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老肝妈
厉蕴丹取出手机看了眼时间才知道不妥。
她确实被“鬼”迷了眼,在她看来仅是半个时辰的工夫,外头已经过去了一天!
磁场的异常解除,她竟有十八个未接电话和三十封未读信笺,看来造化者们在这一天里遇到了不少麻烦。
原来,那漫天棉絮除了被他拿来布阵,竟还有催眠迷眼之法么?
【你的道行太浅了。】
不错,这老妖怪说得对。在阵道一途上她只是个新手,连十八楼的风水局也破不得,更遑论与一个活了两百岁的邪道阵师作对,会输很正常。
且当迷障散去,她所见的高天阴云翻滚,泼墨似的浓云中流窜着白色电光,噼里啪啦作响。
“哗啦啦……”大雨瓢泼落下,淋了她一整身。
厉蕴丹抹了把脸,甩去一手雨水。之后,她站在天台上远眺大学城、笼屋和镇邪塔所成的一条直线,只觉得这条直线上煞气滚滚,像是有什么巨物在翻滚。
恍若错觉……
不,不是错觉!
聚炁入目,她看见笼屋的十三层盘桓着一条大蛇的虚影。它的腰身有六个成人合抱那么粗,身长近三十三丈,头大如水缸,是条实实在在的百米巨物。
可如今,它被术法困在十三层,上不得天入不得地,半吊不吊,被笼屋的煞气蒸得灵性全无,只剩个双目猩红、通体漆黑的壳子。也不知身上被寄生了什么东西,大蛇三寸处长着八个偌大的脓包,隐约浮现八张痛苦的人面。
那是什么?
这蛇、这人面、这雷雨……这邪性的风水师到底想作甚?
空中传来他的声音:“九蛟、复仁、多明,我起的名字多好啊!”
“轰隆隆——”
一道煞白的闪电重重劈下,狠狠砸在公园的镇邪塔上。厉蕴丹“看到”,砸得分明是塔,可十三层的大蛇却痛苦地翻滚起来,仿佛承受着无边痛楚。
【昂!】她似乎听见了它的悲鸣。
【杀了我杀了我杀了我!求求你!】
“轰隆!”
戾气横生,煞气翻滚。大蛇的虚影剧烈挣扎着,连带着整栋笼屋都跟着剧烈晃动起来。
墙体皲裂,吊灯摇摆,居民们以为发生了地震,一脸惊恐地往外奔逃。而封起十三楼的墙面上忽然冒出密密麻麻的鬼影,正注视着逃窜的活人。
仿佛地狱之门被打开……
厉蕴丹:“你筹谋许久,为的就是把人间变成炼狱?”
“你看这景象多美……”那声音变得虚无缥缈起来,“黑为天,红为地,烈火在其中灼烧。”
“不得不说这是个‘天才’想法。”厉蕴丹平静道,“把人间变成地狱,把活人变得跟你一样。起步点相同,你又能被他们继续嘲笑了。”
“……”
“轰隆!”镇邪塔的顶端倾颓,瓦片画栋碎成齑粉,从上端开始坍圮,一节节倒塌下来。
伴随再一记雷声响起,多明区的供电“啪”一声断了。异样之兆引起活人的警觉,而造化者们一时踌躇,不知该不该向笼屋靠近。
王铭灏:“怎么回事?我感觉这雷在劈什么东西?”
周映炀的双目似乎炼过,能看清煞气的形:“感觉像是传说中的渡劫……”
“渡劫?”
“那煞气像蛇形,不是传说蛇遭雷劈会变成蛟吗?”周映炀道,“但这布局我看不懂,塔是镇邪的吧?我在临安住过几年,西湖有雷峰塔镇白蛇的传说。有点奇怪,怎么这塔现在的作用像避雷针呢?”
崔沐心:“要去笼屋吗?云丹已经失联一天了!”
