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黄柏山人
在何广成看来,先帝当年费尽心机,选了当今这位在当年不显山不露水,低调到没有存在感的皇子继位,无异于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费尽心力想要隐瞒的那一切真相,不惜代价想要强求的那些声誉,结果都被当今皇上毫不客气地掀个底朝天。
最后落得个注定将贻笑世人的惨淡结局,也算是实现了他昔日的那位至交好友的最大愿望,甚至比对方亲自做这件事,做得更为彻底,更加不留父子情面。
对于他们这些人而言,毫不夸张地说,当今能够继位,绝对是先帝晚年所做出的最为英明的决策。
哪怕登基为帝的正宁帝,与早年判若两人,所表现出的心机手腕都很让人忌惮与紧张,但是能看得到的底线,也让人感到安心。
正宁帝则对他的态度表示赞许,“嗯,由你这个礼部尚书亲自出面操办这桩亲事,朕放心。”
说着,正宁帝拿出一份清单。
“昌逸将来的路还长,身份又复杂,将来的路还长,朕也不好将这件事办得太过隆重,就只能尽量办得低调实惠点,这是朕与皇后为他准备的房子和聘礼,后面若发现还缺什么,你只管开口。”
恭敬地接过正宁帝递给他的清单,何广成就知道皇上与皇后准备的确实够实惠,就是对于皇上口中的低调,他觉得有待商榷。
至少,让他一个宗室郡王兼礼部尚书亲自出面操办的亲事,怎么都不可能和‘低调’二字沾边,可是皇上既然这么说,他也只能认下。
毕竟凡事都怕对比,与皇上亲自出面相比,由他出面,确实要低调得多。
“从这份清单上的内容看,陛下与娘娘准备得的十分周全,应当不会缺什么,待臣回去之后,就找人挑个吉日上门提亲,肯定不会耽误与怠慢这桩好事。”
第一百二十六章
孟大儒对自家的未来女婿, 还是比较欣赏与认可的,算起来,何昌逸与他还有着半师之谊,毕竟他是上届科举会试的主考官之一。
所以他对何昌逸的印象本就较深, 让他没有想到的是, 自家女儿与对方同在门下省共事近两年, 都没有结缘,两人却因宫中举办的那么一场赏花会而正式相识,并确定心意。
由此可见, 何昌逸可以称得上是位十分守礼的君子,而且对方还表明态度, 不仅不会要求他们的女儿在成亲后辞官, 还欣赏他们女儿尽忠职守的能力表现。
这让孟大儒夫妻都安心许多,唯一让他们有些担忧与顾虑的,就是何昌逸昔日的宗室出身。
他们并不在意女婿的家境贫富,只是相较于那有些复杂的背景经历, 家里情况更简单些的, 更让人放心。
可是女儿自己选定的这个人选,本身能力人品都过关, 他们老两口就算心里存着有那么一点隐忧,也没表露出半分。
只在老两口私下的时候,免不了感叹几声。
毕竟世事古难全,会有缺憾实属正常, 强求不得。
不过随着孟家收到传信,礼总尚书何广成将会以何昌逸族堂伯的身份, 带媒人亲自上门求亲, 他们心中的那点顾虑瞬间消失无踪。
“哎呀呀, 有劳广成尚书亲至寒门,鄙人如何担待得起哪!”
何广成身着便服,朗声笑道拱手道。
“哈哈,孟先生谦虚了,先生乃是陛下的座上宾,这世上能有什么是先生所担待不起的?在下今日是受人所托,替家中晚辈昌逸侄儿,向贵府求娶令爱,还请先生给个薄面,莫将在下给赶出去。”
孟山长知道何昌逸的父母都不在京中,也不方便来京中的事,以为何广成是受何昌逸的父母所托,帮何昌逸操办亲事。
而他虽然不曾入朝为官,与何广成没有共事,打过交道,但他对此人也算是早有耳闻,知道他为人处世素来圆滑,是位很擅长领会上意,做事从不违背上意的人。
所以他在收到何广成派人送来的亲笔书信,约定带媒人上门求亲的好日子时,就知道这桩亲事肯定是宫里默许的,让他彻底放下心中那点不宜宣之于口的顾虑。
花花轿子人抬人,都非常给对方面子的两人说笑间,带着媒人走入厅内商谈亲事,带来的礼品被抬到旁边的侧厅内。
何昌逸写给自家母亲的家书还没到达合城,他的亲事就已顺利完成提亲、定亲这两个重要步骤,只差成亲这最后一步。
顺利得让左书意看着十分羡慕,若是没有动过心,他只会单纯为表哥的亲事顺利感到高兴。
可是对于一位情窦初开,就遭受打击的失意人而言,高兴的同时,也难免为伤怀自身。
看着表弟在短短一两个月内,就从过去的那个没心没肺的爽朗少年,变成满怀心事的忧郁少年,何昌逸是心痛而又无奈。
他过去一直觉得所谓一见钟情,只存在于书中,却没料到,他的表弟竟然用自己真实经历,告诉他什么叫做‘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在对方态度明确,丝毫不留余地的拒绝后,何昌逸很希望自己的表弟能够尽快放下,可以做到‘情不知所终、一往而殆’,却无法如愿,只能看着表弟变得越来越沉默。
“书意,你……要不要考虑申请调到外地,换个环境,也许……”
换个环境后,面对陌生的工作环境与人,也许就无暇再执着于京中的人与事,说不定还能有机会遇上更适合的人?
