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枝哑
“你,讲学?”倪惊澜的神色有些古怪起来,“你怎么会想到去当夫子的?你还好吧,要不去医馆看看?”
就差直接说你脑子没出问题吧,别误人子弟了。
郭来摆摆手,“你想什么呢?我这当然不是去教考科举的人啊,我哪有这本事,就是吧……那个民学有点不大一样,它要找的夫子也不全是咱们夫子那种学识的,我听说那民学要收很多十来岁的小孩,以前没有识过字的也有很多,我就想着,我教不了大学问,当时教小孩认个字还是能的吧?就算人家不要我,那我也能看看人家需不需要抄书。”
“哎呀不说了,惊澜你就说你去不去吧?好歹兄弟一场给我壮个胆嘛!”
倪惊澜若有所思。
本来倪惊澜已经不像和郭来这个不管主动还是被动都很会惹事的同窗一起出去了,但是偏偏听着郭来的话,倪惊澜对这个听起来十分独特的民学升起了几分兴趣,最后也就同意了。
不知道是巧合还是怎么,民学的位置和他们书塾恰好是隔着县衙在一条线上,看着十分规整,青瓦白墙,整个书院院子比他们那个学生最多时也就一百五六十人的书塾大得多了,甚至比县衙都大些,东西南北都各有一扇大门,大门上方的牌匾上写着有力的‘民学’二字,门旁边的石匾上则是写着[良乡民学,建于永辰二年]。
站在民学门口的郭来抬头仰望高高的门框,嘴巴都惊讶地张成了一个鸡蛋。
“居然会这么大,这一片走过来的墙里面都是属于民学的吗,国子监也不过如此了吧?”他喃喃道。
倪惊澜则是走进一步,看到民学外面的墙上贴着一张告示。
告示上写着民学不收束脩,凡七岁以上十八岁以下孩童皆可入学,入学后晌食晚食皆由民学操办——如果说这些也就算了,这张告示上竟然还特意在孩童上标明了不分男女,此外还有一列的规则说明,说民学每年都会举办一次年考,凡在年考中取得第一名的学子可以免去家中五十亩地一岁的地税,第二第三也有奖励家禽家畜之类的。
奖励上可以说十分接地气也很实在了。
郭来看完之后都倒吸了一口凉气,“一岁的地税啊!这都能算是个小举人了吧,考不上举人我都想来这边考了。”
倪惊澜“嗯”了一声,目光落在‘不分男女’几个字上许久。
等到两人在门口一个守门人那里登记过走进民学里面后,才发现里面实在忙碌地过分,良乡民学的学正知道他们的来意后让他们去领了一个木牌,说凭木牌去后面考校选拔,另一边则是许多衣着普通的百姓带着孩子,神情局促地顺着学正的指挥安排,磕磕绊绊地报上信息。
“俺是大门村的曹老三,这是俺幺儿,曹小五。”
倪惊澜仔细观察了一下那些百姓,发现许多人应该都是良乡附近村庄上的农人,“民学修建好不过十几天,怎么就来了这么多村人,消息传去周边的村庄应该没有这么快吧?”
“惊澜兄,这你就消息慢了吧。”消息灵通的郭来听到倪惊澜这疑问,解答道,“我听说早在一个月多月前,他们就一个村子一个村子去把民学的消息传出去了,还有个什么专门的劝学官,劝着人都把孩子送来读书呢,你说奇不奇怪。”
“还别说,我姑母好像都想把我表弟表妹送过来,这样家里不用专门留人带孩子,她还能出去找点活多赚一份家用。”
作者有话说:
虽然都姓倪,不过个倪秋朝没啥关系,就是单纯同姓,本来想试试姓顾的,不过感觉这个名字和倪这个姓搭起来最顺口。
是重要爱卿出场了~
第118章
倪惊澜眼眸一动, 状似无意地又问了不少关于民学一个个去劝学的事情,郭来的大半注意力都在前面考核上,对于倪惊澜的问题只要是他知道的都随口回答了。
“我也很奇怪民学的劝学官怎么每个村庄都要去劝一遍, 县城里也都还没有全能读书呢,虽然民学看起来挺大的,但是真要收那么多学生的话也收不下吧?不过他们给出的好处太多了, 又教东西又管饭,应该有不少人会把家里的孩子送来吧,你也知道书塾不是谁都能进的。”
等到倪惊澜把郭来知道的消息都听完了,也恰好轮到郭来进去考核了,倪惊澜走开一点没有站在路上挡着人的路,凤眼落在另一边带着孩子来的人们身上。
虽然据郭来所说, 劝学官已经到各个村庄劝过学了,但是民学刚开放, 来得最快的无疑还是良乡县城本城中的人了, 少数的几个村人大概也是近些的村落里来的。
但是,这些被带来民学求学的孩子,也大多是男孩,可以看到一个被家人牵着的男孩放声大哭, 嚷嚷着“我不要上学堂!我不要上学堂!我要和东子他们去玩!”, 那男孩的家人看着也只是一个乡下的老农,衣服比男孩不知道破烂多少, 神色尴尬得连连道歉, 去哄那哭嚷的男孩,也不知道说了什么, 那男孩才渐渐止住哭声, “真的吗?东子他们也会来?”