“现在能接近笼屋……啊啊啊!”突兀地一阵雷声又落,吓得几人惊叫出声。
“先看看,静观其变。”
与造化者们的选择不同,厉蕴丹是行动派。她深深地看了一眼十八楼“灵堂”的方向,心中一番计较,当下便纵身从楼顶跃下,攀着外头的阳台一节节向下而去。
欲扬先抑,欲进先退。
13楼也好,18楼也罢,应该都做了局。她若是莽撞入内,没准又会被困上几宿。
【昂……杀了我、杀了我!】
万物有灵,逼得人心生不忍。只是在动手之前,她不想伤及无辜。
“哐!”
厉蕴丹连门带鬼一起斩杀,冲被困在屋里的人说:“走,离开笼屋,别再回来。”
笼屋将沦为造化者与鬼怪的战场,这是不争的事实。而她目前所能做的,不过是让活人尽量远离此地。造化者不可出多明,他们总该能出多明。
【九蛟、复仁、多明,我起的名字多好啊!】
呵,缚人夺命,属实是没遮掩了。
第51章 猩红嫁衣(20)
天垂象,见吉凶。多明的天空既无日月也无明,唯剩黑云翻墨、电闪雷鸣。
大雨倾盆,把八月的暑气冲得一干二净;阴风四起,将冬日的苦寒吹得铺天盖地。
笼屋形如盆盂,本是聚气纳福的宝盆之所,此刻却被阴煞之气填满,化作了一只盛满阴气的碗,任由活人在恐惧中无措沉浮。
停电之时,恶鬼出笼,阴与阳的界线变得模糊不清。十八层楼像是成了十八层地狱,活人的生死在此间变得无足轻重。
厉蕴丹每推开一扇门都像是在直面人性的照妖镜,门后的屋子譬如笼中笼,而人性的隐晦皆在一方狭小的空间内照见。
有人看见了死去的“亲人”,扑上去抱着对方嚎啕大哭。可厉蕴丹推门而入,所见的却是一只红衣厉鬼大口蚕食活人阳气的场景。
她动手砍杀厉鬼,拖着半死不活的人往外走。不料此人获救后竟对她恨之入骨,也不知哪来的力气挣脱了她的手,捞起一把水果刀就朝她砍。
“是你是你都是你!为什么要对我妈动手!你杀了她,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厉蕴丹打飞了她的刀,抬脚踹向她的膝盖,一击便让她长跪不起。在对方的痛呼中,她冷声提醒:“清醒点,那是鬼。”
“你以为我不知道吗?啊!”
女子仰头,双目充血:“对,我知道我妈早就死了,那是一只鬼,还对我不怀好意!可那又怎么样?我是自愿的,我情愿它变成我妈的样子,抱抱我,安慰我!让我在假象中死去有什么不好,难道活在笼屋比死在梦里更好吗?”
她歇斯底里:“你充当什么救世主,你问过我需要你救吗?”
闻言,厉蕴丹便是一声嗤笑:“让恶鬼冒充母亲、夺取母亲给你的性命,还感激它?我真为你的生母感到可悲,生了你这么个不知命贵的蠢东西。”
她下巴微扬:“我救你只是顺手,既然你不想活,多的是办法死。”
“你大可以回屋,我不会再敲你的门第二次。不过你要是死了变成鬼来妨碍我,就别怪我剁了你。”
话落,她抬步就走。
不与人多费口舌,不与人好言相劝,厉蕴丹的顺手真的只是顺手而已。而那女子呆呆地看着她的背影,一时间竟是不知该不该回屋了。
转过拐角,斩杀恶鬼。厉蕴丹没因为这个小插曲放慢救人的速度,只是更迅速地推开一扇扇禁闭的门。
恰在这时,那属于邪道风水师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扰着她的心神。
他分明不在这里,又仿佛无处不在:“真是心狠手辣的女人啊,你把她一个人留在那里,她马上就会被恶鬼拖走了。”
厉蕴丹:“与我何干。”
“自然是与你有关的。”那声音阴阳怪气,“你看你明明有能力救她,怎么就不再救一次呢?她要是死了,就是你的责任。”
厉蕴丹勾唇:“不如你去做个菩萨,让大阵停止运转如何?你只是承受反噬而已,她可是要丢了性命啊。你本就有能力拯救众生,偏偏不用,他们的死怎么也是你的责任。”
“……”
耳畔只清净了片刻,邪道风水师又说:“杨柳跟你不同,不论那人是处于什么境地,只要她有能力,就会出手相救。”
厉蕴丹:“然后救你这种要她性命的白眼狼?”戳人痛点绝不手软,瞬间把嘲讽开到最大,“你还有脸提杨柳,你配吗?”
