁骨说漠然的人,于是都还留在王家,好歹等郎中看过王大郎君的伤势再说。
王大郎君伤得的确不轻,虽然看着只是手上有伤,但伤势如此严重,怎么看都像是会有性命之危的。
说来也让人唏嘘,今日本该是王雎的生辰的,却出了这档子事,喜事变坏事,实在让人不禁扼腕叹一句流年不利。
王雎被抬入房中休息,王夫人陪侍去了。她受到重大打击,很难再与宾客寒暄,索性避而不见。
王雎等王家人暂时从厅堂之中离开,堂中这才重新恢复声响,窃窃私语响起。
女孩子们自然也都没离开,还在堂中等着下文儿。
桌上的席面被裁撤下来,重新换了热食。女孩们摩了热茶在掌心,半点儿不愿碰桌上食物,也实实在在是没胃口。
“王雎的手……”谈漪漪最先开口,声音里带着细微的颤抖,“怎么会弄成这样。”
戚杏与林诗蕴看上去最为淡定,前者属于艺高人胆大,后者则是见了什么都很淡定。
许清如带着叹息道:“我当时看得清清楚楚,那一整盆的炭全落在王雎的手上,当时都冒烟儿了。”她因文采出众,描述得也格外绘声绘色,让人身临其境。
谈漪漪搓搓胳膊,只是想想便觉得格外毛骨悚然。一盆热炭浇在手上的确是生命不可承受之重。她听了害怕,又不肯说是自己害怕,于是道:“好了好了,快别说了,看把阿寅吓的。”
她们便看向周寅,见她形容可怜。本就巴掌大小的脸越发显得苍白无比,连唇也没了血色,乍一看不知道还以为伤的是她,病的是她。
吓着了。
“阿寅。”离周寅最近的谈漪漪牵着她的手摇了摇,颇为担忧。
周寅慢悠悠地抬起眼来,似乎终于回过了神来,下意识垂眼看向自己右手。这个举动实在叫人伤怀,她显然是推己及人,因为强大的共情能力而想到了王雎此时此刻应当右手疼痛难忍,这才看向自己的手。
女孩子们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好,因为王雎如今的境况显然十分糟糕,怎么安慰都显得苍白无力。
戚杏蓦然抬眼,众人随之看去,只见太子沈兰珏、三皇子沈兰息以及王子司月一齐向这里来。
女孩们相视一眼,扶着桌子似欲起身。
沈兰珏遥遥摇了头,近了才低声道:“今日不必多礼,我本就是以同窗身份前来,倒是没想到目睹此事。”他说着看了周寅一眼,目光中包含着诸多担忧。
他既然不需要行礼,自然没有人会殷勤地张罗着要主动向他行礼,是以女孩子们略向他点点头,倒当真没有动。
沈兰珏也是发自内心地不需她们行礼而不是只客气两句。他很亲民地自寻了附近的位置坐下,同时也遇到了同样的宽慰难题。
即王雎地伤势让任何安慰的语言都显得苍白无力。
沈兰息与司月同样坐下,相较于太子还略做遮掩,沈兰息则毫不掩饰地担忧望向周寅,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
而周寅这次甚至无法勉强地向人笑笑来表示她没有那么糟糕。她像被一条细细的丝线悬扯着,正在摇摇欲坠,随时随地都有丝线断裂整个人从高处摔下的风险。
“王雎他吉人自有天相,周女郎,你也要保重自己。若你有个三长两短,待王雎好转知道此事,只怕也是要自责不已的。”最终竟然是司月先开口,说的话也很能达成安慰他人的效果。
周寅被点名,便没有再保持沉默。她缓缓抬起脸,迟钝地点了点头,张了张口一开始没说出什么,好半天才轻声道:“我知道的。”她气若游丝,并不能让人信服她真的知道这一点。
一片沉默。
司月很紧张的样子,犹豫了犹豫又道:“乌斯藏国的煎肉不需要炭火这么麻烦,多是大锅煎好了分发给众人。”因为王雎算是被乌斯藏国煎肉所需的炭火所烧,他好像不想让周寅误会是乌斯藏国害了王雎,所以出言解释。
人们便看向他,然而司月只说了这么一句,没有下文了。但只有这么一句也足够让人想入非非。
想法多的人已经掩下眼去思索起来,只有周寅与谈漪漪,一个尚在伤心,一个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
许清如眉峰轻挑,低声开口:“如你这么说,是王栩刻意为之?”
