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鹊桥西
彩岚听见声音又走了进来, 见她不对, 赶紧上前查看。“小姐,你脖子怎么这么红?别是又起热了!”
虞秋松开手抬头,双颊通红,两眼泪汪汪。
彩岚惊了,赶紧伸手在她额头量了量,“可是又发热了?还有哪里不舒服?我这就去请大夫……”
虞秋扯住她,凄声道:“是噩梦……”
这哪里是噩梦可以描述的啊,简直比噩梦可怕一百倍。然而虞秋没法与人说,只能先遮掩过去,再自己默默消融。
她闭上眼,两手按在心口上,长长吸了一口气,再重重吐出。
只见过几面,云珩不可能真的喜欢她,兴许是看中了她的脸,不然就是另有目的,比如……萧太尉?
对的,他梦中只肯定地说自己对他情根深种,到他的时候却仅用一句“两情相悦”就简单带过去,可见并非是动了真感情。
至于那赤裸躯体……皮肉皆是虚妄,拆开来看,不过是一堆枯骨与碎肉,没什么可念想的。
不论是谁,不论男女,本质上没有任何区别。
她还有许多事情要解决,不能被云珩扰乱心绪,更没功夫理会情爱这种乱七八糟的东西。
虞秋就垮了那么一会儿,想通后,拍着脸颊重新振作起来,道:“是又做了噩梦,没事,等会儿你出去帮我买几本经文回来,我念念心经驱逐邪祟就好了。”
她说完就双掌合十,小声念起曾经不经意看过几句的经文:“夫淫欲者,譬如盛火,烧于山泽,蔓延滋甚,所伤弥广……”
彩岚听了一两句没听懂,也不敢就这么出去,忐忑地立在一旁看着她。
这经文是虞秋很久以前偶然看见的,就记得这一两句,反复念了几遍,暂时把云珩和他那身皮肉从脑海驱逐,重新恢复成那个眼神清澈、心思纯净的虞秋。
该来的总会来,躲也躲不掉。虞秋索性不去想云珩与赐婚的事了,再说云珩也未必能求得,说不准宫中两位嫌弃她名声不好不答应呢。
将云珩抛之脑后,虞秋研究起正事,危机尚未解决,保住性命才是最重要的。
伏案思索了半日,她决定先修复与太尉府的关系,毕竟已经有了萧青凝姐弟俩做内应,再结实的屏障,一旦有了缺口就坚持不了多久了。
等认回了外祖父,就有了人手,再处置葛齐。
她认真地做起了计划,刚准备提笔记下,丫鬟道余蔓秀来了。
虞秋本不想见余蔓秀的,但上一次确实多亏了余夫人带她去赴宴,不然她没有女性长辈带着,不好在别人府上久待的。以前两家互有帮助,多年来已分不清彼此,过去的没法清算,但最近的事还是要答谢的。
虞秋打开妆匣挑了套贵重首饰,让人放余蔓秀进来。
那日在公仪将军府,虞秋不知道余家人是何时离开的,后来也未再联系过,这会儿一见余蔓秀,就将备好的首饰给了她,道:“那日我脑子不清醒,害你跟着我丢脸,这个给你做赔礼,望你不要介意。”
余蔓秀看着不如往日活泼,扫了一眼没接,虞秋便直接把东西给了她身边的丫鬟。
心不在焉地随便说了几句,让丫鬟全都下去,余蔓秀这才把话说开:“你知不知道将军府寿宴那日,男眷那边发生了什么?”
虞秋知不知道对她来说并不重要,因为不待虞秋表态,她已经兀自说道:“靖国公府的五小姐许嫣若在唐饮霜酒盏里下了药,意图……”
她声音饱含屈辱,只说了半句就含恨低下头去,也就没看见听她说话的人满面震惊。
虞秋人都要傻了,许嫣若那日分明是在萧青凝酒盏里下的药,怎么变成了唐饮霜?
唐饮霜是靖国公府的远房表亲,就算许嫣若对他意图不轨,也是在靖国公府里更方便啊,哪至于在将军府动手。
她问出来,余蔓秀摇头,闷声道:“唐饮霜是靖国公府远亲,年初上京科考顺道拜访,被靖国公府拒之门外,人家根本就不认这穷亲戚,还出言嘲讽,谁知后来唐饮霜高中了探花。”
“那也不对啊……”虞秋怎么着也算是半个当事人了,当日的事再也没有人比她更清楚。
许嫣若这么厉害的吗,前脚给萧青凝下药,紧跟着就去找唐饮霜?还都成功了!
