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柠檬小打
周寅向来是脾气最柔和温吞的人,究竟是怎样的绝望才会在知道消息的第一时间了无生志,毅然决然地选择赴死。
见她醒来,人们心中只有感激,万万说不出指责她的话的。谢家人虽然一开始对周寅嫁入皇宫这事很是忧心忡忡,但后来沈兰珏的种种表现让谢家人感受到他对周寅的确是真心的,对她爱重无比,再加上两人也是两情相悦,也就觉得二人的确是天作之合,也是佳偶天成。
太子若真如传言那样,对阿寅来说是一件多残忍的事啊。
在人极度伤心时怎样的劝慰都是无力的,还是要靠自己走出来,旁观者至多给予陪伴。
况且周寅此时的状况也的确糟糕,不宜费神与人多打交道,还是静养为好。
谢夫人瞧瞧众人,用眼色示意他们下去吧。
这是在周寅还没醒来前就商议好的事,只要见到她醒来便让她安心养伤。因而他们虽然都很舍不得也不放心周寅,还是给她留下安静的空间。
“阿寅,你好好养伤,等你好些了我们来看你。”
周寅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待众人都离开,谢夫人这才拿了绣墩到床头坐下,看着周寅还未开口说什么,眼泪就淌下来了。
周寅瞧见顿时动起嘴唇,试图发出声音,然而却没什么用。
还是谢夫人看见她一直想要说话急忙阻止:“说了不能说话你这又是做什么?是存了心想叫我心肝摧裂么!”
周寅顿时咬住嘴唇,哀求地看着谢夫人。
谢夫人顿时恨起自己,恨自己为什么要用这么重的语气与周寅说话。她此时的神经质虽然来自于周寅的劫后重生,她不能再承受一次失去周寅的痛苦,但明明这件事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周寅都是最大的受害者。
她终于崩溃,铺在周寅身上哀哀地哭起来道歉:“抱歉,都是舅母不好,舅母不该怪罪你。”
周寅可怜地看着她,脸上满是自责。
谢夫人止不住地眼泪,索性顺从内心将话一股脑倒出来:“你知不知道今日我们若来迟一步,你就要真没命了!”
周寅依旧是愧疚万分地望着谢夫人,心道不会的,当时妙华已经去寻他们了,只是见人蜂拥地往这里赶,便顺势躲藏起来,由着他们过来。所以即使他们没有主动过来,也会被妙华带过来看到她悬梁的一幕。
事情的开始并不是谢大人得知此事告诉家中,而是谢苗同她提及此事。
而谢苗得知此事的来源又究竟是从何而来?一切都在周寅的安排之下罢了。
所以她的时间把握得正好,她不会丧命的。至于疼痛与濒死感,对她来说是很微不足道的东西。
她曾在各种物种身上看到过濒死该是一副什么模样,她是生杀予夺的神,对于她自己的性命来说也是一样。她没有剥夺自己的性命,她便不会死。
谢夫人发泄了一通心情舒畅许多,才重新劝起周寅:“阿寅,我不知道你如今心中究竟是怎么想的,只是这次上天……菩萨叫你活下来了,你便好好活着好不好?”她本是要说“上天”的,又想起周寅信佛,立刻改口。如今能多一分成功的希望她都不会放弃。
她继续劝道:“何况……传言不可尽信,万一只是谣言,你却为谣言没了性命,该叫太子殿下怎么办?”
周寅开始啜泣,听着叫人揪心极了。
谢夫人爱怜地用手顺着她发顶的头发,哄道:“阿寅,咱们再等一等,事情总不会很坏……”
……
周寅在谢家的所作所为很快被暗中盯梢的禁卫军传入宫中,只有她想让人知道的消息才会被人发现从而送入宫内。
陛下在得知此事后无言,忽然没了让周寅殉葬的心思。既然她对太子的情意如此深厚,那她必然不会接受老三的胡作非为。叫她日后为太子守寡倒也罢了。皇上一下子十分地意兴阑珊。
但意兴阑珊归意兴阑珊,他倒是很想知道沈兰息在知道此事后会是什么反应,于是让人立刻去将人叫来。
第289章
沈兰息近日来忙得焦头烂额, 正在裁衣量体,恶补登基时的各种礼仪。所谓临阵磨枪,不快也光, 正是这个道理。
礼仪补一补, 登基时有几分样子, 百姓也能安心。而如何做一个明君这种事是补也来不及补了,只能等他登基之后靠自己悟。
难得从各项冗杂的事务之中抽身, 沈兰息发胀的脑子终于能够呼吸些新鲜空气, 舒适许多。
越是学习, 沈兰息越感受到自己或许完全不是做皇帝这块料。他连记这些礼仪都需要重复多次才能勉强记住,又如何能治国平天下?
