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柠檬小打
事实上他本就已经是皇帝,现今是过了明路更加名正言顺。
除去立后之事,沈兰息这个皇上做得还算稳重。他虽未受过正统的皇帝教育,但国家大事有重臣辅佐商议后决断,小事他按照父皇朱批磕磕绊绊地依葫芦画瓢,虽然他的想法算不得什么上佳决策,也勉强算是个不功不过的守成之君。
唯一叫人头疼的还是立后之事。
皇上在任何事情上都不大在意,算是某种程度上的好说话。但唯独在立后之事上,他铁了心地要立周寅为后,堪称我行我素。
但凡换个人大臣们说不定也就囫囵同意了,偏偏这人选换不了。
立后与改元建新都要到来年开始,有足足一年时间供君臣拉锯战。
皇上态度坚决,已经叫宫中尚服局去谢家为周寅量体裁衣做凤袍了。
大臣们则不忘苦口婆心地进行劝说,试图改变皇上的想法。但时间久了,臣子们的嘴皮子都磨薄了,不见皇上有任何变化。
于是众臣又发现皇上另一样可能成为昏君的潜能,即他根本听不进劝。
臣子们不敢逼皇上太紧,因他们还不知道皇上的底线究竟为何,生怕逼得过甚皇上大怒自己遭殃。
一方面行不通,大臣们决定从另一方面入手,也就是周寅那里。
戚太傅亲自上门拜见。
在见到周寅以前,戚太傅的确有不少想法,能叫大雍两任继承人都魂牵梦萦的女郎一定不会是个简单的人。但这些揣测在见到她的那一刻便都消失不见了。
有这样一张风露清愁的脸,她根本不需要什么心机手段。
戚太傅自问已经到了不会为皮相所困的年纪,但在看到她时还是不免理解皇上的执着是为何。
理解是一方面,但是有先太子妃这个身份在,周寅无论如何也不能再为皇后。
戚太傅想清来意,同周寅叙话:“周女郎。”
周寅侍立一旁,素手烹了茶来。她眉目间藏着寂寂愁绪,显示出寥落惆怅的意味来。立后之事应当也给她带来了很大困扰,她看上去郁郁寡欢,完全没有将要成为皇后的喜悦。
“大人。”周寅怯怯的,将茶放在戚太傅跟前后站在一旁。
戚太傅面上神情不变,心中却很快做出判断,这位周女郎是个很容易被拿捏的人。一念如此,他今日来时目的达成的可能性一下子高上许多。
“你也坐下吧。”戚太傅反客为主请她坐下。
周寅顺从坐下,微垂着头。
两相沉默。
“老朽此次前来是代文武百官以及天下百姓来求周女郎的。”戚太傅看了眼茶碗,开门见山,忽然起身要拜。
周寅忙轻飘飘地将人双臂扶住,顿时花容失色:“您这是……”
戚太傅虽被她扶住,却仍维持着要拜的姿势:“是群臣无能,这才要周女郎牺牲。”
周寅嘴唇轻颤,显然很不能接受戚太傅低声下气的行为,忙道:“您请讲就是。”
戚太傅长叹息以掩涕兮,流露出万分的难堪与痛苦来。他看上去再不好意思开口,却似乎还是硬着头皮道:“陛下……”他开了个头,便看到原本忧心忡忡的女郎垂下眼帘,显示出一些萧索之意。
戚太傅心想看周女郎这副模样明显对陛下无意,果然传言都是空穴不来风。
“陛下如今初登大宝,民心尚且不稳,私德之上不能有亏。”戚太傅说得十分冠冕堂皇,以大道理压人,“但陛下还年轻,兴趣一上头,一时半会儿并不容易消退。所以我等也只能寄希望于周女郎身上……”
周寅半晌不语。
戚太傅看出她心地善良,决定加剂猛药,原先好端端站着又要向她下拜。
周寅立刻劝阻:“您实在折煞周寅,周寅如何受得起您一拜?”
