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公子葭
她徘徊在大队的知青点外头,说是知青点,其实也就是村里没儿女的五保户人去了,家里的房子收归给大队了。
七八间破败的土胚房,里头只住了九个知青。
盖因前些年知青都是自愿下乡来的,那五六年才来了五个知青,那些知青们来的时候怀抱着改变农村的梦想,待不了多久就傻眼。农村的生活太苦太难,种地靠天,谁知道啥时候会来一点意外,当年的粮食就得牵动着所有人的心。
其中有几个知青闹着要回城,闹了两年,到处都不批。不光不批,今年更是干脆直接定下来,城里的适龄年轻人,都要下乡来建设乡村。
这下子回城就成了遥遥无期的苦差事,最早一批来的知青里就有扛不住的,已经有一个女知青嫁给大队上的社员了。
王樱盯着知青点的大门,心里想的是,自己最起码要挑一个看得过去的。要是来一个歪瓜裂枣的……
抱歉,她还是自己单着过吧。
王樱在知青点门口守了两天,心里择定了人选。
知青点里有一个来了三年的知青,平素不爱说话,叫卫强的。
王樱觉得这人长得正常,日常劳动中似乎也很爱帮助别人,看上去人品还算过关。
就是不知道这人对于在农村成家有什么看法。
王樱边走边想,回家之后还给自己照老规矩冲了一碗鸡蛋汤。
前些天买的卤水已经用光了,王樱前头还用那点卤水做了兔子,味道也是一绝。
正想着什么时候再去国营饭店一趟,再买点卤水,或者干脆看能不能跟服务员打个商量,直接买卤水或者是弄好的那种调料。
突然,王樱听见外头传来一阵吵闹。
“呸!说好的把闺女嫁到我家,这些年你们拿了我家多少东西!前前后后的两张皮子我就不说了,你闺女硬着心肠非要换别人嫁也成,可是你们当爹妈就不该上我们家来知会一声吗?好好好,你们嫌弃我们,那就把之前从我妹子家拿走的东西都给我还回来!不然就赔我们一个媳妇!”
“你你你怎么说这种话!我们家那个死丫头她主意大也能赖我?再说了,之前咱们是亲家,互相帮衬……”
“去你的互相帮衬!谁跟你们家互相帮衬!你们家是穷的跟别家不一样还是你们家门上镶金牙了?我妹子生活好的时候让你们帮衬什么了?”
“话不是这么说……”
“说破大天去也是你们没理!别废话!把吃我妹子喝我妹子的都给还回来!”
……
王樱探头往外一瞅,只见王家的大门外面正鸡飞狗跳,围着一大群人。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扯着李春娟,嘴里骂的震天响,旁边还站着王永顺,徐霜,徐霜手里还扶着一个老太太。
王永顺最近的打击接二连三,先是王樱开头,接着是王玲玲推高,现在又被王玲玲留下的烂摊子折磨。
王永顺脸色青的像是上了一层沥青:“我跟王玲玲都断绝关系了……”
那头发花白的老太太可不管这些,哭喊的声音抑扬顿挫:“那她之前拿回家的东西你没吃?我们霜小子送的礼你没收?你家丫头跟你断绝关系前你不是都拿了吗?这会儿你跟我扯这个!是不是不想给?”
王永顺被噎住,自从一年多以前跟徐家那头差不多说好,后来徐老太确实给了不少东西。徐家有徐霜这个厨子在,又有省城的大儿子,之前不光是给过吃食,还有两次送过罐头和糖。
这在乡下都是难见到的东西,尤其是罐头,城里人也没几个有定量的。也就是徐明在省城的好大学里跟着老师干活,学校分的一两罐。
这些东西都是有数的,吃食还能糊弄说给过钱。其实王永顺心知肚明,每次他家给的那一毛五毛的,根本对不上那些东西。但到底还能混弄。那罐头和糖,罐头一个也得好几块,糖一斤也贵的很。
王永顺不想掏这个钱,李春娟不知道家里的家底,那是更不想。
看徐家死盯着要东西,把大队的人都给引来了,李春娟也心一横,往地上一躺就赖。
“你们说这些还有什么用?!我家倒霉,生了个不顾脸面的死丫头,她非要嫁别家,我们当爹妈也管不住。我们家前一阵把东西都给王樱了,家里哪儿还有钱!”
“你们非要钱,就问王樱要吧!”
“要不然就把我打死赔你们!”
李春娟泼是泼,但她也敏感的知道徐家不敢拿她怎么样。
徐家现在处于,大队上的人都知道他家出了个反右,所以能避着就避着。没看徐家最近都门关着不出来?
就算王玲玲出了这事,徐老太也没第一时间就来要说法,这次来要说法的还是徐老太的姐姐。
李春娟在心里暗骂这群老不死的,都是出了门子的姐妹。各是各的家,还出来出这个头!
