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柠檬小打
虽不说怨声载道,总之一场宴席草草过去,但这只是今日的开始。
沈兰珏含笑看着众人,让人觉得像是处于春日阳光之下般和煦。他终于停下筷子,另经过一道道餐后礼仪后方撤席。他重新站起来,俯瞰众人:“诸位吃得可好?可还合乎口味?”
众人听得汗涔涔,深以为他是在阴阳怪气。
这样的东西能合乎谁的口味?简直是在开玩笑。偏偏沈兰珏态度端正,看上去又不大像是开玩笑的样子,实在让人捉摸不透他究竟是想做什么。
人们只好附和,说些“还行”之类的话。
人群之中不知有谁实在看不下去,道了一句:“殿下是在消遣我们么?用这些东西来招待人,未免敷衍。”这话说的怨气十足,让人们心跳停了一拍,不由下意识四下搜寻谁说话这样口无遮拦。
人还没寻到,众人便感受到上方的太子气势一变,也不敢再去找是谁出言不逊,纷纷畏惧地看向太子,生怕他被惹怒。
沈兰珏看上去不是特别生气的模样,只是脸上笑意顿收。他平常时时刻刻笑着,不笑时便让人不由噤声。
“我并非有心敷衍。”他声音在酒楼中泠泠响起,让人不由得屏息认真去听。
“只是这些东西正是各地灾民正入口的东西。他们吃得,我们应当也能吃得。”
此话一出,大部分人立刻明白太子的用意。他们不由一悚,没想到太子的切入点在此,顿时意识到今日只怕难以善了。
只用万民这个大帽子扣下来便让人难以招架。
若只是说些假大空的话,大家倒并不怕。但太子如今呈在众人餐桌上的显然是他躬身到民间了解了的东西,旁人若再推脱,未免不近人情。
不近民情。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姑且不论众人心中是如何看待百姓的,但要想将这个官做好,装也要装出爱民如子的态度出来。
听到太子一言一语,所有人纷纷低下头去,默默反省,默默思考应对之策。
沈兰珏继续道:“各桌上的菜肴我都看了,没怎么动,想来各位是吃不下去的。吃不下没错,吃不下实属正常,因为这本就不是正常人该吃的东西!”字字句句敲打在人心上。
“而我大雍大部分百姓!如今却要吃着这些东西度日,实在是让我寝食难安。”沈兰珏铺垫半晌,终于说到重头戏上,“因此我在此,代表大雍百姓,请诸位慷慨解囊,共克时艰。”
来了!
人们心中一凛。
太子以民生作筏子,好大一顶帽子压得他们难以说出一个“不”字。
在众人还在思考对策之际沈兰珏安排好的手段便接二连三登场了。
先是王家慷慨解囊,打了个头。王家两名儿子虽然都残了,但也都是在宫中做伴读的,其中王大郎君更是太子伴读,因此王家愿意做这个出头鸟众人并不惊奇。
紧接着便是太子刻意安排的一众小官纷纷慷慨解囊。
位高权重者依旧稳坐上方,不为所动,只暗道一句乌合之众。
气氛烘托到位,有人已经潸然落泪,深以为黎民百姓陷于水火之中,亟待拯救。
中等官员两袖清风者反倒最先被打动,出钱出力。
利益集团一旦出现豁口,团结便荡然无存。
谢家便混在最先捐钱的几个中等官员之中。
还在观望尚未出钱的官员们顿时有些骑虎难下的意味,今日众人聚在一处,不止有官员还有富商。若只有官员,人们还能狠得下心来,但加了商贾,这些都是百姓出身,与他们完全不是一个层级,也代表着不同的利益,难保他们不会乱说朝中大员自私小气之类的话。
犹豫着,沈兰珏打出了第二张牌。
在自发解囊的官员之后并未有什么停顿的时机供人仔细思索,来此富商便纷纷填上,一个个出钱出力出人。
比起官员,他们的资产甚至要更多,一个个捐的数目也不小,很让人惊叹。既惊叹于他们的财富,又惊叹于他们的善心。
或许他们此举有讨好太子之意掺杂其中,但论迹不论心,这样的行为已经堪称高尚。
借着富商捐钱,沈兰珏顺水推舟地提出新的一件事。
即救助百姓是每个官员的责任,却不是每个平民百姓的责任。他感动于诸位的慷慨与善心,决定亲笔题碑并立于城外,以彰每位捐献者的德行,留与百姓感谢。
这话便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若不声张,或许还有人好意思不捐或少捐。
