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画星河
嘉佑帝微微一怔。
柔妃又道:
“月儿以前说过一句话,我觉得很有道理,她说,历史是胜利者书写的。”
“您只需要保重好身体,长长久久地坐在龙椅上,就必然有荡平一切叛逆的一天。到时候,您想让后世史书怎么写,就能让史书怎么写。相比之下,如今那些蝼蚁般的平民百姓到底说什么又有什么要紧的呢?他们再怎么说,也是不敢造反的。”
嘉佑帝顿时豁然开朗。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他似乎渐渐就被这虚妄的名声绑架起来了。
从前他明明不是这样,为了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他什么都可以做。
他在皇子们之中受尽欺压却依旧可以笑脸相对,他想尽办法赢得容皇后的心,让容家将嫡女嫁给他,又对那些当权的家族多番忍让,何曾像如今一样耽于虚名。
最后从结果来看,那些人当时再风光,再清高,名声再好听又如何,通通成了他脚下的白骨,而他却成了大权独揽的帝王。
如今也是一样。
他完全犯不着因为一些蝼蚁的看法气坏自己的身体。蝼蚁们说得再义愤填膺,难道还敢造反吗?
既然不敢造反,对他又有什么影响呢。
至于李洵的功绩再怎么耀眼,总归也是在他在位期间发生的,只要他将来能铲除李洵,那在后世眼中,光复失地,攻陷了北戎王庭的,便可以是他这个皇帝。
他完全没必要因为一时虚名,去与李洵争这长短,对自己的身体造成更加严重的损伤。
经过柔妃这一劝,他是完全想通了,总算又收拾好了情绪,振作起来处理国事。
然而,两人却忘了,哪怕是蝼蚁的力量,积累的多了,也是能啃断参天大树的。
对嘉佑帝不满的不只是百姓,禁军以及下层靠俸禄吃饭的普通官员皂吏等,对他的不满也在发酵中。
这次签订和谈条约,嘉佑帝几乎掏空了国库还有私库,朝廷财政紧张,那么官员和军中,年末岁尾的福利奖金自然都是不可能再发的了。
底层官员本就出身一般,为着寒窗苦读掏空了家底,最终好不容易才考上进士,侯缺又得一大笔打点,这才能当上官。
其中那些胆子大四处压榨收刮百姓的且不说,一部分老老实实办事,因为自己没背景而不敢贪污受贿的,或者本就在清水衙门的,可就只能指望着朝廷的俸禄赏赐过日子了。
朝廷发放的待遇,基本上是平日的月俸占一半,年末的赏赐占一半的。
原本腊月中下旬都在打仗和谈,朝廷也腾不出手来给大家分发赏赐,所有人都以为,就算年末不发,等过完年总是要补发的吧。
谁知道,过完年来上值,左等右等都没有发的意思,一问上头,这才宣布去年的腊赐都不会发了。
这就等于全年收入直接少了一半,大家本就应酬多,日子过得不宽裕,过年都是借的钱,这一少了腊赐,便完全捉襟见肘起来。
私底下对嘉佑帝这皇帝的和谈更是不满。
和谈的好处他们没看到,未来几年的收入恐怕都要大打折扣却是真实存在的。
关键是,这和谈的赔款明明都是可以避免的。
可偏偏嘉佑帝就连稍微多几天都守不住,早早就跟戎族联军投了降。
上头的人不靠俸禄赏赐生活,自然是无所谓的,可他们却是遭了大罪,如何能不埋怨皇帝的无能。
当然,书生造反十年不成。这些文人官员,在此时的不满其实不足以造成什么实质性的影响。
真正会出大问题的,是在军中。
从禁军到边关守军乃至于厢军,军饷都是被层层克扣的。
年关岁末,边军那边是凭守将的良心发赏赐,禁军却是有几十文到一两百文的物资或钱作为腊赐的。
虽然发到手里的又要少一截,对禁军士兵们来说却是极大的慰藉。
可今年,上头却说因为国库吃紧,这腊赐就不发了。还说连陛下和宫中的娘娘们都在缩减用度,全体禁军也要节衣缩食,与朝廷一同共渡难关。
这顿时就让刚经历过一场生死战斗的禁军士兵们情绪炸了。
对抗戎族联军的时候,禁军里头牺牲负伤的那么多,不给赏赐就算了,毕竟没打胜仗,可如今却是要连他们仅有的一点年关期盼都剥夺,让家里人连个高兴点的年都过不了。
这搁谁身上能不生气。
“去年没钱不发腊赐,今年会不会连军饷都开始削减?”
“你们想想东戎和西戎一共要走了多少钱,那可是两千万两,咱们一两年的国库收入都未必有这么多。今年明年都必然全国到处吃紧,军费又是大头,削减军饷几乎是必然。”
这样的结论,稍微有点头脑有点见识的人都能分析得出来。许多人便忍不住骂娘了:
“咱们当兵,脑袋拴在裤腰带上给朝廷卖命,拿到手的钱竟是让人连肚子都吃不饱!这还当个屁的兵!”
