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黄柏山人
正宁帝见她丝毫没想起来,接着提醒道。
“你当时训斥李成坚、赵晋仁他们脑子不会拐弯,既然海上形势严峻,就不要再跟人讲什么仁义,只要能在保住性命的前提下,在回来的时候做些伪装,顺手逮兔子,不管是缴几个海盗窝,还是拦住实力不如他们的海盗来个黑吃黑,弥补一下损失,总不至于损失那么大。”
正宁帝之所以记得那么清楚,是因为他在事后暗自默算过,越算越觉得有道理,多搞些人手黑吃黑的抢海盗,可谓是一本万利,可比抢……啊不,比他们爷俩劳心费力的查处那些犯事的大臣来钱快。
所以他后来在水师与船队的投资上,再没说过反对话。
经正宁帝这么一提醒,何殊才隐约想起来,好像确实曾有这么一回事。
她当时因为损失的财货太多,对那些遍布各大海域的海盗恨得咬牙切齿,才会在盛怒之下说出那些话,本人倒是没怎么放在心上。
“嗯,这么看来,赵晋仁现在已经成长为一位相当成熟的水师大将军了,真是可喜可贺。”
难怪李成坚率领的船队后来从没赔过本,顺手缴海盗窝,已经成为他们每趟出海回航的保留项目,土豆好像就是这么搞来的。
这两人都挺受教啊。
就是这些事若与她这个堂堂一国太子有关的话,好像不怎么像话的样子,所以何殊此刻的心情也有些微妙。
为什么不能是他们自行领悟的技能呢?难怪赵晋仁那家伙在奏报中总在感谢皇上与太子,原来人家还真是在感谢她给对方提供的灵感。
为照顾太子的面子,正宁帝将手上的奏报放到一边,清了下嗓子道。
“嗨,这些旁枝末节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定海水师上下能顺利的安然返航,这就是你所说的理想结果,其它的都是惊喜。”
何殊也配合的那点小意外抛之脑后,点头道。
“是的,一切都是值得的,我现在更好奇的是他们抢……哦不,带回的都有些什么货物,应该能弥补福江那边的经济损失。”
不管怎么样,这份奏报成功让两人的心情阴转晴,门下省依旧是最察觉的那个。
因为当他们有哪里没做好时,太子教训他们的声音低了好几个度,也没了前段时间的焦躁与不耐。
这绝对是个值得门下省的所有人都共同庆贺的好消息,也不需要明说,只需一个表情,一个眼神,这个好消息就能在短时间内传遍整个门下省,让众人都莫名感到轻松不少。
那是种很难用言语形容的感觉,虽然不管那位的心情如何,从不会随便发作谁,也不会故意给他们找事。
他们的工作强度,与平时并无不同,做得好被夸奖,做得不好挨训的内容也都一样,但是那位的情绪,就是莫名可以影响到他们门下省的所有人。
中午吃饭后,短暂的休息时间里,有人小声道。
“听说了吗?定海水师已经成功返航回来了,按说他们早就去将袭击福江的寇盗一网打尽,该一起回来才对,结果又在海外耽误了一个多月才回来。”
有人点头附和道,“就是,多让人担心,用大批真金白银砸出来的定海水师可宝贝着呢,船和人都是宝贝。”
沈卓与何昌逸到底是后入职的,虽然知道定海水师,但对定海水师的具体情况并不了解。
何昌逸只隐约听说过执掌定海水师的忠实侯,是位经历颇为传奇的,敬佩的感慨道。
“听说忠实侯是位特别有才华的少年将军,在沿海立功无数,令人钦佩。”
有同僚感慨道,“那可不,若非实在能力过人,怎能得到那般优待,啧啧,圣上亲自出手为他保驾护航,解后顾之忧,实乃吾辈楷模,我等也要更加努力些才行。”
这话让何昌逸有些不明状况,赵晋仁被封忠实侯时,他曾听自家父亲感慨过,说赵晋仁也算是命运坎坷,却因自立自强而得明主赏识,从而出人头地的典范。
后来他便听父亲讲了下赵家后宅的某些阴私,知道赵家那些过往的人,谁也没想过当年遭遇过那样的不幸,被外祖家接走抚养的孩子,还能再有机会崛起。
更传奇的,是在长大成人后,刚回京,就有机会得重任,堪称是一遇风云便化龙,年纪轻轻就执掌一军被封侯,达成无数人奋斗终生都无法实现的成就。
何昌逸还记得他父亲当时曾说过,即便这里边有赵家是外戚这点优势,但出身能给他提供的只是契机。
关键还是赵晋仁在遭遇重大挫折,甚至可以说是背负着血海深仇,却无处申张的情况下,没有放弃自身,离京在外,寄人篱下的那些年,用心学了一身本事。
这样的传奇经历让何昌逸深受触动,毕竟他自己与对方的成长经历存在类似之处,有共通之种。
听到同僚这话,意识到其中可能还有什么他所不知道的内情,何昌逸本想顺口问一下,却见沈卓微笑着伸手搭上他的肩膀,点头附和道。
“是啊,我们也更加努力才行,圣上对我等臣子都关心有加,只要我们也能像赵大将军那般尽忠职守,为国立功,圣上肯定也会维护我等。”
直到晚上下值回去后,沈卓主动提出要去何昌逸家坐会儿。
“昌逸兄应该知道赵家是圣上的母族吧?”
