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黄柏山人
听到对方这是有重要的私事要说的样子,何昌逸立刻收敛心神,神情凝重的摆出恭耳倾听的架势。
“殿下尽请吩咐,臣愿闻其详。”
何殊笑着摆摆手道,“昌逸堂兄不必这么紧张,只是为免误会,孤想托堂兄帮忙向瑞王伯带个口信,你且随孤过来。”
将何昌逸带到那幅海图前后,何殊指着标注着几座海岛的位置。
“这些都是我们大安在海上的近邻,过去多年,一直侵扰劫掠我们海边村镇的海盗,大多都来自这些岛国。”
何昌逸当然知道这件事,年初的时候,因大安遭遇突袭,定海水师剿了那伙冠盗还不算完,又去抢了某个岛国,才能带回那大批金银及无数珍宝的事。
何昌逸还曾亲眼见到其中一部分财货,也确认了海外确实繁华富庶的事实。
可是这些海外岛国与他父亲有何关系?还需要太子郑重其事的托他代口信,而不是直接与他父亲联系?应担心会引起什么误会?
“不知殿下希望家父做些什么?您尽管吩咐,他这些年来,一直都很感谢陛下的恩德。”
收起那份舆图后,何殊又带着何昌逸坐回一边的桌前。
“孤就是怕你们会误会孤与父皇是想吩咐你们做什么,才想请你代个信,那些都是土地与矿产资源十分丰富的小国,可惜他们不擅长经营,时有各种势力混战,闹得他们本地民不聊生不说,还让我们大安深受其害。”
因境内局势不好,没有办法生存的亡命之徒,沦为匪盗,确实是常见现象。
“殿下的意思是?”
何殊面带笑意的看着他,轻描淡写的说道。
“孤的意思是,继续任由那帮未经教化的人,祸害那些好地方,实在太可惜了,瑞王伯的人品与能力,孤与父皇都很敬重,就想问问他感不感兴趣,若是感兴趣,可由他先挑一地,孤会派人助他一臂之力,不感兴趣也不要紧,孤再问问别人。”
听到这话,何昌逸骤然瞪大双眼,太子这是什么意思?准备给人送江山?
“殿下,这、这事……”
见其大受刺激的紧张模样,何殊示意他先喝茶冷静一下。
“昌逸堂兄不用紧张,这事与你的前程不会有任何关联,瑞王伯若无意,就当孤没说过这话,希望你们不要认为这是命令,孤只是真心想给诸位叔伯们提供一个,可以重新选择未来的机会,毕竟他们都是父皇的手足。”
何昌逸给自己连灌两口温茶后,激动到不听控制的心情才逐渐平复一些。
“殿下,臣明白您的意思了,请容臣先代父亲感谢您的厚意,不管父亲最后做出什么选择,臣全家都很感激。”
直到退出御书房后,被秋风一吹,感受到凉意,何昌逸才意识到自己竟然紧张激动到出汗。
主要是太子所说的‘重新选择未来的机会’,实在关系重大。
何昌逸当然知道自己父亲这辈子最大的遗憾。
作为一个夺嫡失败者,在虽然罚了他们一大家子,却没真将他们全家都往死路上逼,只是让他们活得比较艰难屈辱的先帝去后,继位者不仅没猜忌打压他们,反而帮他们一家摆脱那艰难屈辱的处境,可以过上虽平淡却安宁幸福的生活。
他的父亲怀着满心的感激,收起曾经的一切雄心壮志,甘心做一个泯然于众人的普通老人。
可是这个机会的出现,却让他的父亲有了重新选择的权力,可以在余生实现自己的满腔抱负的可能。
这让何昌逸无法不激动,他向来敬重并崇拜自己的父亲,也心疼自己那几个虽然没有科举之才,却各有所长,拥有一身本事的兄长们。
不过心中再怎么激动,何昌逸也不敢对外透露丝毫的口风,连在沈卓与左书意面前,他都没说。
因为他很清楚这件事关系重大,一旦让人知道,会给太子带去怎样的压力。
因为大安文人所接受的教育,从来都是我大安作为泱泱上国,理该让那些小国尊崇并主动归附,讲究以仁义待人。
太子的这种带有进攻性质的强权思想,是无法被那些传统势力所接受的。
何昌逸写好这份意义重大的家书后,没有自己寄出去,而是交到何殊手中,何殊没有打开看的意思,当着他的面封好后,直接派人送到合城。
虽然十分关心后续,也不确定他父亲收到信后的反应,可是何昌逸也没敢多问、多打听。
他知道这件事就算能成,也不可能大张旗鼓,甚至都不可能公开行事,顶多也就是是尘埃落定后,才会有消息传出。
而他虽然认为这对他父亲,乃至对他的几位兄长而言,都是一个非常好的难得机会,但他也不确定自家父亲会是什么答案。
也许他父亲会因不舍在年老之后远离故土,前往陌生的海外,从而放弃?也许会不顾他的表态,为了他的前程考虑,选择放弃?
