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素律
一番话夹枪带棒毫不留情,引得宋悯又是一阵咳嗽。
围观群众不禁感慨,放眼整个京城,敢和首辅大人硬碰硬的也没有几个,定国公夫人可算一份。
一旁的国公府大管事却抚额长叹,他原本是怕国公爷搂不住火,想让夫人来压一压,夫人倒好,上来就浇了一桶油。
话说到这份上,不打起来都对不起围观群众。
果然,大管事念头刚起,宋悯身边的随从就“呛啷”一声拔出佩刀,指向云氏。
“大胆,首辅大人何等身份,岂容你这妇人随意羞辱!”
定国公府的侍卫自然不甘示弱,纷纷拔刀上前。
杜关山的脾气本就不好,见一个无名小卒都敢冲他家夫人叫嚣,火气再也压制不住,提剑向那随从砍去。
眼看着那寒光闪闪的剑刃就到了随从头顶,方才还在西子捧心的宋悯突然抬手抓住杜关山的手腕,将他的剑阻在了半空。
杜关山半生纵横沙场,是大周第一猛将,看似弱不禁风的宋悯能拦下他这一剑,当真让人意想不到。
围观者不自觉屏住了呼吸,所有人的目光全都落在两人身上,谁也没留意到一个穿粉色襦裙的小女孩无声无息地走向了那具寒玉棺。
小女孩走到棺材前,伸出一只白嫩嫩的小手,抓住罩在寒玉棺上的黑纱往下一扯。
黑纱如水般滑落,露出
“天呐,若宁小姐!”有人指着那边喊了一嗓子。
众人随之望去,惊呼声顿时响成一片。
“宁儿!”云氏大惊失色,叫喊着奔向女儿。
就在这时,晴朗的天空突然阴云密布,狂风大作,刺目的闪电如利剑劈开云层,紧接着咔嚓一声惊雷炸响,抬棺的仆从被震得手脚发软,寒玉棺应声落地。
“啊!”
伴着一声尖叫,若宁小姐的身子直挺挺栽倒在棺材旁。
狂风卷起漫天沙石,黑色的纱幔被风吹起,仿佛地狱的招魂幡在空中飘来荡去。
人们手忙脚乱地往后躲开,唯恐黑纱落在自己身上。
转瞬间,风突然毫无征兆地停了,那黑纱又飘飘悠悠飞了回来,不偏不倚,正好落在若宁小姐身上,将她从头到脚盖了个严严实实。
所有人都感到后背一阵阴冷,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寒战。
杜关山和宋悯也被这情景所震惊,提着刀剑僵在那里。
一时间,天地都安静下来,黑纱之下突然传出一声虚弱嘶哑的呼唤——
“阿娘!”
随着这声唤,若宁小姐头顶黑纱坐了起来。
“鬼呀!”众人惊恐万状,四散奔逃,国公府门前一片兵荒马乱。
.
第3章 那个眉眼如画的少年
“宁儿,宁儿,是不是你在叫娘?”
云氏跌跌撞撞跑过来,热泪滚滚而下。
十年了,她终于又听到女儿叫她阿娘!
“宁儿!”杜关山此时也回过神,飞奔而至,撩开黑纱将女儿抱了起来。
若宁小姐靠在父亲怀里,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带着无边恨意看向宋悯。
“杀,了,他……”她手指宋悯,用尽全身力气说出三个字,紧接着便两眼一闭昏死过去。
宋悯刚走到棺材前,正扶着棺材喘息,女孩充满仇恨的眼神让他心头猛地刺痛了一下。
他连忙捂住心口,阴郁的目光扫过女孩惨白的小脸。
左眼眼尾下方一颗小小的红色泪痣映入眼帘,宋悯呼吸一窒,随即又剧烈地咳嗽起来。
“痨病鬼,怎么不咳死你!”云氏恨恨骂了句,拉着丈夫往府里走,连声吩咐大管事快去请大夫。
宋悯咳得厉害,视线却紧紧追随着那一角飞扬的粉色裙摆,直到再也看不见……
.......
杜若宁仿佛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梦里刀光剑影,火光冲天,惨叫声和哭泣声不绝于耳。
突然,一把闪着寒光的剑刺穿了她的胸膛,她痛呼一声,猛地睁开眼睛。
“宁儿,你醒了?”
随着一声惊喜的轻唤,一张泪痕斑斑的脸出现在她眼前。
“宁儿,娘的乖乖,谢天谢地,你终于醒了。”云氏趴在床沿,哽咽着握住她的手。
杜若宁轻轻转动黑漆漆的眼仁,对上云氏含泪的目光,半晌才开口唤她:
“阿娘,疼!”
