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老肝妈
男子叹了一声:“先进城吧。”
这二人便是米希雅为厉蕴丹选中的父母,两人武力值颇高,经济实力也不差,足以保她平安长大。
男子名为“厉正阳”,在二十年前是“重霄派”首席弟子,擅用大剑、武功高强,是被一众正道人士看好的下一届武林盟主人选,可惜英雄难过美人关,门派让他去苗疆诛灭魔教,他倒好,捉了魔教圣女返回中原,结果路未过半,魂被“妖女”勾走了。
女子名为“蛮朵”,小名阿曼,在二十年前是苗疆“蛊鼎门”的圣女,擅用红绫、更擅使毒,她本是被门主看好的下一任门主,可惜男色误事,在一番你逃我追、谁怕谁的“争斗”中,她与这中原小子有了私情,且这感情于世不容。
而后分分合合十年,两派见实在拆不散他们,也只好作罢了。至此,二人离开各自的门派浪迹江湖,眨眼又十年,恩爱如初。只是早年阿曼用毒伤了身子,因此他们相伴二十载,膝下无所出。
不想天赐一女,生得冰雪可爱,带回只三天,两人就待她如珠似宝,要星星不给月亮,几乎宠上了天。
三天前,厉正阳还义正言辞:“阿曼,我们总得找找她的生身父母。”
阿曼骂道:“能把孩子丢在官道上的父母找来作甚?我就是她的娘!”
三天后,厉正阳更义正言辞:“阿曼,你说得对,我就是她的爹!”
阿曼笑道:“你这杀千刀的死鬼总算想通了。”
厉蕴丹:……
这俩夫妻一个有剑庄,一个有药坊,日子过得还算富裕。只是二人比起经营更喜欢浪迹江湖,热衷在林间过夜,以打猎为生,与动物相伴,是以她的幼崽生涯谈不上难过,但也……并不好过。
原因无他,夫妻俩初为父母总是新鲜,孩子就是拿来玩的,可苦了她了。
阿曼抱着她,指着一只蝴蝶说:“来,小丹,跟着娘一起念——蝴蝶。”她用内力拨动空气,将蝴蝶圈在她面前,“来,一起念,蝴——蝶——”
厉蕴丹是不想念的,奈何阿曼为人锲而不舍,她打定主意要把孩子带出“被抛弃的阴影”,可谓是耐心十足,不厌其烦地一遍遍鼓励她开口。
无法,厉蕴丹只好跟着念:“蝴蝶。”
然后她一下子被阿曼举高了,又被放下来亲了一脸。接着,阿曼抱着她转圈,乐得大笑:“阳哥,孩子会说话了!好清晰啊!她是个天才!”
厉正阳从阿曼手里接过她,抛上天再稳稳接住:“哇,天才!来,叫阿爹。听着,叫我爹!爹——”
厉蕴丹:……
没多话,她一脚丫子踹到他鼻子上。谁知厉正阳挨了这一记只愣了会儿,没过多久大喜过望:“长得真结实哈哈哈!一定抡得动大剑,是个练武的好苗子啊!”
“啊,天才!”举高高。
厉蕴丹觉得这日子没法过了。
但是……
老实说,在皇宫长大的她没有正常的童年可言。也是再度变成孩童被两夫妻带着,厉蕴丹才明白孩子有孩子的活法,原来她的“童年”也能有父母长时间陪伴,能不管不顾地撒丫子奔跑,能拥有正常的朋友,甚至不需要背负任何“皇室荣耀”。
与厉正阳和阿曼一起生活,她的童年是另一种样子。
比如他们在村中借宿,她会提一根棉线与孩子们去捉龙虾,或是下水骑在水牛背上,慢悠悠地渡过小河。夜间的蛐蛐,树上的知了,田间的长虫,凡是遇到猫嫌狗厌的孩子时,它们都“无一幸免”,就连院落中的公鸡都要被扯掉几根毛。
末了,他们只会问她玩得开不开心,却只字不提她搞坏农家篱笆墙要赔多少。
他们会抱着她用轻功飞掠高墙,告诉她记住飞的感觉;他们会在她不小心跌倒时鼓励她爬起,但不会伸手扶起她;他们不介意她玩水还是碰火,只要求她记住每一样事物的触感;他们不会说这不能做、那是规矩、不可如此,只是时常说“再大胆一点”、“规矩就是用来打破的”……
但好景不长,纵使规矩都是用来打破的,可她长到五岁,该开蒙还是得开蒙。
阿曼夫妇这会儿倒是办起了“普通人”,他们在小城买了座小院,就在学堂边上,日日学着农人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并给教书的秀才塞了束脩,给她挂上一只蓝色的书袋,对她说要尊重夫子,好好上学。
背着小书包的厉蕴丹站在学堂外,听着里头的朗朗书声,看着小娃娃们摇头晃脑、大声诵读,不禁陷入了漫长的沉思。
她也要这样吗?
