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纪婴
她动作很轻,小心翼翼环住那支浅粉色的儿童铅笔:“抱抱。”
*
离开病房前,小朋友给白霜行塞了很多沙琪玛和绿豆沙。
据她所说,这是笔仙最爱吃的东西。
“话说回来,这场白夜结束以后,你们会离开吧?你们走了,我去哪里?不会被人扔进垃圾桶吧!”
从未听过的嗓音突然出现,文楚楚被吓了一跳。
循着声音望去,居然是从铅笔里传出来的。
白霜行也很惊讶:“你会说话啊?”
“废话。我又不是哑巴,哪个厉鬼不会讲话?”
铅笔被沈婵放在白大褂口袋里,探出笔尖:“之前保持安静,只是因为不想吓到小孩而已。”
同理,它还能变出一抹惨白惨白的鬼影。
之所以连吃东西都隐去身形,全是为了小朋友着想。
笔仙声线清脆,尾音又柔又细,像是娃娃音。
和它在纸上奋笔疾书的暴躁性格很不相符。
“笔仙居然是听起来很年轻的女孩子。”
沈婵说:“你还记得生前的事情吗?”
“不记得了。”
铅笔摇头般晃了晃:“从我有意识起,只知道一件明确的事——一旦有人召唤笔仙,我就要出现在他们身边,并且杀了他们。”
它语气淡淡:“我可能死得太久,生前的记忆,一点儿也记不清了。”
“你生前,大概率是个不错的人哦。”
白霜行扬眉:“会吃沙琪玛、会帮小孩做练习册的厉鬼,我还是头一次见到,怎么说呢,很有童心。”
笔仙:……
这家伙果然很可恶!!!
是它太傻,居然为她的第一句话恍惚了一下下。
顺着楼梯往下,没过多久,四人来到陆嘉嘉的办公室前。
白霜行走在最前面,轻轻敲响房门。
办公室里,传来女人冷淡的声音:“请进。”
推开门,白霜行终于见到了这位一直在别人口中出现的医生。
陆嘉嘉很年轻,相貌寻常,是偏向于干练冷静的类型,戴着一副黑框眼镜。
见到他们,女人愣了愣:“有事吗?”
几个陌生的同事忽然登门拜访,任何人都会觉得疑惑。
“你好。”
文楚楚直入主题:“我是梁玉的亲戚,正在调查她的事情。”
不得不说,有了她的这一层身份,在这场白夜里,套取信息变得容易了许多。
如果他们只是和梁玉毫无交集的普通同事,向其他人打听线索时,绝不会这么理直气壮。
“……亲戚?”
陆嘉嘉抬头,把他们上上下下打量一番:“什么亲戚?”
这是个非常谨慎的人。
“她爸是我舅舅,小时候,我们经常一起玩。”
文楚楚回答得十分顺畅:“梁玉姐姐是B大毕业的,老家在新华市,对海鲜过敏——对不对?”
女人静静与她对视,沉默一秒,点点头。
陆嘉嘉语气很冷:“你想调查什么?”
“我们听说,当天你也去了酒吧。”
文楚楚:“能说说当时发生了什么事吗?”
“我和梁玉一起到的酒吧。”
陆嘉嘉向后靠上椅背,双手环抱在胸前:“她的行为举止很正常,和平时没有不同,不过能看出来,她没怎么去过酒吧,全程特别拘谨。”
日记里的确说过,梁玉大学以后就很少有娱乐活动。
文楚楚一边思索,一边听她继续说。
“我们玩酒桌游戏,她不太能听懂规则,又醉得晕晕乎乎,在旁边坐了会儿,说要去卫生间。”
陆嘉嘉说:“——然后,很长时间没再回来。我给她打过电话,没人接;也在卫生间和酒吧里找过她,始终没看到人影。”
沈婵:“那天晚上,你再没见过她?”
“我本来打算报警的。”
陆嘉嘉摇头:“大概二十分钟后,她自己回来了。”
“她怎么说?”
