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长安如昼
坐在他身边的祁巩:“要礼貌。”
“没事哦。”小栖无摇头不介意,“栖无是要喝奶的,要长高高!”
“阎王大人多喝点多喝点!”德吉说,“我们藏区的奶也很好喝呢!大人一定要试试!”
小栖无高兴地应声:“好的呀!”
德吉又激动地转身:“祁连长,这次我可以带你们去喝我们藏区的酥油茶了!”
祁巩笑:“好。”
至于能不能喝得到,他其实都不放在心上,重要的不是那个。
祁巩转头看向窗外,天色已经渐渐亮了起来,因为入了冬,雪山清晰可见,近处是牛羊,远处是雪山。
“这就是林叔叔说的牛牛吗?”小栖无也好奇地凑过去,“哇,长得跟以前的牛牛不一样诶。”
以前那些地府挤奶的牛牛不是这个颜色的。
“这是牦牛。”德吉对这个可熟悉了,“肉也很好吃的!浑身都是宝,也有牦牛奶。”
其他那些跟他熟识的鬼一听都笑他:“到了你的地界了是吧?”
“那当然了。”德吉也看着窗外,“我可是在这里长大的好儿郎。”
“刚入伍那会儿,我每天做梦都是我在放牛。”
提到这个,其他鬼就有得说了,气氛一下从安静变得活跃起来:“是啊,你还说梦话!整天在我们耳朵边念!鼓动我们一定要去你家看一看。”
“那好地方当然想让你们看看啊。”德吉神采飞扬,“也是因为这个,当时知道要来修铁路,我就第一个举手了。”
他年纪小,嘴巴又快,一下子没收住:“哪里想到后来遇到…”
说到这里,原本活跃起来的气氛又一次低了下去。
小栖无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没看到叔叔们的过去。
她从爸爸的怀里出来,跑回去拿回了生死簿,又蹬蹬蹬地跑回来,爬到了几位叔叔中间坐下。
几个鬼也乐得让她坐下来,即便是阎王爷,但是看着小小的一只那么可爱,谁都喜欢。
祁巩试图抬手护着小阎王,又抬头看向突然安静下来的这几个小子,笑着说:“来队里这几年,你长高了不少,刚来的时候,还是最矮的那个。”
德吉撇嘴:“但我不是长回来了吗?”
“你长得高,你身体好,你也是骗子。”
祁巩锤了他一拳:“还过不去了是不是?”
德吉深吸一口气,从昨晚就压下去的情绪这一次彻底爆发出来,他赤着眼睛回头,凶道:“哪里过得去!”
“这是命,你有几条命啊!”
“要不是,要不是你拿衣服给我了,你怎么会!”
他一直在自责,觉得是自己的害了祁连长。
祁巩笑意敛了些,无奈地说:“哪里是你的事,瞎想。”
“你总是这样。”德吉不满地说,“总是这样,什么都自己揽着,你也就比我大十几岁。”
“那不是大?比你多吃十几年饭呢。”
德吉负气地扭过头,又转过来,不管什么规矩了,直愣愣地瞪着祁巩,瞪着瞪着又双手捧着脸哭起来:“那又怎么样!你以为你本事大!那你有本事你别死啊!”
祁巩简直拿他没有办法,他总是拿连队里这些半大的小子没办法。
都是些二十来岁的人,冲动,又满腔热情。
当时一起来修路,尽管辛苦,他们也从不喊累,每天都有说不完的乐子话,尤其是德吉,年纪最小,也是最皮的,说话有口音,却依旧很顺溜,也是最能逗大家开心的。
他总是前前后后地跑,做什么都很积极。
用他的话来说,这条线是要修到他家的,他一定要比大家都积极。
总是给连队里的人说他们家有多好看,多好玩,只可惜没有多少人能看得见。
“我叫德吉。”他常说,“德吉在我们藏语里,就是幸福的意思,所以你们看,我一直很幸福,别人都没能来修路!”
祁巩将面前哭得不成型的德吉按住:“不是幸福的德吉么?”
“哭成这样,没有说服力了。”
“你管我!”
