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老肝妈
可厉蕴丹不这么想,她用看待人的眼光看待谢此恒,只觉得他要发烂发臭了。
好歹是未来的座上宾,秉着帮人帮到底的拉拢之道,厉蕴丹准备向宗师发出组队邀请,顺便趁机打听一下他宗门有几口人、是什么境界、有无妻小、可愿意出仕的消息。如此,她才好思考该划哪一座山给他们。
但她尚未开口,谢此恒就提起了旧事:“本是想连本带利地把点数还给你,没想到入得此间,连琉璃板也打不开了。”
厉蕴丹一愣:“你不是花光了奖励点吗?”哪来的钱?
“我去‘蛊’卦斩了几只毒虫,与人换了些点数。只是没想到才出秘境不久,就被转移到此地。”谢此恒道,“看来,还得请你再宽限些时日了。”
厉蕴丹表示真的不用你还:“你给我的刀法难道还抵不过三百点?”
谢此恒:“我只是顺手而为。”帮故去的刀修们找个心性不错的传承者罢了。
厉蕴丹:“我也只是顺手而为。”你为何非要清算呢?孤看上去像是差三百两银子的人吗?
“……”
两厢对峙,一番死寂。结果鲜少与人打交道的谢此恒“怼”不过常年与人打交道的厉蕴丹,又因所处地的特殊,他再次承了她的情。
厉蕴丹:“时候不早,随我一道去用午膳吧。”
他没有拒绝。
不过,在前往多明区街市的途中,两人从湿地公园内穿行而过,见到了一座年久失修的高塔。
塔高十四层,在经年累月的日晒雨淋下创痕满布,瞧着破落不堪。每当林风吹过,外头的蜘蛛网便撒开很长的一条,在风中飘飘荡荡,好似女人的白发。
厉蕴丹:“塔高十四,倒是少见。”
有风吹过,整片树林沙沙作响。而站在塔下朝西方眺望,她再次瞧见了昨夜隐没在黑夜中的高大建筑物,以及与之同在一条线的大学城。
那栋建筑物约有十七八层高,是老旧的混凝土制品,灰黑色。每层的窗或开或闭,像一只只眼睛,而外头缠满了各式各样的电线,形同一个大茧,缚得人喘不过气来。
这大抵就是“笼屋”吧?
光看一眼就觉得压抑,也不知活人是如何在那处久住的?
【住笼屋好歹能那拿些补贴。】
【穷比风水不好更可怕吧……】
莫名地,她想起了这几句话。略一思索,她决定得空便去笼屋转转,或许能得到一些消息。
……
谢此恒不曾问她练刀的进度,厉蕴丹便也不提。出于投桃报李的心思,她购入了不少纸笔,打算把《至情剑诀》誊抄下来送给对方,这样“拿人手软”的心就可以好受点儿了。
但,厉蕴丹不是个埋头苦干、自我感动的人。在抄录之前,她会询问对方的意思。
“至情剑诀?”谢此恒转向她,“不必了,我练过。”
厉蕴丹点头表示知道了,却听对方继续道:“无情剑、多情剑,我也练过。”
谢此恒像是陷入了回忆,说出的话带着缥缈之感,听上去很不真切:“大道归一,不分多情、无情和至情。剑也是如此,练到最后万剑归宗。他们常把道分为无数种,殊不知每一道走到最后,都重归于‘道’。”
“嗯?”
谢此恒垂眸,对上厉蕴丹的眼:“我在剑道一途已臻化境,不必寻剑谱给我。任是哪一道的剑术,我都能在接触后一通百通。”
所以,你不用回报,也无需为我费心。
厉蕴丹:……
这种“一通百通”的天赋真的合理吗?
