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纪婴
白霜行正要闪身躲开,在这片密闭空间里,突然触到一缕冷肃的风。
——没有任何征兆,有人轻轻抓住她右手,向前一拉。
这是远远出乎她预料的事情,白霜行没反应过来,霎时怔住。
视线所及之处,是久违的、鲜活明亮的干净色彩。
把她从影子中拽出去的人瘦瘦高高,发丝是极致的黑,眼珠里沁出深深的褐,皮肤冷白,嘴唇很薄,晕开柔软的粉。
而她是单调的黑白两色。
如同两个世界轰然相撞。
指尖彼此触碰的瞬间,种种颜料融进黑白水墨画。
纷繁复杂的颜色从她指尖开始蔓延,好似颜料倾洒,浸染纸张。
身前那人浓郁的色泽随之淡去,与他相连的世界也微微一颤——
下一刻,不同色彩填满白霜行身体的每一处角落,再经由她,淌向她身后的整个黑白世界。
如春风细雨,润物无声。
黑白褪去,世界被赋予全新的意义,重获新生。
鼻尖是熟悉的洗衣粉清香,很淡,莫名让人心安。
她听见季风临沉重的呼吸,有些热,轻轻拂过耳膜。
他没有逾越两人之间的关系,在白霜行脚下不稳、即将跌落他怀中之前,及时伸出双手,小心翼翼扶住她肩头。
于是白霜行稳稳站立,他们隔出一段安全的距离。
头脑里的飓风趋于平静,心口沉重的压力缓缓褪去。
不久前发生的一切都像场梦,白霜行有些恍惚,心脏仍在怦怦剧烈跳动。
……对了。
在这场支线任务里,她有一个队友。
当她意识到规则中的陷阱、动身回到周越家里时,季风临一定也想出了其中的猫腻。
然后如白霜行所做的那样,打破两个世界之间的边界。
从头到尾,不仅仅是白霜行单方面地寻找他。
在视线无法企及的、遥远陌生的世界里,季风临同样在一点点向她靠近。
色彩暗涌,无声无息,一时间,周围变得格外安静。
季风临看着她,好一会儿没开口说话,动作生涩抬起右手,似是安慰,笨拙拍在白霜行后背。
他声音很低:“别怕。”
感受到她紊乱的呼吸,少年垂眼,把白霜行朝着自己拢紧一些。
种种温润的颜色在他掌心悄然融化,沁入手心之下纤瘦的身体,柔柔相融。
季风临像在对她说,又像轻声自语:“……找到你了。”
第49章 第三精神病院(八)
躁郁世界对她的影响,正在逐步减弱。
淡淡的洗衣粉香气涌入鼻腔,冲淡了不久前压抑腐朽的氛围,白霜行眨眨眼,感受自己的心跳与呼吸。
似乎……结束了。
她原本以为,自己还要被那群幽灵一样的影子再缠上一会儿。
落在她后背的那只手动作很轻,称得上小心翼翼。
隔着薄薄一层衣物,白霜行能感受到从掌心传来的热度。
脑子里还是晕晕乎乎,她深吸一口气,忽地抬头。
季风临正垂眼观察她的神色,猝不及防四目相对,他很明显地怔忪了一下:“你——”
他问:“你好些了吗?”
他置身于“躁”的世界,到了任务后期,每分每秒都是煎熬。
心中的各种念头止不住往外冒,种种情绪更是一拥而上出现在脑子里,不断膨胀加深,仿佛随时都要炸开。
设身处地想想,白霜行所经历过的一切,只会比他更难。
“……嗯。”
等意识恢复稍许,生锈的大脑终于重新运转。
白霜行下意识后退一步:“你也砸破那面透明的墙了?”
从小到大,她不习惯和别人保持太近的距离。
更不习惯的是,在任何人面前流露出脆弱的情绪——
如果可以的话,白霜行想过把自己装进一个密封的、坚固的壳。
季风临:“嗯。”
他说完顿了顿,目光落在白霜行脸上。
她面色很差,白得像纸,刚刚被一把拉过的时候,身体还在隐隐颤抖。
想到这里,季风临抬头。
当他与白霜行彼此触碰,两个世界瞬间融合。
他的世界中色彩浓艳、饱和度远远超出正常水平,此刻色调褪去,像水一样流向那片黑白空间。
两个世界的交接点渐渐消散,随之化为灰烬的,还有那一道道狰狞扭曲的人影。
当时他见到白霜行,她正被团团人影围在中央,影子们张口说着什么,可季风临却听不见。
虽然不知道人影的身份,但从那个世界“抑郁”的特性判断,很可能是白霜行曾经认识的人。
——她究竟遭遇过怎样的事情,才会生出那么多压抑的情绪?
今天经历的一切都远远超乎想象,一旁的周越身心俱疲,脚下一软,狼狈瘫坐在地。
他有点想哭,于是眼泪哗啦啦地往下落,在朦胧的视线里,居然见到更令他震惊的画面。
——是他自己。
在色彩斑斓的另一面,一个和他长相一模一样的男人缓步走来,见到他,对方同样露出惊讶的表情。
他们相貌相同,如同来自镜中。
唯一的区别是,他灰头土脸、满目绝望,颓丧得像一棵快要枯死的野草;对方则双目猩红、显出无法遏制的暴躁,好似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
两两对望,一时愕然。
“他是另一个世界中的你们自己。”
白霜行轻声解释:“躁和郁被分开,所以有两道属于你们的不同灵魂……不如去碰碰他吧。”
无论在哪个世界,周越都忍受着常人难以想象的痛苦,也都在竭尽全力地,想要继续活下去。
他们都很辛苦。
两半灵魂无言对视,良久,不约而同释然一笑。
“……对了。”
季风临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像是只对她说:“看这个。”
他说着右手一动,探向上衣口袋。
白霜行闻声看去,不由一愣。
被他拿在手里的,是一片叶子,和一朵红色小花。
白霜行恍然:“高楼下的那簇花,和咖啡馆墙上的叶子?”
当初发现他们不可能抵达白色大门后,白霜行曾经被绝望感吞噬过。
季风临为了转移她的注意力,向她说起身边种种事物的色彩,其中就包括眼前的花和叶。
他一直记得这件事。
毫无缘由地,白霜行扬起嘴角:“这朵花的颜色,真的很像草莓布丁。”
季风临也笑了笑:“叶子更像浅咖啡色吧——你的芒果千层颜色太淡了。”
白霜行伸手,从他手里把它们接下。
花与叶摸起来都很软,色泽也是温温柔柔的,不浓不淡。
在黑白世界待了这么久,她几乎快要忘记万事万物原本的模样,如今仔细端详它们,只觉得身边的一切重新鲜活起来。
看了会儿,白霜行抬头,语气里噙着点笑:“时间那么紧,你居然真把它们带来了。”
季风临低垂着漆黑的长睫,闻言眨了眨眼,摸摸耳垂。
他喉结微微一动,嗓音柔软:“……当时,很想让你看看它们。”
这回轮到白霜行徒劳张口,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
被其他人这样记挂在心里,让她有些不知所措。
……不对。
察觉到什么,她目光暗了暗,皱起眉头。
季风临的手掌,被他用布料包裹住了。
他包扎得粗糙,完全是用一层层纱布覆在皮肤上,刚才向白霜行伸手时,刻意藏住了手心,不让她发现。
白霜行:“你的手——”
她刚一开口,对方就下意识把手往回收。
然而没来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