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老肝妈
只见张清无穿着黄色道袍,抓起酒坛倒了七碗酒。他口中念念有词,安静地看着香火燃起,凝成一道悠长的白烟探向闺房,这才提高了声音。
“累你枉死是无心之失,如今时辰已到,你也该去了。若在流连凡人身体,你只能堕为寻常精怪,再也入不了正道。”
袅袅香火本是长烟,可在他说完这段话后突然散了。像是一根线被剪断,间接告诉他“谈判失败”的意思。
张清无:“看来你是留恋这副身体,想霸着做人了。如此,别的狐狸思过五十年,你得思过个一百年。”
霎时,闺房中传来凄厉的女音,被绑在床上的胡小姐发出怪叫,而张清无和付紫莹也开始动手。
前者取过七根白色长棉线,将之一一泡在酒碗中。后取半碗鸡血分别注入其中,再比出剑指插进香灰,给每一只碗淋点灰土。掐诀引火,七只碗中的酒忽然烧了起来。
在火焰灼烧中,他单手一拍桌子,便见七根棉线全数变成红色,往七个方向射去。与此同时,付紫莹一剑柄砸在胡小姐心口,生生让她呕出了一口气。
狐狸最喜钻人心窝子,这口气便是狐狸的形。
见它还想往里钻,付紫莹的长剑立马出鞘。她一剑将狐狸逼出闺房,张清无转手将七根棉线打成结,缠在自己的手腕上。
“云丹!”
厉蕴丹上前七步跨进阵法中央,便见一个五行大阵升起,以树为木,以池为水,以烛为火,以园为土,以器为金,即便用物简陋、容易被毁,但胜在不起眼,打了七只狐狸一个措手不及。
等她进入阵中,五行大阵生生不息的阵眼就成了她。逃窜的狐狸若想出去,首先得击倒她这个阵眼才行。
无怪张清无说缺个人压阵,这要是换成他来,许是被狐狸揍的人就是他了。而要是换成付紫莹,大阵是镇住了,可张清无真有实力赶狐狸吗?怕是被狐狸赶吧。
胡思乱想间,右侧突然袭来一阵风。狐狸的脸堪堪冒头,厉蕴丹想也不想地一巴掌拍了过去。
那狐狸惨叫一声,顿时躺在地上动也不动了。
张清无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捡起狐狸,用红线把它捆起,再塞进坛子里封好:“云丹你悠着点,千万别拍死了,这关乎茅山后辈的大计。”
如是在阵中一赶一捉,足足耗了三刻钟才停下。待七只狐狸捉完,张清无已是累得满头大汗,连话也说不全了。
付紫莹半点不虚,还抱着剑问道:“师兄,你这就不行了吗?看来师父说得对,你真的很虚,得补补。”
“闭嘴!”张清无道,“我不虚!你是练武奇才,体力比我好不是很正常吗?”
付紫莹看向厉蕴丹:“云丹你累吗?”
厉蕴丹摇头。
“师兄你看,我们三个捉狐狸就你最虚。”
“……”
此间事了,不等县丞拜谢,张清无便带着七个坛子离开了。左右是要结伴而行,厉蕴丹与胥望东紧随而上,就见张清无寻到了镖局,托人将坛子带回茅山,交给那里的道士处理。
厉蕴丹:“既是要埋,埋在哪儿不好,为何非要选茅山?”
张清无笑笑:“都说了这是‘大计’。”料想她的师父没教全,他便压低了声音说,“你想啊,要是茅山的道士代代捉妖,次次将妖杀死,那世间还会有妖吗?”
“没了妖怪,凡人还需要道士吗?”他笑得意味深长,“这是大计,也是生计。我们捉了妖封在坛子里,不杀是对妖有恩,也是攒了阴德。等埋它们个百年,它们破坛而出,如果再祸害人间,那么后代弟子不就有事干了吗?”
“捉了再放,放了再捉,百姓永远需要茅山,茅山永远值得信赖。如此生生不息,岂不美哉?”
众人:……
闻言,是茅山的和不是茅山的都沉默了。
他们一直觉得茅山道士不沾烟火,驱邪除魔为国为民,却不想茅山也有自成一体的生意经。且这生意经的高端之处在于——要不是茅山弟子亲自说出口,任是谁也看不破。
厉蕴丹:“如果妖精喜欢上茅山的风水,赖在那儿不肯下山呢?”