有人唉声叹气劝道:
“没办法,谁叫咱们当初无路可走投了军呢,如今后悔也没用。而且全国上下,哪个当兵的不这么苦,只能认命。”
却有人立刻反驳:
“谁说都很苦的,你看人家慎郡王麾下的兵就一点都不苦。”
一有人提起慎郡王,众人顿时越发地意难平。
慎郡王麾下的兵过的什么日子,那是在禁军中广为流传,并且一直深深羡慕和向往着的。
众人忍不住又念叨起了慎郡王军中那些惹人羡慕的待遇,无外乎是足额发军饷,顿顿有肉吃,还发衣服,还有各种战死和伤亡的抚恤等等。
却有些消息灵通地道:
“你们那都是老黄历了,我听京城的客商说,如今的待遇比以前还要好。那些受伤的士兵,今年绝大多数都安排到厂子里去了,不仅有先前的伤残抚恤一直发着,还可以另有一份工钱,活计也轻松。”
“你要是能立个军功升个官,那后头去了厂里也是官,手下管着很多人。”
“对,我在城门值守的时候也听说了,慎郡王还给很多军中家眷也安排了工作,家里有媳妇儿的安排媳妇儿去,没媳妇儿的安排老娘去,全家直接又多一份工钱。”
“银泰的客商说,慎郡王手下的兵可有钱了。他们除了军饷足额,每次打了胜仗还都能拿到不少的赏钱,所以很多人都爱去那边做生意。”
想起这次慎郡王攻下北戎王庭,不知道要缴获多少金银财宝,到时候又岂能亏了手下的士兵们。
今年过年,慎郡王手下的士兵们拿到手的东西必然比以往更丰厚。
这样一对比,就显得两手空空的他们更加凄惨了。
“要是我们当初跟着慎郡王去了北疆该多好。”当初慎郡王的护卫营,可全都是禁军里挑的。
“谁说不是呢,听那些客商说,他们当初跟着去的护卫营,几乎全都升官了。最低也是个队长,还有些人当了都头和营指挥使,军饷全都在一千五百文往上,如今个个都是人上人了!”
这种话题一谈论起来,众人心中的羡慕向往便犹如春天的野草般疯长。
做慎郡王的兵,不仅各方面待遇好,还能打胜仗,做万民敬仰的英雄,何至于像如今在京城这样憋屈窘迫。
若是能有什么办法去投了慎郡王该多好,如今慎郡王刚占下北戎,正是需要兵的时候啊。
心思灵活的,尤其是那些没有家室的单身汉们,却已经想到了办法。
在京城想去投奔慎郡王是不容易,一个不好就会被当做逃兵抓回来。
可接下来朝廷不是又要派人去燕山关么,不想去的人很多,想去就变得容易了。
等到了燕山关,往西北走不了多远就能进入北戎草原,到时候不就能去投奔慎郡王吗!
众人心照不宣,这次主动前往燕山关的人是特别多。
而被众多禁军向往的慎郡王麾下士兵们,如今却是枕戈待旦,正全力准备着伏击即将要路过的西戎大军。
第121章
在此前的日子里, 神木林部落的首领格日勒图已经劝服了十几个小部落归顺李洵。
这些部落主要分布在北戎王庭以北的方圆一千多里范围内。
这些地方气候相对较冷,牧场条件不及南边,大部落们看不上, 这才允许诸多小部落占据。
当然,这些草原部落的首领也并不是都如格日勒图一样胆小。一开始, 很多人都对格日勒图的劝降置之不理,哪怕李洵攻破了北戎王庭,他们也没打算轻易投降。
毕竟, 慎郡王是中原人, 是外族,相比之下,他们自然是更愿意接受戎族自己人的统治的。
更要紧的是, 北戎王庭虽然破灭, 却还有大批北戎军在大启的清河战线, 若哪天返回北戎草原,对他们这些背叛者岂不要赶尽杀绝予以严惩。
三个离王庭最近的小部落, 害怕慎郡王攻打, 倒是干脆利落地选择了归顺。其余的却选择了观望。
“郡王,这些小部落不识好歹,要不要带些兵马去教训他们一番?”
伍汲有些着急。
等他们攻下北戎王庭的消息传到京城,那边的戎族联军或早或迟都会选择撤退, 东戎的人都是散沙尚且可以不在意,但西戎, 却是不得不防。
若到时候北戎这几个大部落勾结西戎撤退的五万大军, 一起反攻王庭, 必然给他们带来极大的麻烦。
他们必须在西戎大军到来前, 打服这些小部落, 集结更多的兵力。
李洵却神色淡然,似乎一点都不为此着急:
“时间紧迫,不要做这些无用功,先把孟和部落打下来。”
孟和部落紧邻王庭,人口众多,据王庭的户籍资料记载,牧民加奴隶大约有三十五万人,其部落领地横亘南北三百多里,东西三百多里,还有个湖,水草丰美,是余下的五大部落里实力最强大的一个。
他已经让人传信那三个小部落,令他们三日之内务必各带三千兵马前往王庭集合。除此之外,最先归顺的神木林部落,也由首领格日勒图之子带领三千兵马前往王庭。
如此,便有一万二千人的戎族兵马。
有了他们一同出兵攻打孟和部落,便会轻松很多。
而在与戎族联合出兵之前,首先要做的,便是改造自家的军队的思想观念。
他必须让他们明白,戎族人不再是纯粹的敌人,也有一部分将成为并肩作战的战友。
为此,他专门召集全体士兵,向他们宣布了这一消息。
一开始,士兵们自然是下意识有些抗拒的。
对他们而言,戎族是敌人,与大启有着血海深仇,像是纳古斯部落一样,不杀那些戎族人,让他们免费为郡王工作几年赎罪,就已经很宽容了,如今怎么还能让戎族人成为与他们并肩作战的战士。
李洵任由他们抱怨了一会儿,这才让众人安静,告诉他们这样做的原因。
首先是草原上的形势,北戎草原比两个北疆加起来还要辽阔,如今他们只占据了王庭这一片大约相当于大启一个郡的土地,除这以外,北戎草原上还有大大小小二十多个部落。
其中五个是与北戎王室关系密切的大部落,其余则是受到大部落欺压的小部落。
五个大部落拥有一百三十多万的奴隶与平民,其余二十多个小部落,也差不多是这个人数。
那五个大部落是绝不甘心北戎王室覆灭的,他们之间必然有一战。
“凭我军如今不到两万的兵力,各位将士认为该怎么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