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老肝妈
数声巨响,山脉格局冲破,从“真龙衔珠局”变作“腾蛇纳阴局”。眼看滚滚阴煞从四面八方用来、汇入大墓,饶是四名道人见多识广,也在一时间白了脸。
“阴煞倒灌?”
“不好!阴斗倒置了!”
这可不得了!只见金字塔状的“漏斗”在阴阳失衡时一下子倒转过来,变成了一个倒金字塔。本是在做倒拔阴煞的事,结果却成了顺接阴煞的斗,它成了连通地宫与外界的接口,向八方虹吸阴煞,在雷劫下供养自身。
浓眉道人喝道:“破阵!”
众弟子当即放下手诀,正要将释艮阵转化为别的大阵,却不料天空中袭来一道银色闪电,直冲被四象阵封住的洞口。
“轰隆!”
人力怎敌天道,在猝不及防之下,四名老道被雷劫波及,炸得是身负重伤。拂尘四分五裂,四象神形俱毁,他们捂着心口躺在各处,一人昏死三人呕血。
赤面道人:“弄巧成拙……封不住了!”
青衫道人:“清河,带着你师父和众弟子撤退,这里由我三人顶着,你们还能有一线生机!”
纵使双手颤颤,他仍捻指掐算,面色逐渐灰败:“往南走!生机在大河之南!”他呕出一口黑血,“圣人现世,人皇问鼎……找到他!快去!”
“师叔!”
“师父!”
地底传来大货出墓的轰鸣,而雷劫仍未散去,劈到这程度竟还没完。众弟子也不是在关键时刻拎不清的主,见师长殉道的心意已决,当即含泪背起昏死的虎目道人,朝大河之南的方向狂奔。
他们不知要跑多久,或是三四月,或是大半年。大丰国的版图不小,可灾祸蔓延的速度估计很快,除非师长说的“生机”能与他们双向奔赴,不然多半是来不及了。
清河一步三回头,终是咬牙离去。而就在众人的身影消失在山林中时,大地倏忽离开,一道穿着紫色龙袍的人影立于地上、直冲高空,竟是不闪不躲地与雷劫撞在一起。
瞬间,天空响彻它既兴奋又愤怒的咆哮声。
青衫道人:“紫色龙袍……只有那一位了……”不喜金龙喜紫龙,唯独那一位一生钟爱紫色。
赤面道人:“罢了,是他的话死了也不亏。”
浓眉道人叹道:“都是劫数,此番生气是尽了,你我三人速速结阵御敌,为弟子们争得些许生机。”
话不多说,他们摸了一把嘴角的鲜血,以血为墨就地画符。谁知天不遂人愿,那大货与雷劫的斗争告一段落,为“庆贺”精怪渡劫成功,天空竟降下瓢泼大雨。
赤面惨笑一声:“原是天要亡我!”
符阵被雨水冲开,伏尸锁定了他们。
“吼——”
……
三更天,烛火眠。长青客栈,夜半房间。
伴着骤然急促的呼吸声,厉蕴丹豁然睁开了眼!
入目,是静止的客栈桌椅,紧闭的木质门窗,头顶是青色纱帐,座下是棉质被褥。她仍以打坐入定的姿态坐在床上,本该是修炼到天亮才“醒”,可不知为何竟睡了过去。
奇的是,她还做了个匪夷所思又真切非常的梦。
她先是梦见了一名须发皆白、身负葫芦的老头,他骑着青牛而来,握着一根抽人的柳枝,满脸苦大仇深。一见着她顿时气不打一处,坐在牛背上直嚷嚷:“怎么又是你?你怎么又来了?连雷劫都没历过就敢次次出窍到仙地,天下间哪个修道的跟你一样任性?”
“去去去,不要再来了!”他扬起柳条赶她,像是抽陀螺似的一把拂过她的身,将她赶到十万八千里开外,“别仗着自己有本事就胡来,再来就神魂不稳了。就算要来,你也得等得!”
