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黄柏山人
因为件事不仅会关系到她家的皇位,还会决定她家人与亲近之人的生死前程,甚至还有可能会导致大安生动乱,再次陷入诸王夺位的纷争之中。
在史上从无前例,皇族宗室人丁兴旺的情况下,想要让朝臣与百姓接受一位女皇储,绝对是个非常巨大挑战。
所以她在没有做好万全准备与绝对把握之前,绝对不能曝露出自己的真实性别。
这也是何殊此前无比期待她爹能生个真儿子的原因,为了这个太子之位,她实在付出太多,承受太多,多到让她深感得不偿失。
在宿舍放下行礼,换上青山书院统一发放的天青色长衫制服后,吴教谕又亲自将三人送到他们将要插班的教室外。
此时正值青山书院的早读自习时间,注意到自家教室走进三位陌生少年,这些年龄基本都在十二三岁以上、二十岁以下的少年们,都难掩好奇之色。
青山书院是比青山府学的招生规模更大,在大安更具影响力的顶尖学院之一。
能在青山书院就读的学子,青山州籍的其实只占一小部分,更多的其实是来自省内外其它州府的学子。
所以青山书院的入学门槛颇高,聚集着两三个省的青少年俊杰。
这也是何殊会选择进入这青山书院的原因之一,这里不仅有大批已考取秀才的少年,还有许多已经考取举人功名的士子。
其中的许多人将来都有机会成长为国之栋梁,而他们目前所接受的教育,将直接关系到他们的思想与理念。
何殊对他们寄予厚望的同时,当然也很重视他们的成长环境。
此刻察觉到周围充满好奇与打量的目光,何殊坦然大方的微笑着站在讲台前,对教室内的众人拱手施礼道。
“大家好,我的名字叫商谨恒,这两位是我的同伴冯立和邱颜,我们家住上京,这次出来游学,将要在班上借读一段时间,还请诸位同学多多指教。”
沈卓一早来到教室,看到后排多出三张空桌,就猜到那三个位置应该是给何殊他们准备的,所以他与坐在附近同窗商量,换了个位置。
听到何殊自我介绍,随即站起身拱手道。
“欢迎三位贤兄,希望我们接下来可以相互交流,共同进步。”
见班中平日里专注学习,成绩最好的沈卓已经率先表态,其他少年也纷纷表示欢迎,使得教室中的氛围变得空前热闹。
教室后排的三张空书桌,明显是为他们三人提前准备的,所以与何殊三人与这些同窗们打过招呼后,就往后排走去。
知道自己三人是被安排到沈卓所在的这个班,何殊就知道这是吴教谕用心安排的结果。
毕竟他们三人都只是白身,目前连秀才功名都没有,现在进入的班级却是青山书院中最优秀的班级之一。
他们此前已听沈卓介绍过他所在的班级情况,青山书院是根据学子的学习进度分班,这个班中大多都已取得举人功名。
可谓是聚集着书院中学习进度最快,接受能力最强,年龄却相对较小的一批学子。
何殊坐到与沈卓的座位相隔一条过道的书桌前,笑吟吟的说道。
“没想到我们竟能有幸进入这个班,与沈兄做同学,真令人高兴,多谢沈贤弟帮忙周全。”
沈卓已经习惯对方这直接而又直白的说话风格,“能在班上看到三位贤兄,卓也十分惊喜。”
接着,沈卓又低声补充道,“我们昨天交上以农忙为核心的文章后,又被要求在明晚之前交上一份以税改方案为核心的文章,柳先生接下来肯定还会以此为主题,要求我们各抒己见。”
听到还要写文章,何殊顿时感到头大,心存侥幸的问道。
“我们只是借读生,应该不用写文章吧。”
何殊从不怀疑优生所做出的某些预判,因为他们在得老师看重的同时,往往也会更了解老师的教学习惯。
此前已得到过沈卓的提醒,她也打过腹稿,若被先生提问,她肯定能就税改方案说出个一、二、三出来。
可是除了要议,还要写文章,何殊就更加头痛了。
哪怕她早就提倡要摒弃过去那繁复的公文格式,要求大臣在上奏折时,尽量简洁明了,写明核心重点,不要引经据典的废话一大堆,给她增加工作量。
然而她面对的是一个早已习惯传统行文风格的大群体,他们的审美习惯早已固定,只有占比很少的一部分愿意接受新事物的人,在尝试改变。