这就是“黑历史”吧?
厉蕴丹:……
她该庆幸队友们看不到吗?不,首先庆幸无涯宗的“孝子贤孙”们看不到吧。
……
阿曼夫妇之所以愿意安定下来,除了想给厉蕴丹开蒙,便是想找个安全的地方教她习武。
别家的院子里不是种菜就是养鸡鸭,独独他们院中竖起了梅花桩,放了水缸和小桶,只等厉蕴丹每日下学练基本功。
扎马步练下盘、踩梅花修身法、提水桶锻力气,两夫妻都觉得五岁小孩会撑不下去,多会哭闹不休、撒泼耍赖,为此两人还想好了一大堆苦口婆心的说辞,就等着厉蕴丹表现出以上特征——
可他们万万没想到,厉蕴丹是块天生的练武奇才。无论是半个时辰的马步还是身法,她都是扎扎实实地完成任务,日日如此,毫不松懈。
只半月,厉蕴丹在修习“云中漫步”这门轻功时已“小有起色”。当着两夫妻的面,她从一个梅花桩上腾起,再轻盈稳妥地落在另一个梅花桩上,直震得两夫妻一愣一愣,完全看傻了眼。
阿曼猛地转头:“你教了她轻功?”
厉正阳:“你教了她心法和内功吗?”
“我教了。”
“我也教了。”
可他们只是要求厉蕴丹记忆,还想着逐字逐句给她解释,却不料这孩子无师自通,居然把这三样东西都融会贯通了吗?
思及此,厉正阳喃喃道:“我儿竟是武学奇才,百年难出其一。”
忽地,他瞳孔一震,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窜进里屋,对照着买菜的日子细数,后自言自语道:“还早,还早,还有九年、九年。”
“阳哥,什么九年?”
算算年纪,厉正阳明白他和阿曼都没赶上好时候,但作为江湖大门派的首席弟子,有些秘辛他还是清楚的。
“阿曼,你可有听说过‘寿过甲子可见仙’?”
阿曼摇摇头,就听厉正阳道:“我还在重霄派时,时常听师父说起这句话。可惜当时年纪小,只以为是‘一个人活到六十岁快要死了,马上升天’的意思。谁知师父告诉我是字面意思,即为每过六十年,凡人能有幸见一次神仙。”
阿曼蹙起了眉:“神仙?”
“对,神仙。他们每过一甲子会来人间收徒,你我不曾见过,可我的师父见过。”
说到这,厉正阳不禁想起师父脸上真切的落寞,他时常在峰顶饮酒大笑、状若疯癫,偶尔披发执剑掩面而泣,似哭似笑:“凡人……哈哈哈哈哈!纵是武道天才又如何?我练到头来只能以剑碎石,何能御剑飞行?哈哈哈!凡人,可悲的凡人!”
但有时候,师父也是正常的。他时常感叹他的资质上佳,却没遇到好时候,总说他若是早生个几十年,没准就坐上了神仙的飞舟。
厉正阳:“不止是师父,还有好些师叔也见过。阿曼,若是传言属实,那距离仙人下一次选徒还剩下九年!届时小丹十四岁,正好……”
阿曼的声音忽然一沉:“阳哥,若传言属实,小丹会被仙人带去哪儿呢?我们能跟着吗?”
厉正阳一时语塞,不知该怎么回答。
“我不同意!”
“可要是真有,岂不白费了小丹的资质?阿曼,你我已是错过之人,莫要让我们的孩子也跟着错过。”
这天,两夫妻爆发了前所未有的争吵,唬得厉蕴丹不知该站哪边。想当初,就算母后与父皇起了争执,也只是意思意思吵吵,言语间都算得体,更没上演全武行,不料换了对父母武德充沛,眨眼过招三百,她不得不谨慎地站在了中间。
“阿曼!当着孩子的面,不要打脸!”
“滚!老娘打你还要挑地方吗?今天就抓花你的脸!”
看着厉正阳英俊的脸逐渐变成猪头三,厉蕴丹识时务者为俊杰,谨慎地挪动方位,站到了阿曼身后。
果不其然,阿曼怒气汹汹地握着擀面杖转过身,一见厉蕴丹乖巧地站在她这边,顿时心里舒坦,面上也带笑了:“小丹你要记住,功夫要是学不好,连狗男人也治不了。只要你好好学,以后你夫君惹你生气了,你就把他大卸八块,扔毒窟里喂蛇吃。”
这样教孩子真的好吗?