又道:“有你这人皇子弟也不知是我道的幸还是不幸,打不得还骂不得……”
厉蕴丹:我看你抽我很顺手。
这一记抽得她飘飘摇摇,不知飞往何地,只觉山河变换、斗转星移,之后被一股拉力扯到了一处电闪雷鸣之地,看见一只紫色的人形大魔张口咬在一名白须道士的脖颈上,那道士惨叫一声,眨眼连肉带血地被吸干,成了枯皮贴骨的干尸。
人形大魔松开手,干尸“啪”一声砸在了地上,与另外两具躺在一起。厉蕴丹见之大惊,即刻使出大势至降魔掌劈向大魔后心,不想这一掌竟穿过大魔的身体,结实地扑了个空。
大魔若有所觉,不禁四下查看起来。它的一头乱发遮住了面目,厉蕴丹有且能见到的部位,是它滴着鲜血的下巴。那肤色十分惨白,像是刷了层漆,还透着死气沉沉的青光。
她莫名感到一阵压力,而大魔巡视无果便凌空飞起,以一种不紧不慢的速度进入森林。没多久,她听见了一声惨叫,有人在大喊“师父”……
接着她便醒了,但又好像没醒。
厉蕴丹抬手轻揉太阳穴,又下床给自己倒了杯水。虽然梦中场景过于真实,引起了她的些许不适,但当她将注意力从自己身上放开,去倾听草丛间的虫鸣、河流中的鱼跃、另一房的梦话……大音希声,她的心绪渐渐平静下来。
要是会解梦就好了,可惜她不擅长此道。
确切地说,她对占卜一道本能地避而远之,因为茅山术法上再三强调卜卦者易泄天机、偷天换命,为天道所厌所罚,总会在不知不觉间祸及己身。
就为杜绝这点“不知不觉的祸事”,她谨慎地没有实践占卜。
不过,她不精不代表别人不精,或许能找其他人问问。毕竟,民间阴传也是极多,万一碰上个有真材实料的呢?
“呼……”
厉蕴丹吐出一口浊气,稍息片刻便又回去打坐了。谁知真炁在经脉中只流转了两周,五更天的夜忽然喧闹了起来。
“走水了!走水了!孙员外府上走水了!”
“啊?走水了?”
“快快快,去救火!”
外头敲锣打鼓,霎时沸反盈天。整条长街上的人接连醒来,火烛点起、门窗大开,老百姓纷纷拿出自家木桶奔向火焰燃烧处,就近的提水先上,远来的后续作补。
人越聚越多,水一桶桶扑,可火势并不见小,反倒有愈演愈烈之势。见状,长青客栈的掌柜脸色一白:“要命了!咱这城里一屋挨着一屋,靠得这么近,火势再往外延伸一点就彻底没救了!”
再不扑灭,兴许要成焚城大火。
“孙员外家到底是怎么着火的?”
“听里头逃出来的人说是闹鬼!”一人提着水桶就上,“七天前死了个四姨太,听说是一尸两命,死得蹊跷。这不,头七直接着火,邪得很!”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众人硬是在火场被吓出一身冷汗。他们正想说几句“肯定是巧合”、“世上哪有鬼”、“可能是耗子踩翻了油灯”,结果火势最猛的灵堂处,忽然传出了一名女子诡异的笑声。
“哈哈哈!小乖乖,听娘讲,天上的月亮是甜糕糕,星星是麦芽糖。”她唱了起来,“小乖乖,给娘抱,你的衣裳绣着花……”
五更天的天红了,可活人的心却凉了。透过滔天火势,腾起的热浪扭曲了空间,只见灵堂燃烧的白幡下,一名穿着寿衣的披发女子抱着个血红襁褓,正微笑着望向他们。
“啊啊啊,鬼啊!”
水桶丢的丢,百姓逃的逃。人潮汹涌,厉蕴丹与胥望东逆流而上,她锁定了怨魂的气息但并不着急动手,而是示意胥望东先出个手。
胥望东:“我来?”
厉蕴丹颔首:“你迟早得正面对敌,不是这个试炼场也会是下个试炼场。既然是迟早的事,还不如在我眼皮底下做。”这样,无论他遇到什么突发情况,她都能救他的命。
言之有理,胥望东深吸一口气:“先让我回忆一下咒语。”
厉蕴丹:……
胥望东的强化方向是魔法师,他知道自己专业不对口,但他不知道厉蕴丹专业对口。在最强女巫的身边说出“回忆一下咒语”这种话,真是大大降低了他的靠谱程度。
“我记得驭水咒是人鱼的魔法。”他抽出一根戊级品质的魔杖,冲着火势滔天处大声念出咒语,“趴那腹肌!”
什么“趴那腹肌”?
厉蕴丹惊呆了,这是个什么念法?