张清无笑笑:“那感情好,等它们修炼有成,茅山的弟子不就有坐骑了吗?天天吃茅山风水,咱们总得收个租吧?若是关系处得好,往后再遇到精怪也能派它们去游说,这么一来,连捉妖都省事了。”
厉蕴丹:……
这一刻,她重新认识了茅山。
祝姑带给她的茅山印象是光明磊落、为国为民、身怀大义,谁知到了张清无这里,茅山忽然蒙上烟火之气,变得更富有人味一点。
从飘忽如仙到世俗落地,“茅山”的印象在她心里打扎实了。
想到祝姑曾经对她说过的话,厉蕴丹笑道:“要是有空,还请张兄和付妹带我去茅山看看。”
“自然。”
第121章 旱魃大争(5)
既然决定以“茅山弟子”的身份同行,那么日常作息和服装配置多少得做个统一。
比如他们要做早晚课,厉蕴丹便也跟着做。念《清静经》修性,诵《护命经》修命,读《度厄经》消灾厄修心身,背《心印妙经》理气通脉、修金丹大道。
课业结束,心神清明。伴着三缕烟香升起,连厉蕴丹都觉得自己已经羽化登仙,入了清静无为、长生久视之境。
付紫莹:“云丹以前不做早晚课吗?”
厉蕴丹摇头:“没有做过,虽然祝姑把她会的东西全教给了我,但她并未让我行拜师礼,也没让我做早晚课,只说往后有空去茅山看看。”
张清无经验老道,一下便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当师父对弟子说‘有空去茅山’时,只有两个意思。一是教不了,二是教不了。”
胥望东:“这不一个意思吗?”
“里头学问可大了。”张清无笑笑,“第一个‘教不了’是想拜师的人没有慧根却要硬学,道士不想收就会让他去茅山看看,等他接连碰壁再被扫地出门,脑子多半是醒了。而第二个‘教不了’是弟子慧根通透、天纵奇才,师父觉得自己没能力教就会让他去茅山,这样的人才必然会被老祖收为弟子,指不定哪天我们就多了个师叔。”
说着他看向厉蕴丹,神色一敛:“看来你是第二种,未来的‘师叔’。”
付紫莹直言直语:“师叔。”
胥望东别过头去笑出声,厉蕴丹也跟着失笑:“不要抬我辈分,叫我名字就好。”又巧妙地转移了话题,“对了,我倒是忘记问,你们的道袍法衣何处可入?这些东西我都没有,想置办一些。”
张清无:“法衣的话,你只能在茅山附近的铺子寻得。但戒衣、得罗和大褂,你倒是能在寻常的成衣店里寻到。”
茅山弟子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加之近年来下山的人有些多,久而久之一些成衣店便做起了道袍的生意。由于做工无需精细,衣袍多为纯色,样式朴素无华,褂衣之类的价格并不高,多数为二三十文一件。
且,茅山弟子有口皆碑,即使兜里比脸干净,只消给成衣店的掌柜看看铺面风水,不仅能白得道袍,兴许还能得些银钱。
是以,当张清无带着他们进成衣铺后,厉蕴丹见识到了茅山的另一面。
掌柜一见来了道士,二话不说迎上前去。店里的伙计机灵得很,立马从里屋端来茶水,又抱出一打深蓝大褂、深黑道袍,笑容满面,示意他们随意挑。
见状,掌柜给了伙计一个赞赏的眼色,赶紧对四人中最具道士味的张清无请教:“这位道长,您看我这铺面可有缺漏之处?”
张清无四下一看:“没有。”又笑道,“做生意讲究一个聚气凝财,掌柜这店铺落在驮枫长街的人来人往处,人气极旺。加上你这大门特地做了‘凹’进墙面的样式,不仅可以避开邪风,还能藏气纳福,想来是经过高手指点的。”
掌柜一听便觉得他有料,笑道:“是极是极!我祖父那辈经人指点留了这铺面,如今也有八十六年了,可惜……”
“可惜”一出,张清无就知道大戏来了:“可惜什么?”
掌柜:“自从隔壁那家客栈在门口挂了个八卦镜,我这生意就大不如前。内人通一点奇术,对我说这是‘煞’。那客栈用镜子将煞气反射到我的铺子来,我没办法,只好也在门前挂了个八卦镜,想把‘煞’返回去。”
胥望东听得津津有味,还实时地小声吐槽:“厉害啊这波,中门对狙!但自古对波左边输,我看这服装店要完。”
事实诚如他所料,掌柜说:“可不知为何,我铺子的生意更差了。敢问道长可有解法,请您指点一二啊!”
厉蕴丹:……
张清无自是应下,他走到门前看了看对面客栈,又瞧了瞧头顶悬着的八卦镜。观察片刻,他忽地笑了。
“掌柜,你这八卦镜是凸是凹是平,你可知道?”
掌柜一愣:“不知道,镜子不都是平的吗?怎么还分凹凸?”