沈兰息倒是没去想父皇为何传召他,总之到了就能知道缘由。正因有如此想法, 他意识到之后又不免颓丧地想自己应当是真不适合做皇帝的,皇帝不该如此随遇而安。
这么浑浑噩噩地到了太极殿,到床前同父皇行了礼, 沈兰息再度沉默下来。
皇上等了一会儿也等不到他主动开口询问自己召他所为何事,只好提道:“孤今日召你来不是为了别人, 而是要和你说一说周寅的事。”只是说了这么一串话他中间便歇息了好几次,情况实在不好。
沈兰息豁然抬眼,盯着皇上问:“是什么事?”
皇上见他如此在意周寅在心中叹息老三实在不争气, 也对沈兰息的反应预测不到。不过他若经过这番打击对周寅能消停些也好, 只希望他不要因此消沉才是。
“周寅她悬梁自尽了。”皇上刻意卖了个关子。
沈兰息面上顿时血色全无, 受刺激太大立刻要犯病。
皇上此时动弹不得,却又不能眼看着他犯病, 立刻声嘶力竭地尖声补上后半句:“不过被人救下来了。”这么一短句话说得他用尽全力。
沈兰息大口大口呼吸, 胸膛如一具破旧的风箱, 会漏风一样。
好消息是没犯病, 只是喘了好一阵,仿佛随时可能断气。
“她如今如何?”沈兰息稍微好了些,一能说话就问起周寅情况如何。
皇上对他的没出息也不算很意外了,怕他犯病才烦得不行地回答:“人没死,但也伤得不轻,谢家若来迟一步,她就真没命了。”他原先倒是可惜周寅没死,这会儿瞧见沈兰息的反应反倒庆幸谢家将周寅救下来了。
今日沈兰息听到的若是周寅的死讯,只怕大雍这最后一个继承人就要没了。
皇上喉咙一腥,生生将血咽下去。他如今已经习惯吐血,也知道自己没多少时候好活了。还好那位鹿郎中的针术倒是高超,他身体亏损到这地步,却是完完全全感觉不到疼痛的。
他稍稍动了动眼珠子好看向沈兰息,身体感到十分困顿。
沈兰息终于说话,叫他稍微提了些精神:“儿臣告退。”
皇上含混不清问:“你哪里去?”明知故问。
沈兰息道:“去看周寅。”
“你……”皇上一哽,恨铁不成钢,“你可知道她为何会寻死?”勉强算得上是循循善诱。
沈兰息沉默,片刻道:“因为大皇兄。”
皇上道:“你既然知道她对你大皇兄一往情深,何必去看她呢?”