有的人费劲千辛万苦也想得到的机会, 有的人却丝毫不放在心上,弃之如履。
好在倪惊澜已经见多了这样的场景,知道这世上净是些这样的事,只是平静地看了那对祖孙一会儿,静静地移开视线。
过了好一会儿,排在前面的人都要报完名字走完了,倪惊澜也没有看到什么想看到的事情发生,心里也说不上是失望还是‘果然’,正打算转身离开,民学外突然有匆匆的脚步声传来,倪惊澜的目光停住,看到有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出现在民学的门外,大的那个略显忐忑地牵着孩子,提起裙摆跨过门槛,拘谨地往门内看了一眼,对上倪惊澜的注视后愣了一下。
“倪小郎君?”
“罗娘子。”倪惊澜对着那个人微微颔首,又看了看罗娘子牵着的她的女儿,心里不知涌现出了一种怎样的情绪,脸上带出些惯常的笑意来。
而那罗娘子大概也是因为看到熟人,神色放松了些,拉了拉身边跟着的小女孩,女孩怯怯地叫了一声倪家阿兄。
倪惊澜与妹妹和母亲住在南鼓锣巷,对同一条巷的邻居虽然没有过多的来往,但是人总是认得的,这个罗娘子就是南鼓锣巷的一个邻居,被人叫做罗寡妇,实际上在街坊邻居的口中连寡妇都不如。因为寡妇好歹还是死了丈夫的人,只能怪人命苦,但是罗寡妇却原本是一个大户人家的小妾那个大户人家子嗣不丰多年无子,罗寡妇原本因为怀孕了被好生养着,等到她生出来一个闺女后,那个大户人家的期待落了空,直接把还没出月子的罗寡妇和她刚出生的女儿丢出了府。
也是多亏了罗寡妇在被那大户人家看中纳入府之前做绣工有一笔积蓄,这才没在被丢出府的那年冬天冻死,在南锣鼓巷住了下来,自称是个死了丈夫的寡妇,后来被那大户人家在外采买的小厮碰到,恶意揭穿罗寡妇被抛弃的小妾的身份,倪惊澜才知道罗寡妇经历过的事。
那之后倪惊澜也帮罗寡妇解决了几次纠缠她的流氓混混。
“罗娘子来这是?”倪惊澜看了看母女二人,有意明知故问。
罗寡妇拘谨地笑起来,又很快收拢一点笑容,仿佛不敢在肃穆庄严的学堂露出过于明艳的笑容,小声说,“听说这个学堂不用收钱就可以读书,我就想带绵绵来试一试能不能让她也……哪怕是只学几个字,以后也不会像我曾经卖绣品一样因为看不懂纸上写的价被骗了,而且绵绵她很想像小妹一样,总说跟小妹一起玩小妹会教她认字,很开心……”
这个小妹,说的就是倪惊澜的妹妹,大概是因为倪小妹的名字过于书卷气,不大好叫出来,认识的人都会叫她倪小妹。
“后面的,是要登记入学吗?”
这时候,后面堂屋里那个登记入学的学管也看到了这里停住的几人,扬声问了一声,“现在没有人登记,要登记就快来。”
罗寡妇一听,连忙跟倪惊澜道别,牵着女儿就过去了,倪惊澜想了想也跟过去了几步,听到罗寡妇忐忑地问,“请问,这里真的可以收我女儿吗?”