如此一来,何殊虽然早就有心想要改变科举考试模式,也不能轻举妄动,因为那样很有可能会耽误年轻一辈的前程。
毕竟那些负责评判考生成绩的考官,大多都坚持并奉行过去那一套,她只能要求各个书院在教授学子时,同时教授两种文章风格。
只是对何殊这位更喜欢以数据说话,什么文章都不耐烦看的理科生而言,她是哪种文章都不会写。
毕竟身为太子,她身边最不缺的就是会写文章的人,不过是这趟出来没有随身带上而已。
看着何殊那毫不掩饰愁苦之色的反应,沈卓不禁失笑。
“商兄不必如此烦恼,或许真如商兄所愿,先生会对三位新生网开一面。”
何殊和这些传统文士大儒打交道的经验还算丰富,知道这个希望渺茫 。
“算了,反正不仅我,冯立和邱颜也不擅长写文章,到时候我们三个一起丢脸好了,现在看来,我们可能确实更适合去武院借读。”
说话间,柳先生已经走入教室,教室内的众人迅速安静下来,站起身给先生躬身问安。
何殊这辈子也就是在三岁那年,被先帝接入宫中后,与其他皇孙们一起在宫中正经上过几个月的课。
知道她这辈子的祖父是位特别典型的帝王,将帝王权势以外的一切都视为浮云,对儿孙们都没什么天伦之情,何殊当时过得可谓是步步惊心。
所以她即便对那些翰林学士教授的内容不感兴趣,也学得特别认真仔细,生怕因自己表现得太差而连累到这辈子的父母。
好在那段艰难的时光持续的并不久,她爹登基继位后,她压根就没正式上过课,遇到不懂不会的直接问身边人即可。
如今时隔多年,再次坐到教室中听老师讲课,若非此行她是带着目的来的,何殊根本没耐心坐在这里,听人讲这些她不怎么感兴趣的内容。
对于班上被塞进来三个借读生的事,柳先生并不高兴,尤其是这三人不仅身无功名,也没有奉上可以展现其水平的文章。
可是对于这件事,连向来重视规矩的山长都没拒绝,他这个先生当然也没有权利反对。
既然这三个借读生不懂规矩,柳先生只好通过自己的方式来了解对方水平。
这个方式就是多提问,在课堂上轮流点何殊三人的名提问,他倒也不存在刻意刁难的想法,提出的问题是由浅及深。
何殊别的不行,但论记忆力,这天下可谓是少有对手,她既然计划要来这青山书院,当然是提前做了些准备工作。
囫囵吞枣般的背了一肚子书,再结合她之前听那些筵经官讲过的一些内容,回答得还算过关,在这方面的积累,与班上其他学子的水平没有差太多。
可是冯立与邱颜就惨了,他们两人一个满脑子医经药理,仅有的业余爱好是下厨,一个最喜欢在精进身手之余,钻研用兵之道。
所以这两人面对那些问题,总是十分光棍的以‘不知道’作为回答,将柳先生气得脸色铁青,直接给这两位借读生打上‘不学无术’的标签。
看着柳先生在下课离开时,怒气冲冲的背影,何殊难免有些心虚,转头看向冯立二人。
“我早说过,你们好歹也要认真看几页书,不要将自己的本质暴露得太彻底,你们都不听,现在丢脸了吧。”
冯立一脸无所谓的回道,“丢脸就丢脸吧,反正文的不行,我武的行啊,谁要是敢欺我读书少,我就与他在拳脚功夫上见高低。”
邱颜也很坦然,“我也无所谓,反正我们最多只在这里借读半个多月,很快就过去了。”
至于为丢脸而生出羞惭、自卑之类的情绪,压根就不存在。
两人都很清楚,书院中的这些学子读书再厉害,也要在通过层层考核后,将来才有那么一丝机会能与他们再见。
再见时,也只有在他们面前低头行礼的份,他们又怎会在意现在的这些无关痛痒的小事。
毕竟他们此生的唯一使命就是要保护好太子,太子身系他们这些人的生死荣辱。
眼看这两人压根就不在意什么面子,丝毫不为自己的‘不学无术’感到有压力,何殊无奈之余,也松了口气。
何殊的同理心强,冯立二人是为了保护她才不得不跟着来书院,若是被打击到自尊心,在这里受煎熬,她肯定会感到难辞其咎。
再加上何殊一直认为所有人都是有思想的血肉之躯,值得尊重,所以她始终无法以理所当然的心态,要求或是任由别人为自己付出与牺牲。
沈卓此前已经隐约察觉到这三人都不像是多会读书人,才会总想尽量提醒一下,好让三人都能提前做些准备。