下一秒,胥望东的魔杖尖端凝出了一个拳头大小的水球,它在成形的那一秒直冲他的鼻梁,打得他“嗷”出一声惨叫,又在他脸上炸开,权当给他洗洗脸醒醒神了。
偏生胥望东还说:“大佬,我用魔法时灵时不灵,习惯就好。”
厉蕴丹沉默片刻:“把你的魔咒书拿给我看看。”
“哦。”
胥望东的魔咒书是开锦囊开出来的宝贝,戊级,放商城怎么也要个三千点。它集中展示了各种文字的魔法,而胥望东因为看不懂上面的文字,有且仅学了英文的部分。
然而他外语学得委实不好,就算花300点强化了一门语言,他学魔咒依然注满了白字!
对,白字!所谓“趴那腹肌”就是一个古英文咒的中文翻译形式。
难怪他的咒语时灵时不灵,连念也念不准,能在念错后还凝聚出一个水球,只能说他也算是个天赋异禀的人了。
厉蕴丹:……
她轻叹一声,从他手里取过魔杖。在胥望东“大佬你别乱玩,魔咒用错了会反噬,你这么强可能会造成不良后果”的说话声中,她只看了一眼魔咒,就冲员外大宅轻轻一点。
忽地,瀑布般的水幕从天而降,像是天空破了一个洞,源源不断地滚出水来。
它们一泻千里,淋漓在火势最大的灵堂。但见黑烟变成白烟升上天空,火焰在大水冲刷下渐渐熄灭,只余燃烧的木头还在发出滋滋的响声。
厉蕴丹旋转魔杖做了个“结束”的指令,很快天空的漏洞被补上,再也没水倾落了。
她将书和魔杖还给他:“我会好好教你,一天一个魔咒。这一年下来你要是学不会365个,我就打断你的腿。”
胥望东:“大佬,不用等一年了,现在就打断吧!我膝盖太疼了,我给你跪下?”他熟练地打开了舔狗小弟的模式。
厉蕴丹:……
在知晓他的水准后,她就知道怨魂只能由她来对付了。
火势一灭,厉蕴丹足尖一点进入孙员外的大宅,直奔烧得一片焦黑的灵堂。就见灵堂中躺了三具看不出模样的尸体,而抱着血襁褓的女鬼滴着水,正幽幽地看着她。
见到她来,女鬼也不怕。只轻轻拍着襁褓,笑道:“井底好冷呀,只有这时才暖和点,嘻嘻!”
怨气四溢,一看就是被害死的。她襁褓中抱着的鬼娃辨不出人形,仅是一团带血的骨肉,可她音色温柔,正小声安慰着什么。
等待良久,女鬼抬起头:“你不动手吗?”
厉蕴丹平静道:“你仇报完了吗?”
女鬼点点头。
厉蕴丹不问缘由,也不想杀她赚奖励点,只是从无尽仙藏中取出一把黄底梅花的普通油纸伞,掐诀念咒,再放在掌心猛地一转。
油纸伞如花盛开,飞临女鬼头上旋转起来。不多时,女鬼的幻影化作一缕缕黑气转入伞中,待最后一缕黑气收起,油纸伞自发自动地合拢,慢慢飘进厉蕴丹手里。
这是茅山的“收魂术”,以伞为媒介,有“向善”的含义。多用来收一些本心不坏、有心悔过的怨魂,保之阴魂不散,再镇之以偿还债孽、免受地狱火炉之苦。待收魂伞散开之日,便是怨魂重入轮回之时。
厉蕴丹收拢油纸伞,道:“我会把你埋在山中,让地气净化你的怨气。等哪天伞开了,你再去投胎吧。”
伞轻轻颤了颤,传来呜咽哭声。厉蕴丹用蘸了鸡血的红绳将它缠上、绑紧,后用轻功奔向外野,选了一处好地将之埋葬。
少顷,天际旭日飞红,已然明朗。
……
第三日清晨,背着竹筐的厉蕴丹和胥望东离开了小城。
厉蕴丹的竹筐中装着从城中采买的符纸、朱砂、火烛等用品,胥望东的竹筐中装着换洗衣服、干粮和火折子。
城中尚且讨论着“天降神水,扑灭大火”的神奇现象,深扒着“孙员外夺人妻子,强抢为四姨太,还害死她腹中幼子”的秘辛,又传出“怨鬼索命,杀死孙员外”的内幕……有没有惊动官府是不清楚,但至少大火是灭了。
胥望东:“这座城可能是太小了吧,里头没有道观和道士,只有一座送子庙和十来个和尚。北街那头倒是有个算命先生,但他是个骗子。十个铜板算一次,他说我二十成婚,现在妻儿双全、小有积蓄,就是六根不净,老想着纳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