“可以,你女儿叫什么名字?”学管执笔在册子上做起记录。
“罗绵绵,她叫罗绵绵!”
“你的名字呢?”
“罗……罗绣衣。”
学管在册子上写下了几行字,写完之后忽然问了一句,“冒昧问一下,你送你女儿来民学的原因是什么呢?”
这个问题算是很常规的问题,前面那些人登记的人也都被问过,有的人说想让孩子读书成才,有的人老实说可以包饭,有的人说放家里没人看。
罗寡妇听到这个问题后一怔,在学管睿智的注视下紧张起来,以为这个问题关乎女儿能否入学,她咽了咽口水,声音里带着些微的颤抖。
“我只有绵绵了。”
“别人谁都靠不住,我只有绵绵了。”
那个学官在罗绵绵的名字后写了几个字,态度温和地对罗绣衣点点头,“好的,十日后的辰时五刻,请准时送你的孩子来民学。”
……
真的,这样就可以了?
她的女儿就能读书了?
罗绣衣恍恍惚惚地牵着女儿起身离开,走到门口的时候都还有些回不过神,像是在做梦一样。
倪惊澜看罗绣衣走路都走不稳,在她险些被绊倒的时候扶了一把,让罗绵绵扶好罗绣衣,低头对怯怯的小姑娘笑了笑,凤眼温柔,“恭喜你,绵绵。”
等到罗绣衣罗绵绵母女二人离开后,郭来那边用的时间格外长些,还没有出来,这边零零散散又来了几个人,等到天色渐昏的时候,郭来才终于从那边出来了,神色低落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看样子结果大概不大合意。
倪惊澜安慰了几句,问了他都考核了什么,鼓励他说让他准备之后下次再来考,这次是准备不充分。
郭来哼哼唧唧地抱怨着考核的题目太过刁钻,好多东西他启蒙后就没复习过了,才不是他不会。抱怨着抱怨着,往前走的郭来突然跟两个小小的身影撞上,郭来被撞得往后跌倒,那两个被他撞倒的人影也摔了一下,但是那个两个小身影一摔倒就立刻爬起来了,什么都没说绕过郭来继续跑,直跑到登记的学官那边。
这两个跟郭来撞倒一起的身影是两个半大的小孩,一个男孩一个女孩,衣服都不大体面,家境看起来不大好,那男孩跑到学官门前喘了几口气,额上汗涔涔的,把女孩按在学官面前的座椅上,“我妹妹,她能来这里吗?”
学官当然没有说不能,问了两个孩子的名字,男孩急急忙忙报出妹妹的名字,却在学官问他的名字时摇头拒绝,把妹妹往前推了推,“是她读书,我不要。”
倪惊澜注意着那两个小孩的时候,听到郭来咦了一声,早就知道郭来小道消息有多灵通、认识的人有多广的倪惊澜于是问他是不是认识这两个小孩,郭来果然说出了这两个小孩的来历。
良乡县原本有个走商的姓穆的商户,走商时遇到意外身亡了,妻子也早亡,只留下一对儿女。那商户死后家产被各路亲戚瓜分了干净,商户留下的一对儿女年幼,根本无法守住家产,最后几乎沦落成了流浪儿,不过好在这商户算是比较有良心的,以前帮助过的人在商户死后也帮了他儿女一把,给他们点吃的穿的让他们活了下来,等着对儿女长大一点后,大的那个也要强,到处干活赚钱好歹养活了自己和妹妹。
这一天,民学虽然只有两个女孩登记上了名字,但是也起码,有两个女孩。
这只是一天。
只要有了第一个、第二个,那大概还会有第三个、第四个,不论是因为什么原因来的。原本对民学并没有什么想法的倪惊澜,在看到罗绵绵、看到那个穆家女儿在民学名册上记下名字后,再走出民学看那墙上写的告示,忽然笑了。
这一次,倪惊澜看到了这告示中隐藏着的,上位者那不动声色的决心。
但是仅仅这样还是不够的。
倪惊澜想到明年四月的春闱,想到殿试,忽然有了一个疯狂而大胆的想法,这个想法让她脸上笑容扩大,哪怕抬手掩住半张脸,那笑容还是从指缝、眼角冒散出来,低声自语,“母亲要是知道了,又要念着说赌博不好了。”
倪惊澜回到家中,母亲和妹妹都在家,妹妹见她回来欢快地迎上来,没了旁人,妹妹俏生生地叫着,“阿姐,你昨天教我读的书我已经都记住啦,有没有奖励呀?”