随着这节课上完,他才意识到自己可能低估了何殊的水平之高,也低估了另外两位的水平之差。
此刻见到冯立二人这破罐子破摔的反应,他忍不住出声。
“二位贤兄既已来此借读,何不稍费些心力,我这里有一些已整理好的笔记与经义注释,只要能记下,用来应对先生们日常的提问,应该不成问题。”
沈卓并不是爱管闲事的人,实在是因为他自觉承何殊三人的情义太多,想要尽量回报一下。
大家就是少年人,冯立与邱颜若在书院中传出‘不学无术’之名,势必会受人鄙夷,只是这两人目前还没体会到那种处境,才能这般无所谓。
冯立闻言,忙不迭的摆手道,“多谢贤弟的好意,我们实在没有当读书人的天分,也没公子那么好的记性,看到这些书就头痛,听到别人讲这些书中的内容,脑子就犯困。”
这绝对是大实话,他们要是能学得进去这些东西,现在的水平说不定比这青山书院里的先生们还高,毕竟他们拥有太多学习机会与资源。
何殊对此也十分无语,说到底,这两人虽是暗卫出身,却没受多少搓磨。
又因资质出众而被选为她的近侍,享有太多外人想象不到的资源,才能活得这么洒脱与自我。
“算了,沈贤弟也知道,他们两个是为了陪我,才会一起来这里当借读生,不愿学就不学吧,不过你们下次要尽量表现得羞愧些,不能将先生们气狠了。”
两人立刻毫无异议的一口应下,态度十分诚恳。
这下轮到沈卓感到无语了,不知道何殊这位品学兼优,对自己要求很严、很自律的人,怎么会这么纵容自己身边的人。
与此同时,被气狠了的柳先生直接去找吴教谕,跟对方讲了一遍冯立与邱颜在课堂上的拙劣表现。
吴教谕叹了口气,将茶杯往对方面前推了推,温声劝慰道。
“柳兄有所不知,那位商公子家世不凡,他的舅舅不仅是在下的救命恩人,身份也很不一般,你说的这两位,应该只是商公子的护卫,不学无术也正常,我们犯不着因此而生气。”
柳先生闻言,不仅气没消,反而感到更为恼怒。
“书院有明文规定,不许任何学子带随从入学,现在怎可为这个商公子破例?”
“所以人家也是以借读生的名义申请进入书院,从流程方面讲,还是合乎规定的,毕竟只是借读生。。”
高声说完,吴教谕再次放低声音,语气温和的说道。
“更何况城中昨日发生的变故,柳兄应该也有所耳闻吧?”
在陈阳城中只手遮天的几家豪族,与王同知家都被围了的事,现在已是陈阳城中人尽皆知的事。
柳先生当然也知道些相关消息,“你别转移话题,这与我们正在讨论的这件事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据我所知,那几家这次之所以被收拾,全因那几家的败家子当街纵马疾驰,还抽打躲避不及的无辜路人,恰好撞到他们三人手里,被他们反手教育了一顿,这才有了这场变故。”
柳先生听说过对方说的这段过程,只是他并不知道被传得沸沸扬扬的当事者,正是他班上新来的那三个借读生。
“看来他们的本事不小啊,不过他们的身手既然这么好,怎么不选择去武院,而是来我们书院?”
吴教谕有些尴尬的干笑道,“这不是有我这位故人在书院,方便行事嘛,再说那两位护卫不通文采,那位商公子不是颇有才学嘛。”
说起这个,柳先生没好气的摆摆手道。
“那就是位糊弄人的,没有一点真正属于自己的东西,应付我的提问还行,要是参加考试,连个府试都过不了。”
“反正人家是京中豪门子弟,前程又不在科举考试上,你就不要太较真了,只要他们不惹事生非,就尽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别对他们提要求,省得为难别人,也难为你自己。”
柳先生不满的皱眉道,“我们做的就是教书育人这一行,怎能为了自己图省事,就放弃学生?”
吴教谕也不愿跟这位做事很有原则的老先生争论,笑着劝道。
“反正事情就中这么回事,他们在此借读的时间,最多不超过一个月,我希望大家都能尽量和睦相处,不要闹得不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