左书意知道他表哥的意思,强扯着嘴角露出一抹苦笑。
“表哥,我知道你的心意,不过我们不是早前曾计划过,要趁在京里时的机会多,先争取升职机会,之后再考虑外放的事?你放心吧,我没事,我肯定不会做自暴自弃的事。”
问题是何昌逸最不放心的,不是他自暴自弃,而是他在感情受挫后,将时间与精力都放在工作上,变得特别积极主动努力,比自己这个门下省的人还忙,何昌逸很担心他的身体会吃不消。
“听说京郊的百里桃林正繁花盛开,我们调一下休沐日,一起去郊外散散心吧。”
左书意知道他表哥想让他放下心结的好意,但他做不到,只能笑着道。
“有这个时间,表哥该邀表嫂一起出去赏花放松一下,我就不用了,表哥放心,我没事的,我觉得像现在这样,每天都能过得特别充实,感觉挺好的。”
忙碌的工作,可以占据他的全部思绪,还能让他的身体变得疲惫,变得能吃能睡,也让他成功摆脱前段时间吃不下睡不着的糟糕状态,让他表哥看着特别担心。
何昌逸无奈地叹了口气,只得放弃,事关女子的声誉和处境,他与孟青竹再怎么有心也无力。
三月底,西月国以朝贡的名义申请进入大安,收到对方请求入关的文书,何殊看着嗤之一笑,就将文书丢到一旁。
正宁帝有些不解地拿过文书,再看了一遍,发现那封以大安文字书写的文书言辞恳切,态度十分诚恳的样子。
“皇儿是觉得,这西月国此次请求入朝进贡,不是什么好事?”
在正宁帝的印象中,有番外邦入朝献贡,应该是件好事,代表着大安的强盛,吸引外邦小国纷纷主动归附,代表着莫大的荣耀。
反正在先帝朝时,但有外邦小国来大安朝贡,先帝都十分欢迎,还会派出受宠的皇子代他亲迎,十分礼待。
身为在先帝面前压根不具有存在感的无名皇子,正宁帝从未得到过这种殊荣,但是每逢宫里举办迎接外帮使臣的宫宴时,他都会被召入宫中出席,当个不起眼的陪客,以示皇上的热情好客。
他自己登基后,也曾陆续有外邦小国请求朝见,却都被何殊毫不客气地拒绝,次数多了,那些小国也就不再来自讨没趣。
招待外邦,少不了要展现大国风采与实力,是件非常耗费银钱的事,所以正宁帝对此也不感兴趣,就没在意。
不过这个西月国有些不同,它是与大安边境接壤的一个规模不算小的国家,几十年前曾与大安发生过战争,战败之后归附大安,向大安称臣。
但在后来,逐渐变得怠慢起来,不仅不再来大安朝贡,连按例该向大安请示的王位继承,都被西月国单方面取消,扔在大安不闻不问的质子死掉后,也没再派遣新质子。
先帝虽然对此十分恼怒,但因当时的大安国力每况愈下,在周围强敌环伺的情况下,只能勉力自保,根本无力向西月国问责。
“无事献殷勤,不是非奸即盗,便是有所求,不管他们此次想要入朝的目的是什么,我们都不必搭理,像这些跟我们离得太近的,将来有一家是一家,我们都不能客气,何必在此时浪费时间与精力应付他们。”
何殊可没有当冤大头的爱好,只需翻看一下历朝历代的外交记录,就能知道那些小国连上门打秋风的穷亲戚都不如。
穷亲戚好歹也是亲戚,那些小国只需拿着几样被吹得天上有地上无的特产,夸上大安几句大国风范、盛世太平、令人神往的好话,就能得到丰厚的回报。
热情好客的先帝等人,都十分吃这套,不仅会大力扶贫,回赠给对大量金银宝物,还会将大安的良种与先进技术,都敞开了任由他们学习。
何殊不是看不起那些小国,只是看不上那些小国将大安当大傻子糊弄的态度。
就算要交好那些友邦,双方的友情也该建立在诚信互助的基础上,而非单方面扶贫,对于这类看不到诚意的觐见,她选择一律拒绝。
正宁帝已经看出何殊在草原蛮族那边实施的和平演变归化之策,在理山国那边加派兵力,增加大笔的军费投入,要求当地屯兵与驻军,都要增加各种丛林与陆地、城市的实战演习与训练,明显是打算采取武力统一的阵势。
朝廷在大安与西月交界的边境,也驻扎的有一支大军,但是在他看来,那支大军更多的只是起到威慑警告的作用。
现在听到何殊这么说,他才意识到,与先帝晚年经常怒骂西月等国背信弃义,却什么都做不了不同,他的太子虽然嘴上什么都不说,可能私下里已经做了些什么。
“皇儿已经知道西月国请求入朝觐见的目的?”
