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画星河
“那我们一边擦药,你一边跟我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六公主便把在勤政殿听到的事一五一十地讲了一遍。
“我都不明白,父皇为什么发那么大火,他就那么想维护李洵吗?”
柔妃听完,眉头微微皱了皱,却又很快舒展开来。
嘉佑帝的那个打算,只有她知道。所以,她猜测他或许对李洵有别的安排。
只是,嘉佑帝竟然如此对待他们从小疼到大的女儿,这让她难免有些不安。
可这份不安,她不能在女儿面前流露出来。
于是,最终她只是轻轻叹了口气,轻言细语劝说道:
“月儿,这件事确实是你做得不对,既然你父皇都说了让你退下,你为何还要在朝事上纠缠不休?”
六公主委屈地扁了扁嘴:
“还不是怪李洵太可恶了!刚好听到他的把柄,我怎么可能不想教训他!”
虽然并非亲自在场,可柔妃了解自己的女儿,完全可以想象当时是什么样的情形。对于女儿这不知轻重的性子,也有些担忧。
想了好一会儿,她才郑重地对女儿道:
“月儿,你父皇他不处置大皇子,必然有他的考虑。你要记住,你的父皇,他首先是皇帝,其次才是你的父亲。母妃能有今日的地位,全靠一点,那便是绝不做让你父皇为难的事。”
这话六公主并不赞同,她母妃之所以能走到如今,是因为她是书中女主,有作者金手指。不管她做什么,作为男主的嘉佑帝都会喜欢她。
说什么不做让嘉佑帝为难的事,可从帮她拒绝和亲,到推她弟弟上位,哪一件事不让嘉佑帝为难了。
尤其是让弟弟成为继承人这件事,可以说是千难万难。但嘉佑帝还是心甘情愿为之谋划了十几年,依然并不影响他对柔妃的感情。
甚至在书的最后,嘉佑帝将皇位传给了她弟弟七皇子,隐居幕后做太上皇了。
为了不再委屈柔妃,他甚至可以放弃江山!
想到这些,嘉佑帝刚才的怒火,似乎又没那么可怕了。
见她怔怔地发呆,柔妃以为她被吓到了,心中不忍,又安慰道:
“这次你就在家老老实实地把宫规抄好,等过段时间,你父皇看到你悔过的诚意,就不会再生你的气了。”
听到这话,六公主更是彻底安心了。
今天她虽然惹怒了嘉佑帝,但她是柔妃心爱的女儿,是他们两人的第一个爱情结晶,和别的皇子公主是不一样的。要不了多久,只要她可怜兮兮去认个错,嘉佑帝就会消气,还是会和以前一样疼爱她。
当然,嘉佑帝发火还是有点可怕的,以后她说话的时候还是得稍微注意一下才行。
*
六公主刚走,刘玉便来复命了。
“陛下,一百禁军全数封口,蒋翰林也自尽了,情况太突然,没拦住。”
嘉佑帝发了一通火,心情平复了许多,闻言只是皱了皱眉,淡淡道:
“他也算识趣。给他家中赏五百两银钱,其余人也依例发三十贯抚恤,就说他们死于兵灾,尸骨不全了。”
蒋裕不过是微末小官,而其余禁军士兵,他当初派出去的时候便有着他们可能会死在路上的顾虑,派的并不是精锐士兵,而是中等兵。
这些人的家人,都不是有权势的人,没有能力去查他们的行踪。
而那些有能力查的人,看到他杀了这么多人,也该明白何为君威不可犯,自然懂得闭紧自己的嘴巴。
“是。”
见刘玉领命而去,在嘉佑帝心中,此事便已经结束了。
当然,肃城方面他是不会掉以轻心的。只是接下来要打探肃城的情报,便不能再像这次这样大张旗鼓了。
思索一番,他决定秘密派人去一趟肃城,一方面探查情况,另一方面却是要给燎原守将袁晨升送封信,将监视与辖制李洵的重任交与他。
袁晨升是一员猛将,手头又有两万边防军,自然不会像是那劣迹斑斑的吴郡守一样,再被李洵轻易拿捏住。
但嘉佑帝怎么也没想到,这件事的收尾,远不像他所想的那样顺利。
当日下午,长春宫中,首领大太监江巩静悄悄地走进殿来,向容皇后禀报道:
“娘娘,今日陛下秘密处死了一百禁军,还有一位一同派出去办差的老翰林。”
闭目养神的容皇后睁开眼睛,眼中闪过一抹利光,嘴角勾起一抹凉薄而讽刺的笑容:
“一百禁军说杀就杀,看来咱们这位陛下还真以为,如今这朝廷已经是他一人的朝廷了!”
大皇子退避肃城后,整个大皇子党便群龙无首,被皇帝趁机吸收了许多势力。
如此一来,皇帝的势力便完全碾压了容氏一党。
皇帝锐气逼人,容皇后没打算与他硬碰硬,在她的勒令下,整个太子党都全数蛰伏下来。
于是,整个朝堂便显得皇帝大权独揽,君威无上了一般。
竟自大到敢杀翰林,还随意处死了一百禁军。
这送上门的把柄她若不好好利用,还真对不起两人几十年的夫妻情分!