沈兰息看向一旁:“我要亲眼看到她没事。”
皇上也没力气说话了,想着让他亲眼看看死心也好,便默许了。
沈兰息没再等到皇上的话,重新说了一句:“儿臣告退。”便拖着险些犯病的身子快步离开。
沈兰息的突然大驾光临也是叫谢家人大吃一惊,但都有他可能是未来新帝的消息,总是不好将他赶走。且周寅受伤,来得不是太子而是他,便也多少能验证谣言。
只是过去的沈兰珏,如今又是他,怎么都让人感觉事情变化太快。
“三皇子殿下。”谢荇叫道,如今谢家是她管家,待人接物也都是由她出面。
沈兰息知道这是周寅的大表姐,见人才有了三分好脸色。
“谢大女郎。”他道,“我听说周女郎她受伤了,我来看看她。”不出意料的是冲着阿寅来的。
谢荇心中说不上是什么感觉,事实上这世上谁会喜欢阿寅她都不会感到太意外。只是看他急切的模样,她便能读出他对周寅的喜欢。但她捉摸不清这位三皇子来看阿寅之后又想做什么。
阿寅毕竟还是过去的太子妃。
谢荇没有拒绝沈兰息的探望,一来接触更多的人会让周寅转移部分注意力,不再将大部分目光放在寻死上。二来她也知道阿寅是既定的太子妃,如今太子不在,尽管事情还未宣布,但总有这么一日,到时候阿寅的存在便很尴尬了。她不知道皇上如何安排周寅,但若能得到未来新帝的庇护,阿寅的下场至少不会太差。
于是她带人去见沈兰息。
周寅能靠坐着喝些水了。她现在进食喝水都要小心翼翼,但凡动作大些,就会感到疼痛。
她看上去还是美若天仙的,全身上下唯一不和谐的就是她纤细修长脖子上那一圈让人触目惊心的声音,乌青发紫,像是一条巨大的青紫色蜈蚣绕在她脖子上一样。
她单薄地靠坐在那里,忧郁静美,有种破碎的美感,看上去像是随时可能乘风归去。
过去她也是美人,只不过过去的她的美丽太过完美,总给人一种不真实感。如今因为身体上的病弱她看上去终于不再是那么完美,叫人更加心动。
而谢荇带了人入内,周寅听到动静抬眼看去,十分意外。她虽然不能说话,但会说话的眼睛还是很好地将她的想法传递出来。
第290章
沈兰息看到周寅的第一眼, 目光便不由自主地落在她脖子上。她太完美,所以她脖子上那道不完美的红痕便显得格外扎眼。
他看上去还算平静,但默默咬紧的牙关, 袖子下紧扣的手指无一不表现出他心中的不平静。他心疼得想要落泪, 但还好没有失态。
如果这里此时只有他一人, 他一定就落下泪来了,这时候正在死死忍着。
周寅对他的到来显然意外, 但在最初的惊讶后很快便立刻对他送上虚弱的笑容。
她这一笑, 他便将要忍不住了。明明自己这时候是最难受的, 还要周到地迁就他的心情。
她总是如此。
谢荇带着人到桌前道:“殿下请坐。”
她亲手泡茶,为周寅解释道:“阿寅伤了嗓子,说不了话。”
沈兰息心事重重地坐下, 应了一声,目光一直贪婪而悲伤地留在周寅身上。
谢荇瞧见他目光便心中一沉,她哪里看不出这目光是什么意思。可……他是三皇子, 阿寅本该是他未来的大皇嫂,他们二人。
她自然相信阿寅对沈兰息没什么, 可沈兰息显然一厢情愿得可怕。他若登基,万一要做什么很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事可怎么办?
但谢荇心里实际上却并不排斥沈兰息这么做,好名声不如过得好。要让阿寅一辈子守寡, 她情愿她有条别的出路。
是以在沈兰息问能不能单独与阿寅谈谈时她看向周寅, 在看到她轻轻点头以后才道:“那你二人便聊一聊, 到底是同窗,府上还有事, 我去忙了。”还为二人单独相处找了很正当的理由。
沈兰息颔首:“大女郎慢走。”
谢荇刻意倒了热茶给周寅捧着, 又俯下身为她掖掖被子, 低声对她说了句:“我在外面留了人, 你若有事,将茶盏丢在地上她们就进来了。”
周寅感激地望着她。
谢荇摸了摸她的发顶,这才带着伺候的下人们退出房间。
沈兰息目送谢荇出了门,待门重新合上,一室归于静寂,沈兰息再等不急,立刻到床头坐下颤声问:“疼不疼?”
周寅微怔,旋即幅度极小地摇摇头,她并不能做大动作,不然牵扯脖子上的伤痕便会很痛。
“怎么会不疼?”沈兰息喃喃道。
他目光在周寅的脖颈上流连,周寅也不在意,任由他看。
他越看越伤神,不由心痛问:“为什么这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