戚太傅惭愧道:“将国之重任系于女郎一人身,是大雍百官无能。女郎当得起这一拜。”
周寅摇头,十分固执:“我……又算得上什么呢?您实在过奖了。要如何做,您请直说,周寅照做。”
戚太傅说出目的:“还请女郎不要做大雍的皇后。”
周寅闻言定定地看向戚太傅,戚戚然一笑:“大人,我回绝过。”
戚太傅被她一噎,事实上再说下去他也觉得自己欺负人了。但皇上那边不好入手,要劝也只能从周寅这里劝,是以他只得厚颜道:“还请女郎更决绝一些……陛下若立你为后,百姓只怕都要戳他脊梁骨。大雍只有这一位陛下了,如今内忧外患,不能再出什么岔子。”
他又要跪:“我也知道如此太难为人,但为了大雍,还请女郎狠下心来。”
周寅便问:“您还要我如何做呢?”
戚太傅心中是有答案的,但这话他不能说出口,不然就彻底不近人情。
“还请女郎狠下心来。”这句狠心不知是盼着她对自己狠心,还是盼着她对沈兰息狠心。
“老朽代大雍,谢过女郎了。”戚太傅真真假假,唯独这句话是真心实意的。
周寅看看他,忽然明白过来:“大人,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戚太傅这下在她面前真真是抬不起头来,尽管不知她是不是真的知道该怎么做,但自顾自觉得皇上此举不妥,自顾自将压力都交托在一个女郎身上确实是大雍官员所为。
戚太傅一走,没过几日,谢家又出大事。
周女郎再度寻死,这次是服毒自尽。她自尽的态度非常坚决,若非鹿神医在鬼门关前将人抢了回来,她当真是要香消玉殒了。
朝臣们骤然得知此事纷纷无言,而她能如此不将命当命,人们已经看出她不慕名利的决心,并且仿佛活在世上对她来说就是一种痛苦。她是如此的高洁,反而是这淤泥遍地的世上与她格格不入。
太医如流水一样纷纷被送往谢家,要治好周寅的同时也要确保她不要再出意外。
同样去谢家的不止有太医,还有陛下。
也在鬼门关走了一遭的陛下。
皇上得知周寅险些丧命便立刻被刺激得旧疾复发,多亏身边伺候的内侍及时拿了药来。他刚被抢救过来稍微恢复了些,也顾不得多修养一会儿,就往谢家赶。
周女郎这次未能成功自尽大约是真将陛下刺激到了,他连朝也不上,日夜守候她,只等她脱离危险。
文武百官开始抨击起陛下不早朝之事,只是沈兰息听得进去便不是他了。
群臣们终于真切地意识到周寅在陛下心中的地位。
换做其他皇帝不早朝,臣子们早就闹起来了。但沈兰息本就是没办法中的办法,若不是只剩下他一个,也轮不到他来做大雍的皇帝。而大雍就这么一个皇帝,若他不做了便真要天下大乱,是以他这样破罐子破摔,反倒是大臣要受他威胁。
迫不得已的,官员们开始为周寅祈福,盼着她能早日脱离危险。
众人拾柴火焰高,众人祈福大约也是打动上苍,叫她渐渐好转起来。
原以为这该是个好结局,皇上终于能消停些了。然而周女郎是不知怎的,从鬼门关走过一次后胆子仿佛变大不少,坚决地拒绝起皇上来,大有抓着机会再寻死一次的意思。
戚太傅听到这消息时倒茶的手不由一抖,茶水窸窸窣窣地都落到外面去了。
他当日原意周寅显然领会了。要坚决拒绝皇上,只有舍了这一条命才能让他彻底断了念想。连戚太傅都没想到她会做得这样决绝。
可惜上天大约实在是不忍心让她死的,竟然叫人将她生生救回来了。
戚太傅唏嘘不已,不过很快便没空唏嘘了。
大约是周寅死了一次让皇上实在很后怕,好消息是他不再执迷于立周寅为后这回事了。他只叫人时时刻刻陪着周寅,仿佛再经受不起一次失去她的痛苦。
坏消息是因为差点失去周寅他变得神经质,他连皇帝也不想做了,只想日夜守在她身旁。
他也的确是这么做的。