四周顿时没声了,只剩厉蕴丹一个人的冷言冷语。
“人命只有一条,机会只有一次,我给过她命也给过她机会,足矣。她刺杀我,我不计较,已是最大的慈悲。要我三番五次对她伸出援手,也不看看她何德何能。”
帝王的良心是有限的,慈悲更是缺斤少两。这老妖怪跟她一个开口就是“诛你九族”的帝王谈救人,约莫是没脑子。
也对,他确实没脑子。活了两百多年干什么不好,居然搞出个把地狱带到人间的“大计划”……蠢而不自知。
厉蕴丹再去推门,看尽众生相。渐渐地,她已经记不清自己推开了多少扇门,斩杀了多少恶鬼。
有人见到了死去的爱人,抱着一番痛哭,却被吸成干尸。奇的是那恶鬼吃了人却不见欣喜,反倒是受了死者心智的影响,伏在干尸上一阵鬼哭。
有人见到了死去的伴侣,遇之没有感动,只剩疯癫与害怕。一男子抄起菜刀砍向鬼影,边砍边语无伦次地说:“不可能不可能,你已经死了!我亲手把你的尸体剁碎了冲进下水道,没人会发现的……别过来!你不能怪我,是你要非要离婚的……我错了、求求你不要杀我!啊啊啊!”
厉蕴丹舍了这渣滓,他活活被鬼拆吃。
这时那邪道又跳了出来,魔音入脑:“要是你第一时间出手相救,他应该还留着几口气、能有救吧?他的死,怎么都要怪你出手不及。”
厉蕴丹:“杀人偿命,这是他的因果报应,又与我有何干系?”
现代人常经历的道德绑架、自罪自责等事,换在厉蕴丹这头是半分不好使。
她生在封建王朝,受的是皇族教育,常以一言定人生死,哪里会觉得“杀人犯背负果报”的事是自己出手不及的过错?她还嫌这人渣死得不够早呢!
邪道终究无话可说。
他终于明白厉蕴丹与常人的不同之处,她的心智极其强大,情绪特别稳定,自有一套处事法则且不为外物所动。无论是遭受攻讦、质疑和责问,还是背刺、流言与诱导,只要与她所持的“道”相悖,她就绝不会听。
一如现在,哪怕他说再多的话、让她见再多的人性之恶去激发她的心魔,她仍旧岿然不动、不改初衷。别说心魔了,她连大气都不带喘。
这脾气又硬又厉,就像一把刀。
再然后,厉蕴丹遇到了一对被三个婴灵追着撕咬的男女。从他们死前的互相指责中得知,这俩之所以会被婴灵找上,是因为生前为了要个男娃堕胎太多了。
女子嚎啕大哭:“去吃他去吃他!不要吃我!我怀你们也很辛苦,打胎也很难受,受苦受难都是我,干嘛不放过我,你们还有没有心?”
男子更是奇葩:“我们住笼屋能有什么条件,只能生一个当然是要个男孩!你们死都死了,就不能体谅一下我的苦处,还回来吃我?”
厉蕴丹:……世上竟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也是开了眼界。
这话连她一个旁人都听不下去,更何况是与他们有着血肉关系的婴灵。当下,三只婴灵双目泣血,悲愤至极到心意相通,眨眼便合体为一只黑衣鬼娃,将二人吞噬殆尽。
之后,它在失智觅食的途中被厉蕴丹斩杀。
邪道的声音消失了,厉蕴丹在雷声与雨声的交鸣中刷到了最末一层。她不知过去了多久,只知道时间拖得越长,最末一层的人死得越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