余蔓秀根本没听她说话,咬牙道:“那日唐饮霜浑身无力,被送回厢房歇息,许嫣若厚颜无耻想要行不轨之事,谁知道半路杀出个五皇子!五皇子、五皇子好男色,竟然趁唐饮霜之危……”
余蔓秀说着停下,静了稍许,一捂脸崩溃大哭起来。
虞秋:“……”
来不及想云琅怎么了唐饮霜,虞秋慌忙拍着她问:“怎么了?谁欺负你了?你好好与我说说。”
两人再怎么说也是一起长大的,虞秋见她哭,心跟着揪了起来,暂时抛开恩怨安慰她。可余蔓秀哭个不停,说什么都不管用。
过了好久,她才渐渐止住,脸上胭脂已经全部哭花了,露出青黑的眼圈与悲切的面容。
虞秋让人送了水给她清洗,好不容易缓过来,余蔓秀哽咽道:“一想到唐饮霜那风雪不可欺的人物,被没脸没皮的五皇子百般糟蹋,我真是恨不得杀了……”
余蔓秀恨恨住口,但虞秋已经听出她将出口的“五皇子”三个字。
原来她昏睡期间发生了这么多事……皇子欺辱朝臣,这么荒唐的事,难怪皇帝要下旨封口。
虞秋记起那个行事荒诞的云琅,没想到他看着还是个少年,竟然能做出这样的事。再一想当日春药后燥热难安的感受,虞秋不由得对唐饮霜心有戚戚。
但她仍不能理解,就算这事是真的,那也是许、唐与云琅之间的事,与余蔓秀有什么关系?
“你知道的,我心悦唐饮霜已久。”
虞秋:“……啊?”
余蔓秀眼眶发红,从怀中掏出一张帕子,却不是用来擦脸的,悲声道:“当日鹿鸣宴我是故意把帕子丢在他面前的。”
活了两辈子,虞秋第一次知道原来她对唐饮霜是那样的感情。
心上人被一个纨绔糟践了,难怪她要哭……
虞秋连男女之事都没经历过,更别提这里面还夹着男男的事,笨嘴笨舌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好半晌,挤出一句:“那你就换个人喜欢。”
这句话不知道哪里刺到余蔓秀了,她哭得更大声,抹了把脸,尖声道:“怎么换?你当我是你吗?我有的选择吗?”
虞秋被她吼得直眨眼,呆呆道:“谁能管的了你喜欢谁……”
她心中还藏了一句:就算唐饮霜和云琅什么都没有,他也未必会喜欢你啊……这话太不合时宜,她压着没敢说出来。
“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想如何就如何吗?你爹什么都由着你,花银子不拘束,嫁不嫁人也随你,可我呢?我一点选择都没有,唐饮霜都那样了,我爹还想我嫁他!真嫁给他那我成了什么?可不嫁他,我就得给太子做妾,你说,如果你是我,你要怎么选!”
余蔓秀歇斯底里说了一长串,虞秋往后退了退,看在她正伤心的份上没把她的态度放在心上,一点点捋了会儿才明白她的意思。
说到底,她一直以来的目标都是唐饮霜,唐饮霜不干净了,于是余怀岸给了她第二个选择,是给太子做妾。
好好的姑娘给人做妾,不管是谁的妾,受不受宠,都是上不了台面的。
虞秋没吭声。
余蔓秀又啜泣了会儿,忽然问:“你是不是想做太子妃?”不等虞秋开口,她道,“那是太子,文韬武略,英俊不凡,而且以后还是……你不心动?”
虞秋想一想要与云珩朝夕相对,心确实快要不跳动了。
她回道:“你也看见了,我爹这辈子就只娶了我娘一个,就算我要嫁人,对方也只能娶我一个的。”
皇室子孙必然不可能只娶一个。
余蔓秀目光凝在她脸上,忍了又忍,最终没忍住,道:“哪有那么多只娶一个的男人,就算成亲前说好了,成亲后他一定要纳妾,你能拦得住吗?”
“拦不住,所以我不打算嫁人。”不管是妾还是正妻,亦或是太子妃,虞秋都不想要,她语气加重道,“我克夫!”
对哦,她还有这个借口可用,克夫与明晃晃的拒绝,她就不信,这两个理由都打不掉云珩想娶她的念头!
余蔓秀噎了一下,再次哭起来。
她的事虞秋没有任何办法,只能静静听着她哭,不能专心想太尉府的事,她就分心琢磨起具体怎么拒绝云珩……是一定要拒绝的,否则万一她真成了太子妃,余蔓秀再成了太子侍妾,两人共侍一夫,她是真的要死了。
虞秋心思百转,想着要拒绝云珩、要讨好萧太尉,却唯独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靖国公府因为许嫣若丢了很大的脸面,连日来门庭冷落,采买的下人出府都要遮遮掩掩。
庭院深深,许伯骞面若金纸到了暗房前,负责看守的下人皆以为他是因为庶妹的轻贱行径而羞耻,不敢多言,躬身退了下去。
被锁在湿冷暗房中的许嫣若听见声音朝着厚重木板门扑去,“二哥!二哥你救救我,你知道我没有那么做!”