何昌逸知道对方这是要给他解惑,心中十分感谢,一边张罗着烧水煮茶,一边回道。
“知道啊,我听家父讲过,说是忠实侯幼年丧母,被外祖家接去抚养的事。”
也就是说,他知道赵晋仁的生母因遇人不淑,被表妹恩将仇报的害命,丈夫却包庇与其有苟且的凶手,还将之扶为继室,使得赵晋仁这个嫡长孙自幼流落在外,寄人篱下的成长经历。
“我接下来要说的事,在京中其实不算是秘闻,只是我们平日里繁忙,何兄与外人也接触得少,所以才没听说。”
何昌逸这才明白对方阻止他的原因,京中不算秘闻的事,他却不知道,会显得他太过孤陋寡闻,毕竟他已到京中近一年。
“多谢沈贤弟在关键时候提醒我。”
沈卓摆摆手道,“这等小事不足挂齿,三年前,忠实侯在外遇袭,皇上震怒,令人彻查,彻查结果虽然没有正式曝出来,但是当时的承义侯,也就是忠实侯的父亲与继室及其子女,全都被罢爵除族,并发配到农场服役,与此同时,则是赵大将军被封为忠实侯。”
话虽不多,其中所透露出信息量却很多,何昌逸能够领会得到,就是难免感到有些惊愕。
“所以,这就是孙大人说的解除后顾之忧?”
沈卓点头,直接将人家的亲爹后母除族,彻底逃离那些后宅阴私手段,让忠实侯从此免于遭受孝道的钳制。
知道自家皇叔还曾做过这种直接干涉大臣家中后宅争斗后,何昌逸的心情着实有点复杂,这也太贴心了些。
不过自己好像也曾得到过类似承诺?如今看来,他皇叔应该不是在说客气话,而是认真的啊。
设身处地的想想,若是自己得到这份优待,还不得拼命报答皇上的大恩大德。
“难道朝中大人们就没异议?”
第六十四章
“那赵家根本不经查, 一堆的把柄,连老侯爷亲自进宫求情,都无济于事,原承义侯甚至还主动曝出确实是继室派人暗害他的嫡长子, 他只是知情不报之事。”
何昌逸闻言, 苦笑着摇摇头, 这世上既有聪明厉害到让人无法想象的人,也有又蠢又毒到没下限之人。
“原来如此,还是陛下英明。”
只是他们这些外人就不知道这些到底是皇上的意思, 还是那位下的令了,反正是以皇上的名义下的令, 归功于圣上英明, 肯定没错。
沈卓笑着点头道,“是啊,除此之外,我听家里人说, 后来京中又出了一桩家庭纠纷, 皇上再次下令干涉一下了。”
何昌逸饶有兴致的回道,“愿闻其详。”
“据说京中有户人家, 因儿子多,父母重大儿偏小儿,将次子送出去入赘,只是没有走正式程序而已, 次子在家境较好的岳父家学到本领后,考入工部成为一个匠作吏, 父母见这个儿子有了前程, 就一再来纠缠, 拿走这个儿子每月的大半俸薪,还不知足,还去儿子当值的地方闹。”
何昌逸皱眉道,“这确实太过分了一些。”
“是啊,所以这件事传到宫中后,圣上派人调查了一下那家的情况,公开这段家庭纠纷的同时,直接判处,对于这种不慈的父母,只需提供可保障其生存的费用与物资,而且是由几个儿子均摊,使得那对父母只能拿到远比从前少得多的钱,再纠缠,不仅会将他们下狱,还影响他们子孙的科考。”
所以皇上只是对事不对人,愿为与他有着亲戚关系的忠实侯出头,也能为无名小吏出头,只要让他知道了这种不平事,就不介意出手。
在别人看来,这种干涉他人家庭私事的行为,有损帝王威严,可是沈卓与何昌逸心里都很清楚,这种行为对于当事者而言,甚至可以称得上再造之恩。
因为在这个孝道大过天,能够逼死人的时代,能出手干涉的也就只有君权。
当君权开始讲理论法,不再要求百姓一味奉行愚孝时,对许多还在孝道的控制下苦苦挣扎的百姓而言,相当于是一道曙光。
有了皇上亲自对这场纠纷做出的判处在前,各地再遇到类似纠纷与案件,也可照此办理,能救无数百姓于水火之中。
想到前段时间还让大批的人头落地,抄没多个家族,往朝廷规划出的多个农场送去大批劳力的皇上,或者是那位。
