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纪婴
季风临直直望过来,由于逆着光,分辨不出他脸上的神情。
白霜行下意识想看得清楚一些,不自觉定了定神。再眨眼,两人的目光在空气里交汇刹那,又迅速错开。
微妙的静默莫名蔓延。
没人开口说话,空气粘腻,耳边持续响起嘀嗒雨声。
白霜行摸了下耳朵。
在这种极致的寂静里,一切感官都变得格外清晰,对面那人的视线仿佛也凝作实体,若有若无向她压来。
有风从阳台掠过,撩动奶白色窗帘,裹挟来透骨凉意。
水汽氤氲成片,几滴落在她脚边,薄雾飘散其中,如同某个女人遗落的薄纱。
奇怪的是,在这个寒冷秋夜里,她居然感到耳后的热意。
……不过对视了一眼而已。
季风临很安静,右手骨节分明,握紧铅笔时,现出手背上的青色血管。
铅笔沙沙。
白霜行试图开口,打破寂静:“……你,对画画很感兴趣?”
“还好。”
季风临说:“加入美术社,是因为在社团招新时见到你。”
这是她早就知道的答案。
但此时此刻被他说出来,不知怎么,多出点儿别的寓意。
白霜行靠坐在椅子上,眼底映出暖黄灯光:
“所以是进入美术社,才开始学习画画的?”
这一次,对方的回答出乎她的预料:“从高中的兴趣课,就开始学了。”
白霜行挑起眉梢:“所以,还是有点儿兴趣?”
季风临似乎笑了下,声音很低:“嗯。”
他说:“更重要的原因,是想画出某一个人。”
这句话来得猝不及防,白霜行愣住。
有条丝线拽住心口,细且锐利,猛地一拉。
她隐约猜到答案,望见季风临右手一动,递来画纸。
谈话间,他已经画完白霜行的身形,速度快到不可思议。
线条更是熟稔干净,似是练习过无数遍,让他足以记住每一道最微小的轮廓。
季风临看着她。
少年目光沉凝,影子被灯光拉长,一部分覆盖上白霜行身体,没有重量,却沉沉下坠。
过去的记忆随着时间流逝,很快就会渐渐模糊。
他没有那个人的任何信物,连她的身份都并不知晓,若非两场白夜,彼此只是毫无交集的陌生人。
季风临害怕有朝一日,自己会记不清她的模样。
那样一来,即便重逢,也会错过。
所以当初学校组织兴趣课时,他没有犹豫,选择了素描。
一件和他完全不沾边的事情。
在那之前,季风临只在乎大大小小的数学物理竞赛。
“因为不想忘记——”
这一次,他没有叫“学姐”。
少年垂下眼,睫毛纤长,覆下浓郁阴影。
季风临喉结微动,嗓音是发烧时独有的哑,一字一顿,无比清晰地念出那个名字。
像团火,在冷雨夜忽地一燎,生出暧昧滚烫。
他凝视她的眼睛:“白霜行。”
第100章 末路(一)
四周一时静下。
季风临的嗓音融在淅沥雨声里,仿佛也染上些许潮湿的气息。
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空气中悄然蔓延,不等白霜行开口,他轻声笑笑。
“一直想要当面感谢你,所以学着描摹你的样子。”
季风临说:“画得怎么样?”
因为这句话,原本紧绷的气氛顿时缓和许多。
他永远不会让白霜行感到尴尬。
“……嗯。”
白霜行把画纸小心翼翼拿在手里,指尖轻轻摩挲:“这么久,你一个人,辛苦了。”
她想着一顿,好奇发问:“你和你养父,关系怎么样?”
这件事,她以前特意打听过。
自从父亲去世,季风临便被送进福利院生活,后来收养他的人,是名独居男性。
“还不错。”
季风临笑:“他是个很有亲和力的人,坚持不婚主义,对我很好。”
当他弯起眉眼,不久前的压迫感消散无踪。
由于刚从睡梦中醒来,黑发没经过打理,乱蓬蓬散在他额前,一双眸子也是漆黑,在灯光映照下,呈现出琥珀一样的柔暖色泽。
嘴角很薄,此刻微微翘起,显出漂亮的弧度。
至于侧脸——
白霜行眸光倏动。
她听得认真,等对方说完,毫无征兆地突然起身:“稍等一下。”
季风临有些疑惑,见她从椅子上离开,转身走进卧室。
再出来,白霜行手里抱着团软绵绵的毛毯。
她步伐轻而快,伸出双手,把毛毯递给季风临:“给。别加剧发烧。”
——他受到邪神污染,发烧和头疼欲裂都是症状之一。
深夜雨寒,凉气逼人,季风临只简单穿了件毛衣,时间久了,病情肯定会更加严重。
看他侧脸,毫无血色的皮肤上,已然漫开病态的潮红。
说话还有微弱的鼻音。
毯子并不厚重,对于深秋而言,厚薄程度刚刚好。
季风临略微怔住,颔首接过时,嗅到令人心安的清香。
他认真道了声谢,而白霜行走到阳台边,关好落地窗,不让冷风灌进来。
“养父把我抚养到高中毕业,等我上大学,就去了世界各地旅游。”
季风临坐上一旁的沙发,乖乖把毯子裹好,继续之前的话题:“因为本职是作家,用他的话来说,旅行是为获取更多灵感——你平时也会这样吗?”
白霜行也笑:“当然。”
阳台旁雨声没停,她懒洋洋坐在落地窗边。
也许是被季风临的情绪感染,有个人陪在身边后,雨夜的阴郁沉闷被一扫而空,心情莫名变得轻松起来。
白霜行很有耐心,向他解释:“一直待在家里,整个人都会被憋坏。我要是觉得无从动笔,会去四处随便逛逛,如果时间充足,就随便买张机票。”
季风临挑眉:“随便?”
“随便。”
她伸了个懒腰:“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有时一个人,有时拉着沈婵一起——她很喜欢旅行。”
在那之后,他们聊了一整夜。
先是说到白霜行随心所欲的旅游经历,后来又谈起季风临的童年和中学时期,最后话题转向白夜的真相时,天色已经蒙蒙亮。
沈婵舒舒服服睡了整夜,打着哈欠从卧室里出来,瞥见阳台边的两道人影,被吓了一跳:
“你们……就醒了?”
准确来说,是还没睡。
季风临看一眼白霜行:“早餐想吃什么?我去做。”
白霜行对上他视线,义正辞严:“病人乖乖上床休息。做早餐这种事,就算我去,也不会让你动手。”
想起这位大小姐曾经心血来潮的恐怖厨艺,沈婵脸色一变,连连摆手:
“别别别,我们都是无辜孩子,还请白大厨手下留情,放我们一马。”
顿了顿,又后知后觉意识到什么:“不对……不对不对,你们坐这儿聊多久了?!”
*
接下来的近两个月里,白霜行身边风平浪静。
说是“风平浪静”……但纵观全球,白夜出现的频率越来越高。
无数人死于残忍至极的生存挑战里,世界人口锐减,恐惧情绪无处不在、四下蔓延。
在这种情况下,纵使有关部门极力整顿,社会还是不可控地愈发混乱,单是抢劫与谋杀的新闻,就几乎占据了报纸整张版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