司月闻言一僵,顿时连连摇头:“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慌张极了。
许清如笑了笑,没说什么。
林诗蕴目光悠远,并没有思索太久。她父亲与兄长还在世时家中龌龊不比这里的少。
在她看来事情实在简单,无论那传菜小厮是有意还是无意,王雎毁了一只手,受益最大的都是王栩。
瓜田李下,何况此次生辰宴如果她所记不差,是王栩负责,所以王雎出事怎么也与他脱不了干系。
但她并不认为事情结束后王栩会受到什么惩罚。
王雎手毁了已是定局,在有能力张罗的王栩与能力并不出众的王雎之间,王家会如何选简直是一目了然的事。
且事情只有是王栩所为与不是他所为两种可能。如果不是他所为,至多责怪他监管不力。是他所为,他既然敢这么做,大约有万全之策。
退一万步来说,即便王栩承认是他所做,王家又能如何?
第209章
在王雎昏迷之际已经有两波郎中来为他诊治。一波是以鹿鸣为首的民间郎中, 包括鹿鸣在内来了足足有十余人,一一尝试为王雎诊治。另一波则是太医院的太医们,也有两三人, 都是太子赐下的。
姑且不说为王雎诊治的医者众多, 便是这样的质量就足以让人兴叹。这样大的阵仗照理说怎么都该有个法子出来, 但无论是民间郎中还是御用太医,却是清一色地统一口径, 即对王雎的伤势束手无策。
听到这话后王夫人直接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于是又是一阵兵荒马乱。好在她只是气急攻心, 一时间心气不顺这才昏倒,于是被送去静待醒来。
而承受能力强上那么些的王大人听了这话反应不比王夫人好上哪去,他只是强撑着没昏倒, 实际上已经是强弩之末。
十余个郎中的一致答案让他心中那点侥幸全然没了,他长子的右手完全毁了,没有治好的可能。
非但如此, 因烧伤太重,是大凶大险的伤势, 王雎甚至有性命之忧!
喜事成了恶事,出席的宾客们听了王大郎君伤重至此,纷纷唏嘘不已, 象征性地递了安慰的话给王家下人们让他们将安慰之语转达给王大人王夫人, 便三五成群离开了。
王家这时候死气沉沉, 忙碌不已,谁都不好意思在那里多待, 再给王家添麻烦。
谁能想到一个时辰前还好端端的人这会儿躺在床上生死未卜呢?
周寅等人虽说是王雎的同窗, 却也不好在王家待得太久, 因并不能确定他什么时候会醒来。总不能他一时半刻不醒, 她们便一直在人家府上等着。
周寅向来不愿意给人添麻烦,哪怕人人都看得出她有多关心王雎的安危,却还是随着众人一起离开了。
到底王雎是太子的伴读,出此大事,太子担心王雎自然可以在王家多留片刻,也能彰显仁德。
但他还是亦步亦趋地先送周寅等人离开。
及至王府门前,在一片车马拥挤中他向着周寅缓缓开口:“周女郎。”
周寅仿佛害了一场大病,整个人病歪歪的,让人瞧起来只觉她要乘风归去,轻飘飘薄入一张纸。她后知后觉地抬起头来看向沈兰珏,看样子王雎生死未卜之事对她打击实在很大,让她反应都变得迟钝。
沈兰珏见她这副模样简直想将王家的太医们拉过来为周寅也诊一诊脉,但他清楚哪怕请了太医来也是徒劳无功,因为周寅是打击太大生出心病,要好起来还要王雎的伤势好转才行。
他怜惜周寅,也无法对她因为王雎而大受打击一事生出任何不满。不止他是如此,其余人也是这么想的。
周寅看上去并不像和王雎有什么私情,她只不过是太善良了。他们相信无论床上躺着的王雎换成了谁,周寅都会是一样的感同身受。
并且王雎现在实在是太惨了,他们无法吃他任何醋,他能不能活下来还要看老天安排。
沈兰珏语气低沉,轻叹道:“你且安心回去,王大郎君这里我会派人照顾,一旦他醒来,我便派人去你那里通传一声让你安心。”
周寅动了动嘴唇,幅度甚小:“多谢。”
沈兰珏越看她这副模样越是心疼,声音放得十分柔和,低低道:“你回去了好好歇息,不要费心太多,我不想等王雎醒了后听到你病倒的消息。”他难得话中带了些要求的意味。
过去他一直很好说话,温文尔雅风度翩翩,只是如今见周寅忧思过度很不拿自己身体当一回事,便忍不住严肃叮嘱。
“是。”周寅轻声答应,话音像一片轻飘飘的尾羽,在空中毫无力度地飘着。
沈兰珏这才放她离去。
女孩子们已经目瞪口呆,太子的心意过去她们也有所察觉,但知道他向来遮遮掩掩,并不直抒胸臆。今日见他连装也不装,这副态度还是很难让人习惯。
上马车前女孩子们又各自劝了劝她,显然都怕她病倒,又不厌其烦地叮嘱她的丫鬟妙华好好照顾她。即便如此,她们还是放心不下,一齐将她先送回谢家才回自己家中。
日影西斜,王雎迟迟不醒。沈兰珏自身还有许多事务需要处理,于是留了人在府上自己离开。
有太医在,民间的郎中都还是被打发走,让王雎受太医照看。
外人走的走回的回,王家重新归于一片寂寥。
王雎房中完全不少照料之人,更何况其中还有两名太医时刻盯着他伤势,若是这也回天无力,那怕是只有大罗金仙才有法子救王雎一救了。
王栩井井有条地将府上大小事宜处理完毕便立刻到王雎房中来看太医诊治,做得出一副兄友弟恭的样子。
他一开始看到王雎被烧伤的样子还有所畏惧,知道王雎可能醒不过来时也有所愧疚,但忙碌一番后重新站在王雎的床前时他已经沉静下来,没有什么自惭的情绪了。
哪怕王雎因此死了,那也不过是个游戏罢了,他在现实世界当中不还是好好的吗?