但这是要太子亲手立碑的事,多多少少都是要记载下来的,除非自己彻底豁出面子又或是根本看不上百姓的议论才能耐得住性子一毛不拔,现如今谁都要捐,还不能捐的少。
打头的小官已经成了标准,至少是不能比他们少的,官品越高,捐的也该越多。
这下不得不捐,酒楼上下一时间热闹极了。
位高权重者借由此事不免换一种眼光看待太子,今日的一环扣一环将人一网打尽实在是精彩极了,但凡有一环衔接不上,此计便不能成功。
偏偏沈兰珏都做到了,让他们不得不心甘情愿地吃这个哑巴亏,还要表现得大公无私,义不容辞地吃下这个亏。
实际上也算不得吃亏,为了百姓怎么能说吃亏呢?只是要钱还是舍不得罢了。
第242章
太子做成了募捐之事的确让皇上大吃一惊, 待听罢事情的经过之后他更是百感交集。既骄傲于自己的继承人如此出色,但沈兰珏太过出色也让他不由产生出一种巨大的威胁感。
过去他不曾做成的事让沈兰珏做成了,皇上心中不是滋味儿。
仔细推敲沈兰珏的计划, 实在是环环相扣, 缺一不可。
若是没有将灾民所食之物呈于桌上让大家品尝, 后来共情者也不会那么多。若无共情者,接下来募捐之事也不会有那么多人出头, 推行便不会这般顺利。最高明的一招还是沈兰珏将人聚起, 其中不止有官员, 还有富商。
将人聚起虽然有机会让人互通消息,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只要有人动摇, 其余人很快就容易被影响。
而富商被选入一同参宴,则体现了一种制衡之道。如果只是沈兰珏在,那么他和官员们则形成一种对抗之势。但加入了富商, 局势就瞬间变了。
三方鼎力,即使其中看上去势力最强的还是官员势力, 但在富商的加入后官员们的矛头便不好再指向沈兰珏一人,三方调和之下反而平衡起来。
而富商的加入也为沈兰珏的下一步做好铺垫。
官员们骤见富商也在此列,想得最多的便是太子不惜放下身段也要多募些钱。却不曾想这只是沈兰珏的想法中最基本的一点。用富商来引出立碑之事, 才是他最重要的一手。
沈兰珏自始至终都将募捐的主力放在官员身上。富商不只是富商, 在宴会之中是黎民百姓的代表。本场宴会就是为了百姓, 有百姓在,他们不想捐也得捐。再加上立碑之事, 得知此事的就不只是席上百姓, 而是整个京城乃至全天下的百姓都将知道此事。
谁都拉不下脸来丢这个人。
皇上想清楚其中关窍暗赞沈兰珏巧思, 同时也对他更加警惕。
有这样一大笔数目用于赈灾, 远的不说,国库亏空得以喘息,京中以及附近的灾民也能得到不错的救治。
沈兰珏事成之后回宫复命。
皇上依旧是喜怒不形于色的书生模样,看着还算是平易近人。
两人略交涉一番,皇上沉默半晌后终于松了口风夸赞他:“做得不错。”
沈兰珏露出星点真挚笑容,只说是分内之事。他犹豫再三,终究没能为周寅请功。事实上他从入内到现在以来都一直在打腹稿,想在父皇面前提一提此事能成,周寅的功劳很大。可是若要解释,又要说明阿寅为什么会知道此事等等,父皇听了定然会不悦,甚至会责怪阿寅女子参政。思前想后,说出的弊大于利,沈兰珏还是闭嘴。
“你这事办的的确不错,辛苦了。”皇上语气温和,竟然真如慈父一样安抚起沈兰珏来。
沈兰珏很有些受宠若惊。父皇待他一直不比待三皇弟那样亲切,也不比待崔骜那样宠溺。平日里皇上总是与他严肃相对,而身边内侍总是说皇上对他严格是看重他,他便也习惯了父皇对他的冷漠态度。
“父皇言重了。”沈兰珏难得无法招架,不知该如何应对。
皇上压下眼中情绪,依旧温和问道:“你此次有大功,想要什么?尽管提。”他此言看似宽容,是个极好的恩典,实际上依旧是在试探。他想看看太子会不会趁着这时候放松警惕,从而知道太子心中究竟想要什么。
作为上位者,他永远有着控制一切的游刃有余感。
即使是他人有功赏赐他人,他依旧掌握着一切节奏。他要赏便赏,要收回也可随时收回成命。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不外如是。
沈兰珏闻言一怔,这是自他晓事起父皇第一次问他想要什么,这话直接将他问在原处。
他想要什么?