好似察觉到她在想什么,谢此恒之后的话很贴合她的疑惑:“刀之一途也是相同。大道五十,天衍四九,而这‘四九’之数演化到极致,又会殊途同归,这便是‘道’。祂无形无名,能化万物、万兵、万法、万灵,又能从中复归如一,再一画开天。”
他打量着她:“刀亦是道,但能不能返璞归真,且看你修炼得如何了。”
闻言,厉蕴丹不禁心生感慨。
无怪谢此恒能有惊人的天赋和绝佳的武力,光是他这番话便是武道的精髓所在了。人习武从万物万兵演化,而武道的尽头是对这些一通百通。
由一化作无穷,再从无穷走向唯一,是“道”啊!
她笑道:“醍醐灌顶,受教了。”
可受教归受教,永远别小看一个野心家的目的。厉蕴丹不忘初心,狠挖墙脚:“不知剑道一途,如你这般的天才有多少?想必你所在的门派里,你是最强的吧?”
谢此恒点点头,又摇摇头:“道无止境,剑修之中人才辈出,光我听说过的就有不少。”
抓住“人才辈出”这个词,厉蕴丹大方地去九蛟银行取了一笔钱,买了衣裤背包送给谢此恒。又请他用了一顿午膳,最后客气地同他道别。
厉蕴丹:“我还有事去一趟笼屋,你可以自便。”指了指钱,“打尖住店都可以用到,不必委屈自己住在树上。”
“那么,就此别过。”
拉拢关系是一回事,带人走是另一回事。饶是谢此恒武力高强非常好用,她也不准备与他结为同盟再捆绑在一起行动。
倒不是信不过他,只是她需要做的事、需要保守的秘密太多。
她不会当着他的面进入无尽仙藏,一如他不会告诉她下丹田为何被挖的事一样。再过密的合作关系,也得注意尺度和底线。
“笼屋?”谢此恒将眼神投向多明区最高大的一栋建筑,“那里吗?”
“嗯。”
“别去。”他缓缓道,“阴煞之气满布,是阴阳倒置之所、恶鬼横行之地。”
“恶鬼?”
“你若是非要去,带我一起。”到底是吃人嘴短,他总得给出回报。
然而,她拒绝了他。
第35章 猩红嫁衣(4)
午后两点,日头正好。
趁着阳光明媚,厉蕴丹背着琴包,独自一人前往笼屋地段。
穿过还算热闹的街市,路过人影二三的铺子。槐树下的大爷打着扇,靠在藤椅上昏昏欲睡。平房里的娃儿分食甜瓜,忽又舀起自来水互泼,很快招来阿婆的一顿抽打,怒骂着水费也是钱啊。
万事如常,平凡依旧,市井小民的生活气息渗透在每一个角落。
店铺房、商品房、平房乃至小别墅,活在多明区的人习惯了去旧迎新、生来死往,大学城的白事尚未结束,每一家的柴米油盐又被摆上。
熏熏烟火,世事无常。君子忧国忧民,百姓愁米愁盐,谁又会真正在乎什么都市传说,顶多当个茶余饭后的谈资罢了。
蝉鸣不断,叫得人心浮气躁。
人声、车声、吆喝声渐远,当厉蕴丹踏上通往笼屋的破路时,忽然察觉到蝉鸣消失了。
道路两旁俱是粗壮的大树,应是种了不少年,连树干都粗壮异常。只是近期遭到了修剪,每棵树被剪得光秃秃的,仅剩些细杆簪在上头。
失去林叶的遮掩,阳光毫无保留地洒落。可不知为何,厉蕴丹感觉不到热度和暖意,只觉得像是蹭着咖啡馆的空调,凉得可以。
半刻钟后,她来到笼屋入口,站在一扇锈迹斑驳的铁门前。
隔着一道寒碜的门槛,放着一张桌和登记本,而管事的“小吏”正撑着头打盹,隐约可闻轻微的鼾声。
厉蕴丹敲了敲桌子,他倏然惊醒。
“草,哪个王八羔子吵你爷……”骂声戛然而止。
他本以为是哪个小兔崽子打扰他午休,没想到来的是个大美女。这下好了,他愤怒的表情立马定格,又拼命地想挤出微笑表示友好,结果面部肌肉不允许,最终堆成了万分扭曲。
“你、你好!是大学城的学生吗?”