第54章
月光之下, 京郊的乱葬岗有一片土地在轻微地蠕动着。
片刻之后,像是冲破了什么阻力一般,一个人破土而出。
万德贵呸呸两口吐出嘴里的土, 贪婪地呼吸着新鲜空气。
哪怕已经过了一两个时辰,他的心脏依旧狂跳不止。
作为禁军副都头, 他已经是个当了二十多年兵的老兵油子,去边关打仗,经历宫廷政变, 什么凶险的事情都遇到过。比起那些单纯的新兵, 他察言观色的能力要强很多。
蒋翰林来的时候,他就觉得他的神色不对劲,肃城出了那么大的纰漏, 皇帝居然还赏他们酒喝。
等酒端到手里, 闻到那酒的味道, 就更觉得不对劲了。
留了个心眼,他在喝那杯酒的时候做了个假动作, 酒全部顺着手掌倒在了袖子里。
没多久, 便发现其余人捂着肚子叫痛,还很快吐了血。
生死存亡之间,他强忍着恐惧,果断咬破了舌尖, 任由鲜血流出嘴巴,和其他人一样表情痛苦地倒地装死。
即使是那时候, 他也没把握自己能活下来, 幸好负责埋葬他们的士兵偷了懒, 没挖太深的坑, 身上盖的土不算厚, 他等收尸的人一走,便弄松了土,让自己得以呼吸。
又等了大约半个时辰,确定安全了,他才破土而出。
身边陆续响起窸窸窣窣的动静,看向蠕动的土地,万德贵立刻冲上去帮忙挖土。
第一个挖出来的,是个叫林三郎的老兵,对方一见他就很激动。
“万头……你……你也没死!”
万德贵狠狠点了点头,急切道:
“快,咱们赶紧帮其他人把土刨开!”
总共有十一个土坑在动,每一个人被救出来,便加入了刨土的行列,最后有十三个人得救了。几乎都是久经风霜,三十五岁以上的老兵。
万德贵看着众人满是尘土的脸,数着人头,不甘心地道:
“只有十三个人吗?我们再看看其他坑,说不定还有人活着!”
没有人反对,他们也期待着还有别的同伴活着,或许只是太虚弱了顶不开身上的泥土而已。
众人沉默寡言地挖着刚被填平的坟坑,但哪怕他们徒手刨开了所有的坑,也依旧没有再发现多一个的活口。
作为最底层的士兵,他们之间更多的是互相扶持打气,彼此间有着很深的感情。望着满地同袍战友的尸体,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红了眼眶。
从入伍的那天起,他们就知道自己有一天或许会死在战场上。可谁能想到,他们没死在敌人的手中,却死在了帝王的毒酒之下。
他们这些人哪怕侥幸逃脱,却也再也无法光明正大地活下去。
明知道家中的妻儿父母即将孤苦无依,他们却再也不能回去为他们遮风挡雨。
所有人心中都充斥着一股熊熊燃烧的恨意。
可他们恨的人是高高在上号令百万的帝王,即使再怎么恨,又能如何。更何况,如今摆在他们面前亟待解决的是生存问题。
将所有坟包重新填上,他们一口气跑了十多里远才气喘吁吁地停下。
朦胧夜色下,极目四望都是模糊不清的黑影,谁也不知道其中隐藏着什么危险。
“万头,接下来怎么办?我们去哪里?”
这是众人共同的迷茫。
他们已经是死了的人,佩刀钱财身份文书,都被收尸的人带走。除了落草为寇,他们不知道还有哪里能接纳他们。
可落草为寇又是什么好去处,新加入的人会被老人各种磋磨,平日干的也是丧天良的勾当,不知哪一天就死在官府的围剿之下。
万德贵望着遥远的西北方向,脸上的神情逐渐坚毅,最终他开口道:
“我想去肃城,投奔慎郡王。”
这个提议让众人顿时眼前一亮。
“对啊!我们还可以去肃城,慎郡王曾经邀请我们留下!”
“我看肃城的厢军个个红光满面,穿得也齐整,待遇应该是极好的!”
“慎郡王在京城时就以仁德闻名,在肃城又那么得民心,想必确实是个很好的主子。”
“就凭他之前甘愿冒着泄露消息的风险放我们走,便不负仁德之名了。”
提议的万德贵却道:
“你们要想清楚,此去山高路远,必然十分艰辛。而且慎郡王面对钦差时辰如此跋扈,即便皇帝如今腾不出手讨伐他,以后也可能会讨伐。投了慎郡王,很可能与朝廷为敌,沦为乱臣贼子。”
在场的都是三十多岁的人了,对于一些事情想得很清楚。
林三郎率先道:
“万头儿你这话说的,咱们不投奔慎郡王,就能不与朝廷为敌吗?”
其余人也道:
“在其他地方也未见得能活几年,还不如去肃城赌一把!至少在肃城,咱们能行不更名坐不改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