实际上这对他来说根本不必多想,他几乎可以脱口而出,他想要娶周寅为妻。
这实在是个不错的机会,一旦错失,下次等到父皇恩典便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
沈兰珏不想错失良机,但理智尚存,究竟没有直言不讳。他还不能保证父皇的态度究竟是什么样,尤其是事关他的婚姻大事,父皇定然会在手中捏得很紧。陡然说出阿寅,反倒是可能给他招致祸患。
事关阿寅,他不得不全面打算。
沈兰珏的思索被皇上看在眼中,皇上不动声色地等他说出想要之物。
沈兰珏半晌抬眸,认真道:“父皇,我倒当真有一事相求。”
皇上平静道:“你尽管说。”
沈兰珏郑重下跪低头:“儿臣想要婚事自主。”
一片安静。
沈兰珏腰背挺直,跪得稳重,等待皇上答复。
皇上审视着他,可惜沈兰珏完全将头低下,什么端倪也不露。
良久,他才开口,声音中似乎蕴含了狂风暴雨:“你是已经有了心仪之人?是哪家女郎?”他只监视太子在政事上的一举一动感,对于他的私事倒不怎么关注。过去皇上一直觉得沈兰珏在感情之事上全部开窍,因此从没想过他会喜欢上谁,却不成想因着这样固定思维反倒让他疏忽了。
“并无。”沈兰珏尽力冷静道,“只是儿臣想若娶了别的女郎反而是耽误了人家,因而想求父皇一个恩典,待儿臣日后有了心爱之人再让儿臣娶她为妻。”
皇上冷声道:“胡闹!”不知是信了没信他这番说辞,总之看上去恼怒极了。
沈兰珏一凛,虽然早知道结果如此,还是少年心性,多少沮丧。父皇明明承诺,这时却又说到做不到。
“你是大雍的太子!婚姻之事,岂能儿戏!”皇上皱眉看向沈兰珏,并不大相信他说的什么没有心上人的话,已经打定主意过一会儿等沈兰珏走了遣人去查个究竟。他对沈兰珏的掌控欲十足,只有沈兰珏的一切都听从他安排,他的威胁感才不会那么重。
何况儿子听老子的,天经地义!
但让皇上困扰的是他事先已经答应过沈兰珏给他恩典,此时沈兰珏开口的第一个请求便被他否决,不免显得他出尔反尔,不是真心。
皇上不得不承认自己失策,哪怕沈兰珏要权要名他都有法子解决。但这婚姻之事,实在无法做手脚。他不由猜测沈兰珏要求婚姻自主的真正目的是什么,或许他想找一位有权有势的岳丈。
姑且不谈沈兰珏的目的,皇上眼下还是要答复沈兰珏的。
他想到什么,语气没有方才那样震怒:“侧妃你想娶哪个,孤都可以不管。”这已经是一定程度上的让步了。
沈兰珏无法,只好顺从:“谢父皇恩典。”他再争执,咬死要正妃之位凭自己心意来选,反而会让父皇再度起疑。
见着沈兰珏这个温顺的态度,皇上不大确定他是否有心上人了。只想着按照太子的秉性,应当也不是会对哪个女郎动心的。若是可以,他应当更愿意与书成婚。
这么想着,查还是要查的,皇上的口风松动不少:“至于正妃之位么……孤既然答应了你,也不能作儿戏之谈。这样吧,你若有了心上人,与孤说一说,孤觉得可以,那你娶那女郎为正妃孤也不反对,如何?”
虽然皇上没有直接答应任他选正妃的事,但是有这么一言已经让沈兰珏足够惊喜。他知道父皇怕他势力太大,反而不敢让他娶过于显贵的女郎。但他毕竟是太子,家境一般的女郎他父皇也可能看不上眼。
若是阿寅父母尚在就好了。
她双亲不全,父皇不见得会答应。但他已经有了父皇这句话,多少还是有些保证的,日后到嫁娶之时他多求一求,也不见得事情不能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