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老肝妈
谢此恒陷入了回忆。
“你怎么了?可是哪里有不对之处?”厉蕴丹的声音响起。
谢此恒回神,摇头:“你若是实在难受,便留在此处。”
“不。”厉蕴丹沉下声,“让我难受的东西,我会让它更难受。走了九十九步,不差最后一步。”
见她决心已下,不是逞强,谢此恒便随了她。
他不是“为了你好”就会出言相劝的人,恰恰相反,修道者会尊重每个人的决心和选择,因为别人的选择构成了别人的“道”。
厉蕴丹选了自己的道,他劝她作何?坏人道心,天打雷劈。
谢此恒:“你这心性倒是像把刀。”
她道:“物似主人形。”
眼见妖魔老巢近在眼前,谢此恒已开始思考身后事。不自觉地,他又看向厉蕴丹,目中含着打量。
对方虽为凡女,但心性坚韧。要是她最后活了下来,他不介意授予她一些功法。
即使刀剑之形有差,可刀意与剑心相似,他教她一些东西,她多少能继承他的衣钵。也好,他没有后嗣也不收弟子,临死前能找个传人也算幸事。
谢此恒很直白:“厉蕴丹,你若是能活下来,有些事我想教给你。”
厉蕴丹早有心理准备,就差他这句话:“好。”你就放心地把娇妻子女交给孤好了,孤不会亏待他们的。
一拍即合,两人都很满意。
约莫两刻钟后,厉蕴丹终于再一次见到了眼熟的铁皮长笼。
看来她的推断没有出错,异种之中果然出了有脑子的首领。大概是人吃得多了,它智多近妖,已深谙“安危福祸相生同在”的道理,特地将巢穴筑在最容易暴露也最令人意想不到的地方——
原地!
并且,为了让人降低对事发地的警惕,它有目的地遣出大量异种。东扎一堆,西成一体,做成了无数迷惑人的靶子。而活人大多会对准靶子攻击,从而忽略了这里。
它会一直安全,除非它自愿出来……
他们踏入了铁皮长笼,就像是踏入了怪物的肠胃。只见内笼之中,形同蜘蛛网状的筋膜遍布,将一具具未经食用的尸体包裹起来,织成大茧,挨挨挤挤地挂在壁上。
越往里走,“储备粮”越多,而筋膜在黑暗中散发着幽幽荧光。
及至进入下一节车厢,厉蕴丹发现大茧之中的人竟还有活口!她当机立断割破了大茧,从恶心粘稠的汁液中托起一个孩子。
孩子仅七八岁大小,一息尚存。获救后咳出汁液,又哀哀地哭了几声,便倒在她的臂弯里以极快的速度干瘪下去,化作了干尸。
看着这惊人的一幕,厉蕴丹难以置信:“这是怎么回事?”
“它们是妖魔。”谢此恒敛目,“吃人、化人,再食人精气,以此残狞之法与日月长存。”
食人精气、精气……
难怪那四人被抓后没死,原来异种再度进化之后,人肉已经满足不了它的胃口。它想要人的精气,而能在众多异种追杀下存活那么久的四人,无疑是它偏爱的点心。
它要他们活,再生生吸干至死。
厉蕴丹:“是故意将我们引来的吗?它如何知晓我们的踪迹?”
谢此恒:“每一只妖魔都是妖魔之主的眼睛。”
说罢,他挡在厉蕴丹之前,执剑。只见前方的车厢里,三五十只“小孩”异种正静静地候着。
它们看着他们。
而妖魔之主正通过它们注视着他们。
第21章 地狱异种(21)
两人一路同行、并肩作战,厉蕴丹自然是见过谢此恒出手的。
他往往是轻描淡写地向前,握一把玄底霜纹的长剑。无论远处来的异种是十几只还是上百只,他都以平平无奇的剑招回应,剑出即杀,从无落空。
或是平刺、架挑、点崩,或是后穿、撩截、斩扫,他的每招每式俱是朴实无华,不掺杂多余的剑花和修饰,仿佛是经历过百八十载的锤炼,才能将人与剑合得这般极致。
留得返璞归真,纵横千军万马。他杀得从容不迫,颇有几分云淡风轻的仙人之姿。
只是厉蕴丹也有疑惑,谢此恒明明重伤将死,连出手也是轻飘飘的,似没有半分力气。可他的剑总能落到实处,招无虚发,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是天赋异禀吗?
难道人与人的差距真会这般大?
她难免怀疑人生,但不至于气馁。她的刀凌厉,他的剑写意,没差。就算谢此恒在武道登峰造极,可她不也登上权力巅峰了吗?
嗯,没差。
厉蕴丹本以为他会持剑以不羁之姿一往到底,却不想谢此恒也有认真的时候。
面对着长笼中的几十只“小孩”异种,他平静地起剑,眼神从无波化作锋利,神色从安静变得肃然。像是往天南地北的风忽然凝聚,汇成了一个牢固的焦点;像是奔腾云间的雷云陡然倾泻,劈下不可直视的天威。
严格意义上讲,这是厉蕴丹第一次见谢此恒正式出手——
沉稳的一剑,平铺直送,却有一股天地倾塌的压迫感,以及周遭空间骤然收拢的窒息感。好似被那把剑决意针对者,都逃不过一个死字。
她光是旁观便觉得浑身生疼,更何况是直面其剑意的异种。
果然,谢此恒这一剑极静,却挑起了洪水奔涌的极动。
剑意铺天盖地,化作成千上万把无声无形之剑,以无所不在、无处不往的气势,如霹雳般贯穿了异种的身躯,眨眼粉碎它们的筋骨、灼烧肮脏的魂魄,一息间便把它们绞成血沫。
谢此恒放下剑,他的神色譬如霜雪,写满了高山之巅的冷清,可他的剑意犹如奔雷,余波并没有止息。
它就像一层层递增的海浪,从中间开始、往两侧泛开涟漪,将附着在铁皮上的筋膜全部震碎,淌出内中横七竖八的尸骨。
满地狼藉。
委实是震撼的一剑!