她就赌,徐家虚张声势,不敢闹大。
他家这个帽子,闹大了也没人撑腰。
旁边的第五大队就是,他们那边的一个地主成分的,说是家里遭了贼,告到公社也没人管。
李春娟往地上一躺,就是赖。
反正他家现在也没有什么脸面了。
王玲玲闹的一出,早就把家里的脸面丢到公社外头了。
徐老太的娘家姓苏,她姐是留在娘家招赘的,所以就叫苏老太。
苏老太看李春娟躺下就耍赖,气得牙根痒痒,她扯不动李春娟,干脆的就开始撕扯王永顺。
伸出手就要抽王永顺:“属蚂蟥的一家子!看见好处就往上凑,看见不好的就往后缩!我妹那时候还给你家送过烟!你个不要脸的当时就给了一毛钱!”
说着,苏老太就絮絮叨叨的念王家拿过什么,给过一毛两毛。
人上了年纪,总是愿意记住自己认为最重要的事。
徐老太之前是不留心,但是常来往的姐妹可不这样。
苏老太之前可是记得清清楚楚,这会儿说起来都是背王家要了徐家多少东西。
围观的人本来也是在看戏,毕竟徐家和王家都是外姓,牵扯不到村里的大姓,那大家一般也就是看着。
越看越听,大家越是咋舌。
“这永顺两口子够不要脸的,拿人家一条烟给一毛?真干得出来啊。”
“别说烟了,之前他们家玲玲经常上徐家说要换点肉,半只兔子给人家五分。”
“你听谁说的啊?”
“还能谁?之前王玲玲跟我们家丫头嘚瑟的呗。”
“真是够不要脸的,你家闺女另嫁了,当爹妈的不该上门给人家个说法吗?”
“就是欺负徐家呗,觉得人家这会儿不成了,不敢要这个理。”
“徐家这小子啊……亏了。”
“嫌亏你带回去当女婿啊!”
“……那还是算了。”
……
听着周围的议论,徐老太扶着儿子的手紧了一下。
徐老太自从知道了王玲玲的事,就知道必须得来这么一遭。
乡下人虽然淳朴,但多的是欺软怕硬。他家这个成分问题,谁也没划出来个道道。大家都是等着看的。
王家这次虽然是无意,但实际上就是王永顺的一次赌,也是试探。如果他家碰上这种自己有理的事都不敢站出来,往后就等着被人明里暗里欺负了。
所以哪怕是为了往后,徐老太也不能让。
但是她自己肯定是不能出面,她动手,虽然理直气壮,但王永顺要是狠心点,完全可以动了手,再栽说她成分不好。所以她姐就自告奋勇出来挣这个理了。
徐老太环顾四周,冷笑一声。
以前给王家的东西她也不在意,但是这次必须在明面上把王家压一压。这样,自家还能缓缓气再想办法改成分。
王永顺叫一个老太太撕扯的脸面全无,偏偏他也不敢回手。上来打人的毕竟是苏老太,人家成分好好的,他动了手,苏老太保准要告他。
李春娟看苏老太撕扯王永顺,赶紧上来也撕巴。
一边动手,一边哭嚎:“我有啥办法啊!我家里也没别的闺女了!我要是再有一个,我就赔你一个了!”
苏老太呸一口:“你王家这种,谁愿意要!”
“给我赔钱!前前后后,至少五十块!”
五十块说那些送到王家有数的东西肯定不够,但是加上那些价格模糊的山货和肉菜,差不多也够了。
李春娟听见就要哭:“我家里哪儿有啊!”
她是真不知道家里的家底,虽然大女儿的彩礼有一百,但是钱都是把在王永顺手里,王永顺说花没了,她就真以为是花没了。
而王永顺虽然有三百多块的家底,但是他就不打算给。
且不说这时候给了叫大队上的人都知道他有家底,光是五十块钱就叫他肉疼!
钱是要用在儿子身上的!
李春娟哭唧唧,嘴里嚎着自己的不容易,她脑子不灵清,说起来也有一搭没一搭的。
上一句还在说摊上王玲玲这个没心肝的,早知道给她丢尿桶里溺死,下一句就说自己实在是没钱。
“要不你们把王樱娶回去算了!我家没钱!”
这一嗓子可就把在一边站着看戏的王樱给牵扯进来了。
王樱撇撇嘴,搭了一句:“大伯母想的怪美,就算是我嫁,那咱俩家也分家了。那五十你照样得给。”
李春娟这会儿新仇旧恨攒一起,觉得自家这么惨,就王樱房子住着,票子拿着,滋润的不行,看自己嫡亲的大伯一家子有事,连帮忙都不帮。
黑心烂肚肠的东西!
“我家的东西都给王樱了!你们问她要!嫁也叫她嫁!”
李春娟打定主意要把王樱拉下水。
王樱还没说什么呢,突然传来了一个声音。
“可以。”
李春娟闹得头发都乱了,隔着乱发,她看清了出声的人。
徐霜扶着自己亲妈,表情淡定的仿佛刚才插一脚的不是他一样。
王樱本来看戏看的欢实,这会儿被徐霜一说,整个人就有点说不上来的感觉了。
有点恼,也有点摸不着头脑。
徐霜搀着徐老太走到王樱身边,周围的群众离的也不近。王樱还恰好站在一个阴凉处。
徐霜跟自己亲妈说了两句,自己走到王樱身边。
不远不近的距离,足够让众人看到两个人对面,但却听不到他们说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