王栩在心中不断重复这句话,渐渐也将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了。
系统看着王雎床前垂眸而立的王栩一阵毛骨悚然,它甚至认为哪怕王雎侥幸活了下来,王栩也会斩草除根。
这种想法让它一阵恶寒。它知道的游戏内幕比王栩更多,所以看他的一举一动时也更加不同。见到王栩完全脱胎换骨变了个人一样,系统什么话也不敢说,浪潮似的恐惧与迷茫层层叠叠地卷裹住它。
人的先后变化对比太过惨烈,系统看在眼里,怕在心中。
自王栩腿摔断以后,目睹着王栩一点点地变化,系统在他脑中说话的次数也越来越少。
王大人喝了三盏茶后终于将茶盏放下,还记着房中有等候生死的王雎,他说话的声音压低不少,语气倒让人听不出态度来,只说:“王栩,你随我出来。”
王栩将视线从床上移动到王大人身上,神情毫无变化,语气平静极了:“是。”他一瘸一拐地跟着王大人从房中离开。
一出房门,王大人什么也没说,只闷头行走,且步速飞快,饶是他自己走得都有些气喘吁吁,完全罔顾王栩腿脚不灵便之事。
而王栩也未提跟不上父亲步子,让他走慢一些之类的话,拄着拐杖一步步跟着王大人走,显示出坚持的执拗来。多年来的拄拐经验让他如今已经能够熟练地使用拐杖行走,但这自然无法与正常人相提并论。看着前方父亲的身影,王栩咬紧牙关低头追赶,眼中一片阴郁。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下人们看了觉得怪异,却也什么都不敢说。今日府上本就出了大事,两位主家举动古怪也不是什么大事。
直到了王大人的书房,这场闷头行走才算停止。
王栩因为要追上父亲的快步行走此时已然有筋疲力尽之感,只不过有拐杖倚靠才看起来没有那么狼狈。他从门槛上跨过,王大人后脚立刻将门关上。
房中放的有冰,加上门窗皆关,不见阳光,反而有些森然。
王大人静静看他半晌,见他落落大方地站在那里,更说不出心中是什么滋味儿,出口是自己都难以琢磨的复杂语气,但其中严厉之意倒是清晰:“跪下!”
王栩轻轻挑了挑眉,什么也没说,一条腿缓缓屈膝,双手扶着拐杖使身体保持平衡,慢不可言地渐渐跪下,待跪好以后才将拐杖横着放在地上放好。
王大人便看着他狼狈下跪,自始至终都没叫停,哪怕王栩真跪下了,他依旧一言不发。
他不言不语,王栩也是挺直脊背跪着。只不过他有一条腿是断的,跪在地上显然很不好受。即便如此,他也只是坚持着,没说过一句软话。
王大人见王栩什么也不说,心中更加气闷。在这股气闷之下他冷笑开口:“你倒是跪得利索!也是知道自己理亏!”
相比于他的暴跳如雷,王栩简直如同死水一样平静,与他形成了巨大反差。他不咸不淡地开口,断腿因跪地而传来的疼痛让他自虐地感受到一种愉悦,在这种变态的愉悦中他道:“父亲的话我听不懂。之所以跪得利索,是因为父亲要我跪,我作为子女怎能不听。”
他淡然的回复将王大人完全激怒,只觉得他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王大人胸膛剧烈起伏,手指不住指着他,才从牙缝中挤出话来:“好!能言善辩,巧言令色!好极了!”
王栩默默承受着王大人的怒气,对于他气极的反话并不搭腔。他是害了王雎,但并没有打算在今天把他父亲气死。
王大人怒了一会儿,但王栩不搭理,他一个人生气也没多大意思,顿时泄了那股心气儿,颓然地倒在椅子里,一下子如同老了十数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