厉蕴丹不语,也不生惧,只是冷静地复盘了一遍谢此恒的实力,发现他强得过于可怕了。
这就是宗师的实力吗?可纵观她在近七年内所遇见的宗师,似乎没有谁的实力能与谢此恒的一剑相较,合理吗?
哪怕他是天之骄子,是万年难出其一的俊才,以天赋胜过苦修武道几十年的老前辈,未免太过夸张了。
还有“灌顶”是她不曾听过的功法,包括“九重峰缥缈天阁”也是她没有耳闻的地名……他当真是武林中人吗?还是说……
突然,谢此恒呕出了一口血。
又是一点灵力使出,他的身体就像漏斗,已经储存不了灵力来维系生命了。许是快到极限,他的腹部再度渗出鲜血,逐渐染透了衣衫。
厉蕴丹:……
她刚在想谢此恒可能是与“神来之音”类似的鬼神,结果“鬼神”眼看着马上要死了,救不回的那种。
孤真是想多了,他若真有鬼神之能,又怎会伤重至此?
厉蕴丹:“我来开道,你到我身后。”
谢此恒拒绝了:“别小看妖魔,尤其是生了智的妖魔。”
厉蕴丹:“你称异种为妖魔,是经常与它们打交道吗?”
“是。”谢此恒道,“我杀过它们千千万万……”
“斩妖除魔,你是道门中人吗?”
“……算是。”
厉蕴丹还想再问,可谢此恒的脸色差极了。她终是收敛了疑惑,让他把更多的力气花在维系性命上。
踏过一地汁液和尸体,他们往地铁没入隧道的一端走去。
隧道很黑,伸手不见五指,有且仅有的光亮是筋膜散发的幽光。
他们穿过一节节车厢往里,斩杀的妖魔不在少数,可越往里妖魔越少,直到他们抵达妖魔之主所在的地方,才发现这节长笼已经大变模样。
铁皮长笼的铁皮被拆了,钢筋水泥砌成的隧道也被削了。属于妖魔的筋膜布满了长笼,又从长笼往外蔓延,铺满了隧道。
密密麻麻的大茧一个个掉在顶上,而长笼中部的位置是一个无底大洞,有阴风从下方吹上来,带出浓烈的土腥味。
毫无疑问,这个地穴就是异种最初爬上来、逼停整辆地铁的通道。
现在,这黑底窟窿已不是只能容纳一只妖魔的大小了,它被拓宽再拓宽,成了个长三丈宽两丈的大坑。底下漆黑又深长,好似通向了地狱十八层。
隔着巨大的窟窿朝“对岸”望去,就见那头站着一只高约丈余的妖魔。
不知吃过多少人,它已进化得体,有了完美的人形。
金色蜷曲的短发,栗色圆形的瞳孔,肤白英俊,唇角含笑,轮廓分明。除了块头过大,后背还生着三对昆虫的翅膀,它看上去与活人没有区别。
或许生了人智就会继承人的羞耻心,它好赖没赤着身,倒是在腰间围了一条白大褂。此刻见他们到来,它还好心情地笑了笑,抬脚踩在四个裹了一半的大茧上,滚着玩。
不巧,那四个大茧装的都是熟人。其中三个生死未卜,只剩一个“战斗力”旺盛。
“大佬——”胥望东先是悲鸣一声,再像是吃了定心丸似的,逮着妖魔之主一顿狂喷,“把你丫臭脚从爸爸我身上挪开!傻叉,以为进化出个人样再围块毛巾就是人了,啊呸!还在背后装俩翅膀,真把自己当维密天使,哎呀不好意思啊,维密不收大蚊子的!”
他飙出了一段经典国骂,完美展现了非物质文化遗产的精髓,不仅震得厉蕴丹多看了他几眼,就连谢此恒也因为他这份拖延时间而缓过了气。
妖魔之主:……
它听不懂,但又觉得最好别听懂。
只是这“食物”太聒噪了,它觉得吵。
妖魔之主的脚往下压,稍稍用力,就听“咔嚓”一声骨裂,胥望东立马疼出杀猪般的叫声。他涕泗横流,国骂一浪赛过一浪,逼得对方没忍住飞起一脚,直让大茧撞上了墙壁,他才被震晕过去。
为了一□□人的精气,到底是没杀他。
如是厉蕴丹就明白,妖魔进化到一定程度后是只能食用精气了。而它特地等他们到来,多半是存了活捉的念头。可对付她还有可能,想活捉谢此恒不免太看得起自己了。
它能靠什么制住谢此恒?
靠妄想吗?
【别小看妖魔,尤其是生了智的妖魔。】
莫名的,谢此恒说过的话在脑海中闪过。厉蕴丹虽弄不明白为何会在这时想起这句话,但习武之人总有一点灵犀,也会对危机产生些许的“灵感”。
她没有莽,反倒不动声色地后退了一步。
见她的动作,谢此恒再度肯定了她的心性。他自然而然地往前一步,做出出剑的起手式,却见妖魔了然地一笑,像是等这一刻很久了。
它发出了声音,没用活人的语言,而是高低不等的“唳”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