不再是阿兄,而是阿姐。
倪惊澜神色柔和下来,笑着说出一句话,“昨天的明天再说,先把前天的背一下吧。”
倪小妹表情僵住。
而倪惊澜也是慢条斯理地取下假喉结,放下束发,捧起母亲和妹妹备好的姜汁红糖抿了一口。
“静臻,你阿姐惯常喜欢出人意料,这么多次了你还是不长记性呀。”姐妹二人的母亲调侃道。
作者有话说:
怎么感觉有点点疯[嘀嘀咕咕.jpg]
第119章
倪家一家人说完一些闲聊的话之后, 倪静臻拿着一支笔趴在桌子上算着家里的收入支出,让倪惊澜给她看看还有什么赚钱的生意,是做点小东西卖还是卖吃的。
她们母亲的身体不大好, 含笑听着姐妹俩聊了一会儿就回去休息了。
倪惊澜回答着妹妹的问题,教了妹妹一些新的东西,神色总是带着些思索。不知道思索了多久, 在妹妹打了哈欠打算去睡了的时候,她忽然开口说,“静臻,明天你去民学看看吧。”
倪静臻惊讶回头。
“那家里就没收入了。”倪静臻反应过来后小声嘀咕说,“还是算了吧,我在家跟阿姐学习也挺好的, 阿姐是良乡读书最厉害的人,跟别人学还不如跟你学。”
“家里不用你担心, 我有办法。”倪惊澜怎么会不知道妹妹拒绝的原因, 唇角勾起,语调平稳,仿佛没有什么是她做不到的,“阿姐不是强行要求你, 你只要遵循自己的想法就好了, 如果有你想学的,你可以在那边留下名字去学习。”
“……好吧, 那我明天去看看。”倪静臻此时觉得那什么民学教的应该也不过就是诗词经义这些正常书塾都会教的东西, 随口应下来。
*
于此同时,琼安却有一股风浪在悄然掀起。
吏部侍郎荀兴贤忙完一天的公务, 疲惫地回到家, 又想起白天同僚兵部侍郎找自己时问起过的儿女婚事, 问自家有没有意结亲,换洗一身后又拖着疲惫的身体想找来妻子和女儿,问一下她们对这个婚事有没有什么想法。
在等妻女的时候,荀兴贤抓紧时间吃了点东西垫了垫肚子,结果等到吃完东西后又等了好一会儿,他打发去让叫妻女过来一趟的小厮还没回来。
“人呢?这么晚了总不会不在家吧?”荀兴贤有些奇怪,不过也没想到其他方面去,只以为小厮没找对地方路上耽误了,过了不久,他的夫人出现在门外,吏部侍郎荀兴贤不知为何松了口气,脸上露出一个笑容来,“夫人你来了。”
“夫君,你找我有什么事吗?”荀兴贤的夫人在他身边坐下,仔细看了看荀兴贤的脸色,心疼道,“夫君你近些日子的脸色憔悴了许多,公事这么忙吗?我每日让人给你炖的补汤可都有喝?”
“都有都有。”荀兴贤连连点头,“其实我今天是想跟你和莹儿说说看莹儿的婚事,兵部侍郎今日跟我打探莹儿有没有结亲,大概是有意的,兵部侍郎的现在还没结亲的儿子也就是那个三儿子了,你说……等等,莹儿怎么还没来?没找到她吗?”
被使唤去找人的小厮为难地说,“我到小姐院前去问了一声,没找着小姐人。”
“院子里也没有?这么晚了她不在家里吗?”
荀夫人不紧不慢地拿起桌上的茶杯抿了一口茶,“应该快回来了吧。”
“快回来了?夫人,你知道莹儿去哪儿了?”荀兴贤忽然感觉有些不对,面色严肃起来,又忽然想到自己忙碌的这些天都是早出晚归,忙起来根本没精力管家里大大小小的事,这时候他回想一番才想起来好像已经有些时日没有见到女儿荀向莹了,就算能看到也是很偶尔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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