厉蕴丹看看擀面杖,懂事点头:“我明白了,阿娘,谨遵教诲。”
擀面杖可算放下了。
待阿曼转入里屋去沐浴,厉蕴丹才凑到厉正阳跟前来,她摸摸猪头三,吐出同情的话:“阿爹,要上药吗?”
厉正阳感动极了,果然女儿是贴心的小棉袄。
“不,还是别上了。”厉蕴丹话锋一转,理智分析,“你要是好得太快,阿娘会生气的。阿爹,你就疼几天吧。”
厉正阳:……
这棉袄漏风了。
日子就这么磕磕绊绊、摔摔打打地过着,只是厉蕴丹的武道天赋太好,没两年便掏空了两夫妻的四十年所学,并告诉他们夫子已经教不了她什么了。
闻言,两夫妻把她“哄睡”后进了里屋,烛火亮了一夜也议论了一夜。最终,哪怕再舍不得自家女儿,他们也明白不能浪费她的资质,不过三天,他们便退了学堂、转了小院,带着她坐上马车,一路向重霄派而去。
厉蕴丹:“阿爹、阿娘,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重霄派。”厉正阳道,语气中似带着无限感慨,“爹带你去见见师祖和师伯,以你的资质,他们不会拒绝的……”
阿曼冷哼一声:“要是他们有眼不识金镶玉,为着以前的恩怨不收你,娘就带你回苗疆。”
车轱辘驶过千山万水,总算在四个月后进入了重霄派的地界。
虽说人是一种健忘的动物,但人也有强烈的八卦之心,哪怕“重霄派首席弟子爱上魔教圣女”的事已沉寂许久,可当两人再次踏足此地时,人们原本“消失”的记忆再度死灰复燃。
无法,厉正阳和阿曼的长相很具辨识度,尤其是当年在他俩手下吃过亏的人更是对那把大剑和那块红绫印象深刻。
此时见他们带着一女孩前来,他们便是是带孩子来拜师重霄派的。
“孩子都这么大了……啊不对,厉正阳不是说愿与阿曼同去,此生不入重霄吗?他食言了!”
“废话,男人发的誓听听就算了,你还当真啊?”
“养儿方知都是债,想来是为了他女儿吧?”一位老丈眯起眼,“脚步轻盈、下盘稳重,这小娃娃年纪没到,功夫却不简单啊。得女如此,换了我也要食言。”
说罢,他起身往重霄派的山上走:“有好戏看咯。”
如他所想,厉正阳与阿曼是“杀”上重霄派的。厉蕴丹长这么大什么场面没见过,可这种“杀进师门拜师”的场面是真没见过。
爹娘干架热火朝天,她跟在后头一时语塞。时不时矮身躲过凳子腿,动不动窜起避开炸裂的地板。前头的牌匾掉了,她给接住挂上去;左边的石狮子翻了,她推着把它扶起来……战场一片狼藉,她拎着笤帚扫地。明明是上门拜师,活活整成来踢馆子。
殊不知,人间的重霄派是盛天剑宗挑人的地方。二者虽实力悬殊,可“凭实力说话”的规矩是一点没变。厉正阳离开师门十几载,想重获话语权的最佳方式就是打上门,他懂,阿曼也懂,只有厉蕴丹不懂。
于是,在两夫妻“杀”入内堂、重霄派的弟子还邀他们入座,给他们端上茶水,甚至还给了她三盘糕点时,厉蕴丹悟了。
重霄派,是一个热衷被打、乐于挨打、多少有点欠打的门派。
经此一役,她明了与他们的相处之道。
之后便是成年人的交涉,与她一个八岁小孩无关。她吃着桌上的糕点,没落下一点残渣,却不想听见有人小声说了句“真没见过世面,都吃完了”。
厉蕴丹:……
干饭碍着你了?
故而,当重霄派的师祖让她露一手看看资质时,厉蕴丹往嘴里塞下最后一块糕点,如清风般擦过那名多嘴的弟子身边。
那弟子尚未反应过来,身边的同侪与长辈已是微微色变。他们道一句“你的剑”,那弟子四下寻找,才知长剑已经被厉蕴丹顺走了。
一位习剑的武者无知无觉地让人顺走了剑,实在是奇耻大辱。那弟子正待发作,不想厉蕴丹开了口:“可以在殿外舞剑吗?”
师祖捻着白胡子,笑道:“殿内不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