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公子葭
“咱们怎么去?”
徐霜指着西坡镇外头:“路边坐车。”
西坡镇作为最靠近县城的一个镇子,镇上的人进城有些都是骑着自行车就去了。王樱跟徐霜站在边上,看着好几辆自行车驶过。
王樱跟徐霜打商量:“我不要手表,咱们买辆自行车吧。”
县城的班车只有一天一趟,等着也太熬人了。她觉得自己往后肯定不少往县城跑,有辆自行车也方便。
徐霜也是偏向自行车的,但他又觉得自己用的多,王樱在家有个表更方便。
“咱们先去看看自行车,我再问我师父有没有表的票。”
了不起就是两样都买呗,他又不是买不起。
正说着,班车就过来了。
这时候的班车还跟以后的不大相像,外面没有那明亮洁白的涂装,反而是军绿色的,上面的座位不多,空出大片地方给人站着。不然人根本上不去。
这时候时间还很早,不到九点钟,可车上已经站满了人,有的人还带着活物,鸡鸭在外头被冻的瑟瑟发抖,车上一暖和就开始瞎扑腾,鸡毛,鸭毛,乱七八糟的小孩声音。简直是无处下脚。
徐霜护着王樱往上走,售票的女同志不耐烦道:“赶紧的,往后挤挤,一个人两毛,提前下车不退。”
徐霜递了四毛钱过去,两个人往车后挤,挤到一个靠窗的空地上,徐霜两只手往窗户上一撑,给王樱罩在里面。
王樱:……
徐霜很自然道:“先这么站着吧,咱们这站靠后,上来一般是都没位子。”
司机发动了汽车,开走了十几米路,一个急刹车停下。
车上本来就吵吵嚷嚷的,这一下子急刹车,马上就有人快要倒地。
一连串的嘟囔不满就起来了,司机也不耐烦的很,他天天泡在这些声音里,烦都烦死了。
“吵啥啊!没瞅见前头有人故意拦路啊!”
然后就把头伸出窗外吆喝:“没瞅见这一大车人?非得站到大马路中间?”
一个女人小跑着跑到前门处,狠狠拍了两下车门:“我喊着叫你们停你们不停!把门给我开开!我要进城!”
售票员本来就眼高于顶的,听她这么不客气,当即就发火:“啥人啊,会不会好好说话!”
底下那女的也泼,扯着嗓门就喊:“你不开门我就站到路当中去!你们是为人民服务的,咋的,我不是人民?”
几个来回吵下来,售票员不情不愿的打开了车门,女人跟打了胜仗的公鸡一样,趾高气扬上了车。
王樱隔着徐霜的胳膊,把人看了个仔细。
嚯,居然是个老熟人。
王玲玲蓬乱着头发,整个人再不复以前那种丰盈的白皙,蜡黄的脸颊,嘴唇因为干燥起了皮,看着就像是个长的稍微好一点的农村妇女。瞬间老了好几岁。
王玲玲上了车,一边给售票员两毛钱一边嘟囔:“啥破烂车,还要两毛钱。”
售票员翻个白眼,撕了一张票塞她手里。
王玲玲丝毫没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对,也没搭理一车人都对自己不满,她找个地方一靠,眼珠子就滴溜溜转。
王樱拽了一把徐霜的袖子,示意他看。
徐霜只是看了一眼就移开:“你冷不冷?”
靠着窗户是好,不挤,但是窗户漏风,带着人也跟着冻得打颤。王樱摇摇头,她体质最近好了很多,这种天气也不再像是原主一样手脚冰凉。
“那个是王玲玲吧?”
徐霜嗯了一声:“周边几个公社都在这一站坐车。”
别的公社也有班车,不过那几个班车都有点绕,就西坡镇这个站离县城最近。所以周围几个公社的社员进城都是在这一站等着。
俩人说话的声音不大不小,王玲玲听着熟悉的声音,没一会儿就发现了他们。
王玲玲瞪大了眼睛,又不相信一般,狠狠揉了揉,终于确认了那边两个黏在一起的人是徐霜和王樱。
王玲玲:!!