沈兰息此举叫大臣们莫可奈何,不禁怀念起他过去敷衍做皇帝的时候。总是需要对比人们才能感受到幸福。与其有一个和没有一样的皇帝,那么成全他的愿望只要他能恢复正常也不是不可以。
周女郎肯求死第二次可见是一心向国的,有这么个一心为国的皇后也不是不行。
第298章
人的底线都是在原有的基础上一次次降低, 在不断地调和之中变得越来越没底线。
沈兰息的摆大烂行为让文武百官开始怀念过去,所谓有对比才有差距,他现在实在太差劲才映衬得过去不差劲。为了让他能够回到过去不那么差劲的时候, 大臣们想便依了他吧。
但新的问题又来了。
现今是诸位大臣想要陛下立周女郎为后, 而周女郎那边却是在十分坚决地拒绝陛下。
戚太傅等人终于意识到什么叫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若非他到周寅那里一番明示暗示, 她也不至于再度寻死。她若不再度寻死,陛下也不会彻底不理朝政。且若没有他非要周寅坚定拒绝, 周寅或许如今拒陛下也不会拒得这样不留情面。
总而言之就是如今他们又盼着周寅能应许下来陛下, 但她却是不肯了, 不肯的原因还与之前戚太傅寻她有着很大的关系。
而戚太傅寻她也不是代表了他一个人的态度,是众臣商量之下后的由他出面。换言之就是周寅如今拒绝皇上是大臣们一致同意后的结果,离不开每个人的答应。
所以他们现在想要周寅回心转意, 便是通通自打其脸。
戚太傅坐在桌前愤而拂袖,怒而冷笑:“去时便是我去的,话也是我说的, 如今叫我出尔反尔,周女郎如何看我?我这张老脸还要不要?”
大雍的股肱之臣们齐聚一堂议事, 议的不是其它,正是如何让周寅对皇上回心转意。届时她做了皇后,皇上大约也能消停些, 好好做皇上了。
而要如何做实际上已经有个章程, 问题在于谁去做这件事。
做法其实很简单, 就是像戚太傅去求周寅为社稷江山着想不要同意陛下那样,再求着她同意就是。
但坐在这里的都是大雍里颇有头脸的人物, 要他们去为皇上做媒, 像什么话。
劝周寅回绝陛下倒罢了, 好歹是有个冠冕堂皇的理由。然而要劝她嫁给陛下又该用什么说法?何况不久之前他们都刚劝周寅回绝陛下, 这会儿是不是要自打嘴巴了?
是以戚太傅反应最为激烈,说什么也不愿再出一次面。旁人上一次没有露面倒罢了,他是亲口劝阻周寅的,怎么好再去一回!
其余人瞧瞧戚太傅这副动怒模样倒也能理解,不过理解归理解,撺掇归撺掇。死道友不死贫道,戚太傅若不去,要去的就是他们了。
于是其余大臣们相视一眼,开始道:“上次便是太傅大人说服的周女郎,这次若换作其他人去,她万一不肯听,可如何是好?”
“正是,我等人微言轻,说起话来始终不及太傅大人有分量啊。”
“何况是您叫她……拒绝陛下的,也该由您再叫她同意不是吗。”
……
戚太傅被气得胡子直翘,怎么也不肯去的。他这一生最要面子,要他去承认自己过去做了错误的决定,不如让他去死。
眼见着戚太傅宁死不去,其余大臣们无法,只得放弃这念头,换人再去。
这次倒霉的是吏部尚书。
吏部尚书与周寅倒是有那么些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渊源。先吏部尚书不是旁人,正是许清如的父亲许大人,然而因为他疯了,吏部尚书则成了如今要去谢家登门拜访的这位吏部尚书。
谁让他是其中资历最浅的。
他托了个看望周寅的拙劣借口上门,好歹是进了谢家,没被人打出去。
周寅的院外围着一圈又一圈的禁卫军,便是连只鸟儿也休想未经过查验便入内。
吏部尚书一看这架势便先冒出一身汗来,好在他也不是全然没做准备,至少他是挑着皇上不在的时候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