闻言,厉蕴丹也跟着竖起了耳朵。她有一面太极八卦镜·平镜,是戊级道具,曾在女巫试炼场开启前用过一次,使的是“反射之法”,用以驱逐附在女孩身上的恶魔。
她知道八卦镜能驱邪避煞、招财纳福,却不想它还分门别类、另有说法。张清无不愧是茅山的正统弟子,对道具的用途都记得一清二楚。
“八卦镜分三种,凸镜、凹镜和平镜。”张清无道,“凸镜主用反将反气、以反克煞,若是遇上人力不可抗的煞气或灾邪,在心口挂面凸镜多少能消灾。但凸镜反到极致,若是长时间佩戴,还会把福气和运气也反走,得慎用。”
“凹镜主用吸纳,放阳宅多用于聚宝招财,在茅山多用于捉鬼封灵。若是想接纳个什么东西,用凹镜多有奇效,但凹镜的‘纳’也是到了极致,要是长期用,会把煞气、邪气也收容进来,反倒不利于己身。”
“故而,市面上的八卦镜多为平静,中和了凹凸二者之效,走个中道。想反就反,想纳就纳,闲下来还能揽镜自照。”
张清无上前一把摘下门框上的八卦镜:“掌柜,你这面镜子……是个凸镜。”
“什么?”
张清无:“要是没猜错的话,对面的镜子应该是凹镜。你反射,他接纳,坏的愈坏,好的愈好。掌柜的,你被人做局了。但凡我晚来半月,我看你这铺子就要给出别人了。”
这话一击命中红心,激得掌柜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似是想到了什么,他的神色十分难看:“多谢道长,我心里有数了!”
他那混不吝的二哥问他要过几回铺子,他没给。后来隔壁挂起镜子,他这二哥倒是积极地寻了面凸镜来……料想是与这件事有关了,果然千防万防家贼难防,还自家兄弟呢,一个个就知道敲骨吸髓!
“道长,这镜子我是不敢挂了,可不可以请你指条明路,不然我这生意做不下去了。”
“可,毕竟掌柜是个厚道人。”
张清无道:“以后要是遇上对门挂镜子的事,你就在门后放个葫芦吧。葫芦有收纳之意,就算对方反了煞气,也能被葫芦聚起来。以后备两个葫芦,每逢初一挂葫芦,十五就把葫芦摘下换另一个。旧葫芦放去溪边或者瀑布,用流动的水带走气,再晒三五天太阳,下个月又能用了。”
“记住了吗?”
“是是!我记住了!”
待四人从成衣店出来,非但没花一文钱就带走了八套深蓝的大褂,还被掌柜塞了五两银子。这可是一笔巨款,一两银子等于千文钱,五两就是五千文,足够他们好一段时间花销了。
付紫莹收下银子,胥望东接过衣裳。掌柜见胥望东是个离经叛道的短发,又与道士一块作伴,他猜他是个还俗的和尚。于是,胥望东又获赠了一顶深蓝道士帽,刚好能包住他的头。
胥望东:“太牛逼了!空手而来,满载而归,打秋风的都没有我们强吧!”
厉蕴丹:……
深蓝大褂到手,两人便换了穿上。胥望东戴着小帽,厉蕴丹用魔杖作簪子将长发盘起,后外出采买了一些干粮、黄纸和朱砂,再随张清无一道去胡县丞府上。
此去不为别的,除了看看胡小姐恢复得如何,就是问县丞收取应得的报酬了。
及至下午酉时,四人吃饱了走出县丞府,共获白银三十两整。张清无惯例将银两交给付紫莹保管,后者清点了一下盘缠,又去镖局托人带一半回茅山,给山上的娃子改善下伙食。
胥望东跟了一路,心头有不少疑惑:“可以问吗?茅山的收费标准是什么?”
他的口音奇特,问话也很现代,厉蕴丹不得不再说了一遍:“他的意思是,茅山道士出门做法一般收取多少银钱?”
张清无:“没有‘一般’,遇见富的就多收,遇见贫的就少收。我有位师兄某次给人算命,只收了对方三根头发,后来那人成了富商,给我们茅山赠来黄金百两。”
付紫莹:“县丞家挺富庶的,师兄怎么只收了三十两?你两月前给人看风水,收了足有一百两。”
“哎呀,这不一样。”张清无道,“这县丞是个好官,收他三十两就行,没收的就当我捐给百姓了。两月前的那户人家不做人,停妻另娶,再好的风水都要败,我不得趁机多收点钱吗?”
厉蕴丹不懂就问:“停妻另娶,风水要败,这话有什么名堂?”
“名堂和门道可多了。”知道厉蕴丹半白不白,张清无便按正统弟子的望气标准开始教她,“夫妻夫妻,重在夫与妻。两人婚后八字一合、气运相缠,若相敬如宾恩爱有加,则旺三代有余;若夫不为夫、妇不为妇,则九代衰败。”
“世人常觉得男子三妻四妾,看上去风光无限。实则早在他纳第一个妾开始,基本都要折寿八年。以阳寿换取开枝散叶,一饮一啄皆有前定。就算不折寿,要么仕途出事,要么灾厄突来。”
“像我遇到的那户停妻再娶,几乎是把福分耗没了。头回进祖宗祠堂的是原配,祖宗气运给的也是原配,再有后来者,哪怕旁人称一声夫人,在祖宗眼里都是‘续弦’。副不及正,所以老祖宗才说‘宁为穷人妻,不做富人妾’,可惜现在的人早忘干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