再想想这种真正是在将心比心,爱民如子的判处。
“陛下如此仁义,实在令人钦佩。”
仔细想想,那些雷霆之怒的处置背后,又何不是因为仁义。
因为心疼那些遭难的百姓,才会严厉处置那些真正冷酷无情,不将别人的生命财产放在眼中,与敌寇相勾结的人。
感慨片刻后,何昌逸才郑重其事的道谢。
“谢谢沈贤弟告诉我这些,如今看来,我自以为知道的那些,实在浅薄,若是在人前露了怯,实在让人贻笑大方。”
沈卓跟他讲这些,也是考虑对方从是距离京城遥远的合城而来,那里消息相对较为闭塞,也知道对方来京城后的社交范围,没有什么消息渠道。
“昌逸兄不用客气,我也是因为此前在书院时,听到过一些,上京后,家里人说起在京里听到过的这些逸闻趣事,才知道一些。”
何昌逸难掩羡慕的说道,“真羡慕沈贤弟可以一家人团聚,过着朝夕相守的热闹日子。”
想起在尘封的案卷中见到过先帝对瑞王做出的处罚,宗室除名,永不回京,沈卓笑着安抚道。
“等到我们在门下省攒下一些经验后,就能申请外放,昌逸兄到时将家人接到身边也一样。”
何昌逸苦笑着摇摇头道,“沈贤弟有所不知,家慈在合城的奇珍阁任大掌柜一职,十分乐在其中,父兄们也已在合城找到自己感兴趣的生计,根本不会愿意与我一起辗转各地。”
自打合城开设互市后,几乎是只要有心,都有机会在合城找到自己擅长,或是感兴趣的事情做,既能过得充实,还能赚到钱,让人焕发新的生机。
这也是他与左书意在京城为官,不仅他的家人,连左家人都不愿借此机会回京的原因。
与其回到京城这个容易勾起种种过往的伤心地,赶上合城的发展机遇,他们在那里更容易闯出一片天地。
这就让沈卓感到有些无言以对了,他原以为何昌逸的家人在合城过着苦日子,只是碍于先帝的旨意,不好回京。
感情是人家一大家子在合城过得太好,想不想回京两说,反正在是不愿离开大家印象中荒凉穷苦的合城。
他当然知道大名鼎鼎的奇珍阁,毕竟那是由户部、宫里、东宫三方共同执有的产业,售卖的都是来自海外,或是大安各地的珍奇宝货。
特别赚钱,给阁里的掌柜与伙计们开的工钱也特别优厚,他表姐就曾表示过很想去奇珍阁等产业,当个女伙计或是清洁工的愿望。
而何昌逸的母亲能在合城的厅珍阁担任大掌柜,透露出的不仅是上面对其母亲能力的认可,还有对瑞王一家的信任态度。
可是在他的梦中,他在后来曾听人提起过,瑞王一脉在这时应该就已死得只剩何昌逸一人,左家也没剩几个活的。
清除了那些真正祸乱大安朝纲的祸首后,他们后来在战场上狭路相逢,在彼此身上看到的也不是野心,而是为了各自身后的人,不得不为之拼尽全力的挣扎与孤寂。
好在梦中的那一切都没有发生,何昌逸的家人显然都还活得好好的,所以他虽因家中从高处跌落尘埃的经历,变得有些小心谨慎,却没有什么怨恨。
想到梦中的何昌逸到死也是孑然一身,沈卓下意识开口建议道。
“何兄娶妻就行了。”
听到这个建议,何昌逸有些错愕。
虽然他今年已是二十一周岁,确实到了该娶妻的年龄,家中早在信中催问,但是此刻看着眼前这位比他小好几岁的兄弟,一本正经的建议他娶妻,总感到有些违和。
他不知道的是,沈卓完全是因想到梦中的何昌逸那可敬又可悲的凄凉一生,才会下意识提出这个建议。
但是话已说出口,他也不打算收回,而是接着说道。
“我祖母在周围结识了不少人家,昌逸兄若是有意,可以让我祖母帮你在周围打听一下。”
沈卓知道,何昌逸的身份在某些人眼中,终究是个忌讳,在朝堂上那些看好他们这些未婚官员,有意为家中女儿或孙女选婿的大人们眼中,出身微末的自己是更受欢迎的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