“她记不清了。”
陆嘉嘉叹了口气:“梁玉之前就有点醉,回来的时候,也不太清醒。我问她发生什么事,梁玉说,她好像遇到熟人,和那人喝了杯酒。”
说到这里,她皱起眉:“喝酒之后,她就醉得睡过去了。”
文楚楚抓住关键词:“关于那个熟人——”
“梁玉完全不记得。”
陆嘉嘉:“如果有线索,这事儿早就破了。”
也就是说,当天梁玉在酒局里觉得拘束,于是去卫生间悄悄写下日记,离开卫生间后,遇到一位“熟人”。
古怪的是,之后发生的一切,她浑然不知。
白霜行安静听完,沉声开口:“酒里被下过药。”
“我也是这么想的。”
陆嘉嘉颔首,端起桌上的咖啡,抿上一口:“由于药物作用,梁玉遗忘了部分记忆,并且——”
她放下瓷杯,声音小了些:“和那个男人进行了亲密的举动。”
季风临问:“在那些被拍下的照片里,梁玉本人是什么状态?”
“看上去很清醒,没有昏睡,抱着那个男人,在笑。”
陆嘉嘉揉了揉太阳穴:“就是这个原因,医院里的谣言才会越传越凶。我告诉过他们,市面上的迷幻类药物能达到这种效果,但没人听。”
甚至有人对她冷嘲热讽:
如果迷幻类型药物有效,那世界上所有的出轨,岂不是都能用上这个解释?
把她气得够呛,当场和那人对骂半个钟头。
沈婵点点头:“陆医生你……也在调查这件事吗?”
“算不上调查,毕竟我又不是警察。”
陆嘉嘉还是一副冷淡的模样:“只不过一直听医院里的流言蜚语,觉得很烦,就想找找到底是怎么回事。”
——所以她的确在尝试查明真相。
文楚楚对她的好感多了几分,温声追问:“陆医生,你有怀疑的对象吗?”
“目前没有。”
陆嘉嘉摇头:“梁玉身边的男性朋友,我都不是很熟。她住院后我去探望过几回,她自己也觉得,没人和她有深仇大恨。”
“男性朋友。”
文楚楚心下一动:“如果,那个人不是男性呢?”
陆嘉嘉愣住:“什么意思?”
“我听说,那些照片里,和梁玉举止亲密的人没露脸。”
文楚楚加重语气:“如果是个女人穿了男性外套……不也能混淆视听吗?”
照片,永远只能拍摄到片面。
和流言蜚语一样,哪怕仅仅接触到它的一角,也会让人产生错觉,误以为自己知晓了全部。
这一次,陆嘉嘉沉默了很久没说话。
再开口,她嗓音微沉:“也许,有一个。”
一直旁听的白霜行抬起眼睫。
“那个人叫薛明玥,是梁玉从小认识的邻居,她们关系很好。”
陆嘉嘉想了想:“薛明玥小时候非常优秀,大学考上了A大,但……大三时,她家里出事了,车祸。”
她说:“薛明玥的父亲当场去世,她和母亲身受重伤。从那以后,薛明玥患上了PTSD。”
PTSD,创伤后应激障碍。
当某个人遭受自然灾害、交通事故、巨大灾难等等意外变故后,产生的一种下意识回避。
白霜行听过这个病症。
如果要对它进行通俗易懂的解释,打个比方,经历过火灾的人,很可能再也不敢见到火光;遭遇洪灾后,会对水生出强烈的恐惧。
简而言之,患者会对与那场灾难相关的事物避而远之,甚至产生异常强烈的恐惧,伴随有日复一日的噩梦、过度警觉和焦虑不安。
“听说很长一段时间里,薛明玥都不敢出门,精神状态糟糕透顶,学业也搁置了,直到现在都没毕业。”
陆嘉嘉说:“梁玉想让她结交更多朋友,于是把她也带去了那天的酒吧。”
毫无疑问,这是个关键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