他们府上曾羞辱过唐饮霜,所以即便后来唐饮霜高中,她也不敢对人动心,更不敢在公仪老夫人的寿宴上行那种大胆事。
“不是你,那唐饮霜身上的春药是谁下的?”
许嫣若听见许伯骞声音怪异,夹着凛冬夜风一样阴寒,心中一缩,忙道:“我不知道,你给的药我都下给了萧青凝,但是她没喝,她的酒被人抢去了。我没办法,二哥,我尽力了!唐饮霜的事与我无关,我是被五皇子栽赃的……”
许嫣若根本就没机会凑到唐饮霜跟前,陷害萧青凝的伎俩失败后,她心慌意乱想去找许伯骞,不知怎的就闯进了男眷歇息处,接着就爆发了那事。
云琅裹着不合身的外衣被太子提了出来,雪中寒梅一样孤傲的唐饮霜面色潮红,裸露的的胸膛上遍布红痕,步履蹒跚地扶门而出。
尽管事情已经过去数日,一想到当时的景象,许嫣若就羞愤交加。
可她不能说,她已经得罪了不成器的五皇子与深受器重的探花郎,还毁了将军府的寿宴,若是将实情招供出来,就要再加上一个太尉府,唯一的希望许伯骞也会怨憎她,她将必死无疑。
“二哥,你相信我,我都没有将你供出……”
“我知道的,你冷静点。”许伯骞在门板外蹲下,从缝隙中往里看,见许嫣若蓬头垢面,再无昔日靖国公府小姐的辉煌。
这事闹到殿前,圣上没有杀她,只是把靖国公夫妇狠狠斥责了一顿,命他二人好生管教府中子女。
她已经成了靖国公府的污点,府中留她一条性命只是因为主母怕被外人说绝情。
“二哥会帮你的。”许伯骞承诺着,他与许嫣若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只要许嫣若还活着,他就必须帮……
他声音低下,诱哄道:“你先别慌,当日到底是怎么回事,与我说清楚了,我才好帮你脱困。”
问清当日经过,许伯骞独自回了住处。
那一日他在将军府听见心腹来报说不轨之事暴露,急忙出去想问清情况,谁知方一出将军府就被人蒙眼绑走,被灌下春药行了宫刑,关了整整一夜。
后来人不人鬼不鬼地回府,接连数日,一闭眼就是那日的屈辱,若非许嫣若的事为他遮挡一二,他怕是也要被家中长辈看出异样。
他还是靖国公府的二公子,但已经不算是个男人了。这事不能说出去。
回想事情经过,种种迹象都表明他的计划早已暴漏,那幕后人心机深重,借他的计谋毁了他与许嫣若,还有云琅与唐饮霜。
细思许嫣若的描述,许伯骞阴测测道:“是她。”
当日寿宴上的反常之人,只有虞秋一个,而她与萧青凝是表亲关系。
手下很快送来消息:“少爷,问出来了,当日咱们在茶楼时隔壁是有人的,是个大户人家的小姐……”
云珩听侍卫说罢,放下手中茶盏,惊叹道:“忘了要斩草除根也就罢了,过了这么久竟然还没察觉漏洞。”
那姑娘心里装的都是什么?
跪趴在地上的云琅蔫头耷脑,闻言抬头偷瞄了他一眼,以为他在与自己说话,试探着回道:“斩草除根?那我去杀了唐饮霜?”
说完,见优雅坐着的人转目看来,缓缓抬起了脚。
云琅面色一骇,急忙往后退,刺耳的嗓音哀求道:“我说错了,我说着玩的!皇兄别动手,我真的知道错了,我以后再也不跟男人厮混!我要好好做人,将来娶妻生好多好多孩子!”
寿宴那事他辩解过很多遍他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做,莫名其妙就被与唐饮霜关在了一起,可他恶名在外,面对含垢忍辱的唐饮霜,根本没人信他。
他是调戏人,但从没真的脱了别人的衣裳过。鬼知道唐饮霜身上的红痕哪里来的啊!
云琅觉得自己是被唐饮霜算计了,看不出来,平时多高冷的一个人,竟然不惜赔上好名声,也要用这种下作手段诬陷他。
可他心怀鬼胎,不能坦白,只能屈辱地认下这污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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