她自从嫁到赵家之后,再没留心过娘家那头的事情,所以她还真不知道王樱和徐霜现在已经在一起了。
乍一看到这幅画面,王玲玲先是惊怒交加,仿佛是王樱占了自己什么东西一样的愤怒。接着就脑子一片空茫。
她本来是想着给王樱和徐霜凑一对,但那不是自己还没行动,情况就发生了很多变化,逼得自己只能兵行险着。
但是这俩人没有自己撮合,居然主动在一起了?
王玲玲恨不得拍大腿后悔,这俩人既然这样,说明自己是不是早点行动,自己原来的想法就能成真了?
她怎么不早点重生!
王樱看王玲玲那生动的表情,悄悄趴在徐霜边上问:“你说她进城干什么去?”
徐霜本来把王樱圈在怀里,忽然人靠过来,他整个人都像是被定住了,僵硬着回答:“不知道。”
王樱又打量了王玲玲一会儿:“我觉得她是进城去买东西。”
王玲玲谁都没带,就只背着一个空的大布口袋,看着不像是进城有什么要紧事,反而像是要去采购什么东西。
事实上,王樱猜的倒是基本没错。
王玲玲今天确实是带着钱进城的,她嫁进赵家这段时间,就算是昧着良心讲,她的日子也不能算是好过。
婆婆是个那样的脾气,几个妯娌也不是好相处的,日常都是男人捞干的,几个妯娌计较那点稀米汤。你多吃了一口,我少了半块,吵起来的时候虽然不多,但日常也是各种小动作不断。
王玲玲上辈子除了没挣到大钱,但气确实没怎么受过的。
徐家就徐霜,他大哥又没了,家里没有妯娌的破事,婆婆也不爱掺和两口子,所以王玲玲过门就是当家的。
徐霜每个月的工资交一半给她,她不缺吃喝。
但是赵家全然不同,他们一家子虽说出了一个赵军,但是赵军的津贴也不够四房人一块花用啊!
赵家几个男人地里的活都做的粗糙,虽然男丁多,但分的粮食并不多,几个妯娌还各自有孩子,五间房每天都是叽叽喳喳的,吃饭时候的碗筷都十几副。
两个孩子一个五岁,一个三岁,五岁的那个到处瞎跑,得不错眼的盯着,三岁的那个走个路还不算稳当,没瞅见就会摔一跤。
不过王玲玲心里存着两个孩子带着自己躺赢的念头,照顾起来也十分尽心。
只不过这么一来,又碍了其他几个妯娌的眼,几个妯娌觉得她是后娘,照顾孩子比自己照顾的还尽心,看在婆婆眼里不是她们几个媳妇偷懒耍滑?
于是,几个妯娌斗法,夹杂着两个孩子的日常,王玲玲心力交瘁,熬这么一段时间,把自己给熬的不像样子。
这次进县城,本来是家里的大伯子的事,因着家里孩子多,粮食不够冬天吃,所以得趁着这时候进城去买点粮食。
按理说在村里换也使得,但赵家的老太太做人实在是太失败,整个大队没几个待见她的,都不愿意给她换,去别的大队又担心被举报。
所以只能是进县城,找到黑市买点。
这不是个好任务,进县城就不说了,远还累,摸到黑市更是困难重重,还得防备着被人抓了。最重要的是,回程怕被人看出端倪,得自己一路走回来。
本来这件事落不到王玲玲头上,偏偏妯娌之间互相挤兑,王玲玲得罪了大嫂子,大嫂就糊弄着自己男人把事情甩给王玲玲了。
王玲玲搓搓胳膊,她身上还穿着单衣,她带到赵家的厚衣服前几天拆了一件给两个孩子做棉衣,这会儿自己身上反而没有厚衣服。
再看那边的王樱和徐霜,王玲玲心情好了一些,王樱身上也穿着旧衣服呢。
可见徐霜对她也没多好。
王玲玲想起上辈子的事,心里给自己打气,不管怎么样,自己挑的这个以后是首富,而王樱以后只能当个破厨子的老婆,穷在乡下。等到自己这边分了家,带着两个单过,以后赵军回来就能发大财!或者这辈子她早点让赵军转业,日子肯定会更好过……
去县城的这一路,王玲玲就在这样的美好幻想里度过了。
直到下了车,王樱还以为王玲玲会来说几句难听话,结果到了地方,王玲玲只是高高在上瞥了她跟徐霜一眼就走了,把王樱看得莫名其妙。
徐霜拎起进城带的篓子,问王樱:“咱们先去我师父那儿?吃过饭下午再去供销社?”