云氏的眼泪瞬间又夺眶而出。
“宁儿乖,方才是沈太医在为你扎针,过一会儿就不疼了。”
杜若宁没说话,另一只手在被子下用力按住心口。
疼的不是身体,是她的心。
她像个孤魂野鬼在黑暗中被幽禁了十年,那夜毁天灭地的大火,血流成河的宫殿,父母兄弟被杀的仇恨,长剑穿透身体的痛楚,日日夜夜化作地狱之火煎熬着她。
她想要逃离那无尽的黑暗,摆脱那无尽的煎熬,但她能听,能看,却发不出声音,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意识。
天地不仁,神明不渡,她以为自己大概要永生永世在这样的痛苦中不得超生,没想到上苍终究还有一丝怜悯之心,让她得以重见天日。
这十年的恨,十年的痛,十年的煎熬,她定要那些人千倍万倍地偿还与她。
“沈太医快来瞧瞧,莫不是倒地的时候摔了头?”站在一旁的杜老夫人见她又哑了声,不禁担忧起来。
云氏忙收了泪退开两步,让太医近前为她诊断。
沈太医亲耳听到哑了十年的病人开口说话,脸上的震惊根本无法掩饰,颤颤巍巍上前来,从头到脚仔细查看了一番,而后回道:“老夫人夫人且放宽心,若宁小姐并无大碍,许是方才那一跤摔疼了,休息一晚就会好的。”
“如此便好。”杜老夫人点点头,又犹豫着多问了一句,“小姐的哑症,是好了吗?”
“既已开口说话,便是好了。”沈太医道,“老朽行医数十载,这样的奇迹还是头一回见,小姐日后必定前途坦荡,贵不可言。”
“贵不贵的都不重要,我只盼她一生平安顺遂。”云氏抹着眼泪道。
“夫人说得对,平安就是福。”沈太医点头附和,开了安神的方子便退了出去。
在外面焦急等待的杜关山听说女儿醒了,忙进来探视。
“宁儿,你醒来为何先叫阿娘,不先叫阿爹,你是不是不喜欢阿爹?”
他大步走到床前,弯腰捧住女儿的小脸,用轻松的语气来掩饰自己的担忧。
看着昔日的恩师,如今的慈父,杜若宁心中五味杂陈,失控地扑进他怀里,呜呜哭了起来。
杜关山顿时慌了手脚,搂住她又拍又哄:“宁儿乖,宁儿不哭,有阿爹在呢,宁儿什么都不怕。”
杜若宁哭得更凶了。
“都怪那个姓宋的怪胎,宁姐儿肯定是吓坏了。”杜老夫人在旁边心疼不已。
“可不是,姓宋的实在狂妄,方才就该一剑捅他个血窟窿!”云氏恨恨附和。
“若不是怕宁儿有事,我岂能饶他。”杜关山气愤道,“明日早朝,我定要参他一本,陛下若不治他的罪,我绝不答应!”
“不要!”杜若宁闻言停止了哭泣,泪盈盈地扯住他的袖子,面色惊恐道,“阿爹不要参那人,我怕……”
“怕什么?”杜关山问道,顺便为她拭去腮边的泪,“怕阿爹跟他打架吗,别怕,他打不过阿爹,阿爹一拳打得他脑浆开花。”
杜若宁哆嗦了一下,嘴一撇,又要哭。
“行了行了。”杜老夫人忙摆手,瞪了杜关山一眼,“宁姐儿刚受了惊吓,你还在这血赤糊拉的吓唬她。”
“怪我怪我。”杜关山忙向女儿道歉,“阿爹错了,阿爹不该和你说这些,阿爹答应你,不参那人就是了,好不好?”
“嗯。”杜若宁抽泣着点点头。
宋悯将她的尸体存放了十年都不肯让她入土为安,为何偏偏要赶在今天将她下葬,还非得从定国公府门前走?
这其中必有蹊跷。
至于是什么蹊跷,眼下她没有时间好好琢磨,再加上她现在是个刚醒来的痴傻儿,话说得太明白难免引人怀疑,所以只好用哭闹来阻止父亲,以免他脾气失控上了某些人的当。
这时,有仆妇进来传话,说大房二房的老爷夫人和公子小姐担心若宁小姐,想过来瞧瞧她。
杜老夫人没准许,摆手道:“宁姐儿刚醒,人多了闹哄哄的影响她休息,你去告诉他们不必担心,也不要忙着来瞧,等宁姐儿休息好了再瞧不迟。”
“是。”仆妇领命而去。
过了一会儿,丫头端来煎好的汤药,许是这药有安眠的功效,杜若宁喝了之后困意上头,没多久便沉沉睡去。
再醒来天色已晚,屋里静悄悄的,点了一盏昏黄的灯。
杜若宁没有唤人进来服侍,自己撑着身子坐起,靠在床头整理纷乱的思绪。
当年的信王封地远在剑南,离京都洛城几千里之遥,李承启怎么就悄无声息地攻进了京城,连一丝风声都没有走漏?
可见他策反的不仅仅是禁军指挥使宋悯,从剑南到洛城的沿途官员,只怕也早已被他拉拢,成了他的同党。
所以,当年的事不能只和宋悯李承启清算,每一个参于谋反的逆贼都罪该万死。
杜若宁攥了攥拳头,既然老天给了她重活一次的机会,她定要将这些反贼一一找出,用他们的血来祭奠父皇母后,皇兄皇弟,以及宫中无数太监宫女侍卫的亡灵。
想到太监宫女,她不禁忆起当年长宁宫中的那些人,也不知道青云她们后来葬身何处,还有那个眉眼如画却身世飘零的少年江潋,他可曾逃过一劫,如今是死是活?
.
第4章 你真的灰飞烟灭了吗
因着宋悯的挑衅,好好的生辰宴被搅得一塌糊涂,宾客们饭都没吃就走了,杜关山夫妇整个下午都在忙着善后,打发人去各家各府送糕点礼物以示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