德吉甩开他,回想到出事的那天。
那天天气很不好,但是工期不能耽误,隧道才挖了一半,还得继续。
大家都是轮番来的,他自小在高原长大,所以很自觉地将最重的活儿都揽下了,跟着连长他们十来个人一起进的洞。
挖洞的时候,一边挖还会一边出水,那些细碎的岩石一直往下掉,但这都是常态了,这个天气很冷,每个人都裹了好几件,却还是被冻得不行,都是在咬牙坚持。
后来下起了雨,这可太糟糕了。
德吉衣服都湿了,再看其他人,连长衣服也是湿的,但却没有说一句话。
有人在外面喊:“你们差不多就出来休息一下,这雨有点大,在里面吃不消的。”
祁连长推着铁斗车:“马上。”
“你们先去休息。”他说,“我把这些先推完。”
德吉当然不愿意:“一起推快一点。”
其他人也不愿意独自去休息,在他们看来,只要休息少一点,就能早一天通车。
德吉一边推一边说:“哈哈哈,到时候通车了,我们家所有的亲戚都要宰好几头牛来犒劳我这个英雄。”
其他人也跟他打趣:“是是是大英雄,赶紧过来搭把手,到时候我们也能快一点吃到你家的牛。”
意外就是这个时候发生的,这时候的塌方常见,就在大家前后推着铁斗车出去时,洞口的碎石开始迅速往下掉。
外面的人吓得赶紧喊:“祁连长!!”
祁巩脸色微变:“都小心点,找安全的……”
话没说完,轰隆一声,洞口顿时塌方,在隧道里推着车的所有人瞬间被淹没。
德吉是被身旁的祁连长喊醒的,地下水上升,他冻得快没有知觉了。
周围是铁斗车,好歹能给他留出一些空隙出来。
他回应:“连长,我在。”
祁连长明显松了口气:“往里叫其他人,确保每个人都在。”
索性,大家都还能应声。
但是,太冷了,有些人还有高原反应,根本撑不了多久。
“那么多人在外面。”祁巩说,“会有人救我们出去的,你们,谁都不许睡,这是命令知道吗?”
“是。”
祁巩又说:“保存体力,不要太紧张,一定不要紧张。”
一个一个的传话下去,大家都在为了活下去而努力。
过了不知道多久,迷迷糊糊的德吉手边有了动静,离他很近的祁连长,从岩石缝隙里将自己的衣服递了过来:“穿上。”
他真的好冷啊,即便他是在这里长大的。
祁连长声音听起来很轻松也很有精神:“你还想看到通车,就穿上。”
德吉想,他想得要死了,做梦都是。
所以他接过了祁连长的衣服,也是湿的,谁知道到底能不能保暖呢。
他心底是不可抑制的恐慌,却依旧迫使自己不要让别人恐慌,于是想方设法转移注意力,他想找个人说说话,证明自己还活着,还有机会活着。
“祁连长,你说还有多久才会通车啊?”
“快了吧,快了。”
快了?
可是还没挖到昆仑山呢。
但是快了,听起来就是一个充满了希望的词。
德吉心想:那就好,自己还能看得到。
“祁连长,你看过日照金山吗?就算我在藏区长大,但依旧觉得很美,神圣又有希望,有机会,我带你们去看啊,对了,我们家那个牛,其实养的也不是很多,到时候,你们少吃点啊,可难养的。”
说完后,没听到回应,德吉冻得发抖的指尖动了动,想要摸过去,又不敢,他继续说:“祁连长,不是我话多,我这人性格就是这样。”
“祁连长,你不要嫌我烦,我不说就是了。”
“算了,我错了,肉你们随便吃好了,你说话就好。”
“祁连长,你回我一句。”
“一句吧,一句就好了,我求求你。”
“求求你,我以后再也不说话了。”
终于,他手指动了,努力去够到那边的连长,但只能触碰到没有任何反应的手。
德吉觉得自己所有的精神支撑好像有那么一瞬间就倒了。
这么勇敢的人,也不在了吗?
他怎么可能呢?!
另外一头的战友们都在互相喊着大家,想确定大家是不是都在。
好半天德吉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祁连长,睡着了,没事,你们保存自己的体力,不要再说话了。”
像是生命走到尽头时的无力,像是要找到最后一点点的寄托,他不顾动静,穿上了祁连长递过来的那件衣服,将自己紧紧裹住。
不能死。
不能死。
不能死!
德吉,你要做英雄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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