王樱无所谓:“可以啊。”她对县城不熟,自然是跟着徐霜走就是。
徐霜背着背篓,跟王樱一前一后在路上走,这也是这时候的特色了。据村里的人说,之前在县城看到有男女一块在路上走被抓去的,说是没有结婚证就是搞破鞋,听说抓进去了就要关几天听课。还要通报单位。
所以大街上的男男女女,哪怕是两口子都是各走各的,绝对没有那种勾肩搭背挨在一起的样子,生怕被路过的红袖箍给误会。
徐霜带着王樱一路走到一片低矮的民居,顺着巷子找到一个大院子。
徐霜小声给王樱介绍:“这一片的房子原先都是我师父的,后来我师父就把房子捐了,自己只留了这一个院,不过院子里现在也住着其他几户人家,算是国营厂子租我师父的。”
徐霜的师父叫陈东,解放前是小少爷,家里是做糖厂的,置办的家业也多。后来世道乱起来,他就把自家的产业全卖了,自己就缩在南邵这个小县城过日子。他这辈子最爱的就是一口吃的,手艺虽然凑凑活活,但嘴巴刁的不行。
王樱诧异的看着眼前的大院子,这种院子像是仿照着四合院建的,留了正房厢房,但前头却没有留倒座,而是只有一个影壁。前院往后还能看到一个影壁,应该是两进院。
徐霜带着王樱一路走到后面那一进的正房,一路上王樱看到院子里晾晒的衣服,各家门口的煤球,还有院子里的一个公用的水池。
徐霜:“我师父一个人住在后面正房的三间,他在县里的一个国营饭店当厨子,没有结婚也没孩子。”
两个人走到正房,正房三间门口处坐着一个胖老头。
胖老头没头发,整个人跟个白面馒头一样,满脸的喜相,眼角带着笑纹,也看不出来岁数,瞧着像五十,也像六十,但要说七十也不过分。
“哎呦,我说今个听见喜鹊叫,合着今个就该是我有口福了!”
胖老头一见徐霜就起身,椅子恰到好处的吱呀一声,像是诉说着自己的辛苦。
胖老头两眼放光:“好徒弟,今天怎么有空来找我?”
徐霜拉着王樱:“这是我未婚妻,我下个月二十六号结婚,给您说一下。”
胖老头:“结婚好结婚好!这姑娘配你!你二十六摆席面不?”
徐霜面无表情:“摆,但我不做。”谁见过新郎结婚当天去掌勺的?
胖老头好像很失望的样子:“那、那你是来找我给你做席面的?”
徐霜:“都行,主要是我办点结婚的东西,过来找你换票。”
胖老头丝毫没有当师父的矜持:“好说好说,你今天带什么东西来了这么一大包。”说着就把人拉屋里,一直盯着背篓。
徐霜早知道自己师父是个什么德性,直接把背篓里早准备好的东西拿出来。
“我未婚妻给你送的鱼,还有我妈之前晒的干菜,这个是黑木耳。”
胖老头激动的不得了:“这鱼好,看着就好吃,中午你把这鱼给做了。”
这时候胖老头才想起来自己徒弟的未婚妻也在,赶紧补两句招呼:“姑娘坐哈,柜子上头有桃酥,桌子上面有瓜子,你自己抓着吃。”
王樱这才理解了为什么刚才徐霜悄悄给自己补了一句,说他师父这辈子没别的毛病,就是喜欢吃,一会儿要是有点怠慢她希望她别放心上。
不过这人这么胖,血压还好吗?
徐霜瞧着时间也差不多该到中午,也清楚自己师父是个什么人,干脆的围上围裙进厨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