见自家老爹这么敏锐地发现了问题所在,何殊也就没再隐瞒,轻描淡写地回道。
“大约能猜到那么一点,儿臣此前已经得到奏报,西月国已经发生内乱,王族嫡支快要被旁支给逼宫夺位,他们在这种时候请求入朝,肯定是为争取大安的支持。”
以他对太子的了解,正宁帝一脸肯定地问道。
“皇儿在这其中做了些什么?”
这就是爷俩对彼此太过了解的不便之处,她家老爹本没这么精明,反应也不该这么迅速。
真要讲起来,她在这里面做得可就太多了,毕竟是从早些年发现西月国有入侵大安的打算后,就开始布局。
能将本该铁板一块的西月国,搅得不仅没精力入侵大安,反而还自顾不暇,当然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得清的一件事。
只是何殊向来不怎么在正宁帝面前提及那些阴私手段,虽说她也是为了自保,为了让自家百姓免遭战乱,才不得不对敌国施些手段。
“父皇不用在意,儿臣只是做了一些可以牵制住他们的大军,让他们顾不上入侵我们大安的事。”
第一百二十七章
好在正宁帝并没有追问细节的打算, 只是没好气的冷哼一声道。
“朕都不知道,那西月国不仅背弃我们大安在前,后面竟然还打着想要噬主的主意,这是觉得朕好欺负吗?现在遇上事了, 倒是想起我们大安是他们的宗主国, 想要让我们帮他们出头了, 想得美!”
何殊点头道,“就是这么回事,所以儿臣认为, 我们实在没必要与这等小人多打交道,浪费我们朝廷的时间与精力。”
等到他们西月国将自己给折腾到穷途末路之后, 就是他们大安以宗主国的身份, 出面接收,啊不,应该说是收拾残局的时候。
换了先帝,想得肯定会是如何帮一方消灭打击另一方, 再出钱出物帮助对方发展, 落得个仁义和宽容大度之名。
可惜他们没赶上好时候,何殊从不信任别人所谓的感恩与道德, 而是更相信利益联系,也不在意什么虚名,只考虑实惠。
想到自己刚看到那份写得特别漂亮的文书时,心中生出的那点暗喜与成就感, 正宁帝就有些不是滋味。
看来自己是因最近看了太多百姓的夸赞,有些飘了啊, 竟然以为西月国也是因为听说他的英明睿智, 才会恢复朝贡。
认真反省到自己最近状态不对的同时, 正宁帝语气坚定地应道。
“皇儿说得对,是他们背弃在前,莫说现在是有求于我们,就算他们是真心想要再次归附,我们也不能再接受他们这等反复无常之辈。”
不过他们爷俩虽然达成统一态度,但是朝中大臣在得知这件事情后,都纷纷表示大安作为宗主国,理应该待人宽容大度。
已有多年不曾得到‘业务’的鸿胪寺寺正,更是激动不已。
“陛下,我大安多年以来,一直奉行以仁义教化天下人的原则,那西月国前些年虽然怠慢了我朝,未曾如期上京朝贡,但是两国多年来,一直相安无事,足以证明他们对我们大安,还是心存敬畏的,我们理应不计前嫌,重新接纳他们,展现我大安的宽容大度。”
某些牵扯甚大的真相可以告诉正宁帝,但肯定不宜广而告之,让这些人都知道。
正宁帝也知道这点,所以他并没有说出西月国早就打算对大安图谋不轨,好在太子反应迅速,并技高一筹,才为大安避免一场大战的事。
“先帝待西月国倒是宽容大度,可他们不仅背弃先帝对他们的种种优待,拒绝上京朝贡,连确立王位继承人一事,都不再上奏请示我大安朝廷,莫非我堂堂大安,竟成了那些附属小国想来就来,想走想走的地方?”
这番话的严重性,可谓是不言而喻,群臣纷纷道,“陛下息怒!”
“只要你们别跟朕提,要待那些负我大安在前的邦国仁义、大度,朕就不会动怒,朕的仁义大度,只留给忠于我大安的百姓,绝对不会浪费在不值得的人身上。”
户部尚书柯文青随即高声道,“陛下圣明!”
工部尚书带着自家属下紧随其后,“陛下圣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