厉蕴丹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是微笑看着他,似乎在鼓励他说下去。
果然,她都不需要找借口,对方便给她找了好多正当的理由:“你是来找人的还是来租房的?一定是跟宿舍里的舍友吵架了吧,所以打算搬出来住?”
这事儿他熟,大学城里的男男女女,有很多一吵架就搬来笼屋住的实例。虽说大家伙儿都知道笼屋是个什么地,但架不住这头实在便宜,甚至贫困户住下还能拿补贴呢。
谁跟钱过不去?
“来,登记一下。”
厉蕴丹看到对方摊开了桌上的本子,上头也记录着人名和手机号码,与酒店中的册子一模一样。
他做得驾轻就熟:“笼屋这地儿你也该听说过的,住的大多是贫困户,为的就是拿每月一千块的补贴。但出钱的那些大户心善,不拘泥来住的人是个什么身份,所以咱这儿也聚了不少流浪汉。”
简言之,笼屋里三教九流的人都有,安全问题需要你自己负责。
“笼屋也不限制你们学生来住,这些年过来,它都快成你们的第二个宿舍了。还有,如果你是贫困生,住笼屋是能拿补贴的。如果不是,住笼屋得交三百一月的租费。”
“童叟无欺啊美女,三百块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就是水电费得自己垫。你想想,你去外头住酒店都不止三百吧?”
厉蕴丹颔首。
若是可以,她当然不会选择住笼屋。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笼屋”在她耳边出现的频率太高,她直觉进入笼屋能得到她想要的消息。
想来别的造化者也能想到,只是“知道笼屋不妥”和“勇于住进笼屋”是两回事,或许等他们不得不直面麻烦时,麻烦已经无法收场了。
厉蕴丹签下了名字,填上了身份证和手机号码。
之后,她把名册推给小吏,对方倒是认真地核对了几遍,尤其注重核对身份证号。见准确无误,他咳嗽了几声解释道:“你别介意,我不是在记你号码。”
“而是笼屋地段经常出事,上头吩咐我们一定要把身份证号登记无误,这样出事了也方便核实身份。哎哎哎,你别误会,我这不是乌鸦嘴,不是在诅咒你出事……”
说着,他从身后的挂钩上扫过,取下了编码为16的一大串钥匙。
“美女,要不你住16楼044号房吧。”
“上个住户家里出了急事搬走了,连家电都没取,直说不要了,应该都堆在屋里呐。这样也好,你就当个小破旅馆住。”
厉蕴丹接过钥匙,转身就要往老旧的电梯走。后头的小吏却再度出声,只是这次是略带慎重的提醒。
“既然你是大学城的学生,关于笼屋的一些忌讳应该听说过吧?”
厉蕴丹停下脚步,没说知不知,只模棱两可道:“那些忌讳是真的吗?”
小吏马上接话:“真不真哪知道,但笼屋的13楼和18楼是封层的,确实不得进。我实地检查过,电梯上升到顶也只有17楼,路过13楼是不会停的,明白了吗?”
她点了点头,又倒退几步往上看,细细数去,灰黑色的笼屋竟有十八层高。若每层高约一丈,也足有十八丈了。
堪称遮天蔽日,将一切纳入了它的阴影之中。
小吏唤回了她的思绪:“美女,那个,你可以先把三百块付上吗?说出来有点不好意思,以前大学城有跑路不付钱的……”
厉蕴丹垫了三百块,冲小吏微微点头,拿过钥匙就进去了。
可就在前脚跨进门槛的刹那,她敏锐地察觉到有一股阴寒之气从足下升起,正沿着涌泉穴一路往上,钻进血管爬上她的脚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