当京中的何昌逸稍有闲暇时间,都会忍不住牵挂这件事,惦记着那封信会带来一个什么结果时,合城的前瑞王何广庭已在最短时间内,收到那份寄托着何昌逸写的那封信。
看到小儿子的信时,何广庭还有些意外,边笑着接过信拆开,边随口打趣。
“距离收到上一封信,还不到十天吧,怎么这么快又有信来?看到他的工作也没他形容的那么累。”
左夫人也坐在一旁笑,“这样不是挺好,要是不常来信,你又该骂他在外面野了心,离家在外都不知道惦记家中父母。”
小儿子已入仕,虽然官位小,却被看重,上边不仅没有打压,还有意多加培养,多有照顾,只要他本人不出什么差错,未来肯定差不了。
她在合城奇珍阁任大掌柜,这几年不仅为奇珍阁赚了许多钱,自己也得到丰厚的分红。
几个已有各自的小家庭的孩子也都趁着互市的机会,做起自己的小买卖,收入都很不错不说,人也都变得开朗大方许多,孙子孙女们都已入学。
昔日那场差点让他们一家陷在泥泞中不得脱身的灭顶之灾,给他们一家带来的巨大打击,现已逐渐淡去,让左夫人对家中的现状十分满意。
无意间看到丈夫在看到信中的内容后,脸上的轻松笑意逐渐淡去,而是变得格外严肃与凝重时,左夫人的心也瞬间提了起来。
“怎么了?可是幺儿在京中遇上什么难事了?”
何广庭摇摇头,本想收起那封信,可是看到老妻难掩的神情,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选择将信递给老妻。
“我是真没想到,他竟然有此魄力,这么敢想,还敢做!”
第八十五章
看完信中内容, 左夫人也是十分震惊,这等激进的计划,着实不像是出自他们的那位故人之手。
因为他们印象中的那位特别低调,从来都是不争不抢, 就差将’我很本分、不跟你们玩’几个字写在脑门上, 生恐别人沾上他的人。
可是看得出来, 他们的傻儿子对这个计划极为看好,看似只是代个口信,征询一下他父亲的意见, 字里行间表达出的却是积极支持,以及对‘上’的推崇与信任。
“昌逸在京中一年有余, 不仅直接与他打过交道, 从同僚们那里也该知道些对他的评价,能让昌逸如此看好,夫君不妨好好考虑一下?”
从私心上讲,左夫人很享受现在这难得的平静而又充实的生活。
可是她更清楚, 她的夫君与儿子们虽然嘴上不说, 作为曾经的龙子龙孙,内心深处始终还存在被强压下的不甘。
而上面那位主动送上门的这个机会, 可谓是直击他们的软肋,勾起他们心中那束早已黯淡的小火苗。
何广庭苦笑着回道,“是啊,看到昌逸提到的事, 我的第一反应也是这会不会是场试探,可是随后再一想, 就觉得对方没这必要, 毕竟我们现在所拥有的一切, 本就都是他给的。”
以双方这天差地别的处境,在对方登基继位后,只要表现出无视他们的态度,自有人会为讨好上意,出手将他们这些人都给料理干净。
何必像现在这样费事,先出手救他们出沼泽后,放他们一大家子过了十多年的好日子后,再来试探他们、整治他们。
左夫人指着其中一段内容,‘上行事素来坦荡大度,怜苍生艰难,重边境安宁,心意已决,上言,敬重父亲品性能力,岛外共有多国,十分富饶,可由父亲首选,余者将分给其他叔伯’。
“也就是说,他确实很坦荡,直接告诉昌逸,不止是你,他将有意将你们这些兄弟都分别送往那些岛国,出资出力助你们打下一处江山,成全你们当年未能实现的野心与愿望。”
何广庭又何尝看不出这段话中的意思,指了下何昌逸所复述的那段内容。
“还告诉我可以带着愿意追随者一同前往,这就是一个阳谋,难怪他从未试图利用昌逸向我们打听什么,原来是因为他看不上,所以他希望我们可以主动将剩下的那些都带走,给他省些事。”
左夫人虽然没有直接掺合前台的事,也知道丈夫昔日扰络的势力,虽被先帝清理掉一批,但是确实还剩下的有一些。
“从朝廷近几年相继处置大批官员与大族,却没引起什么动荡上,已经可以看出那位对朝廷的掌控力,那些人留在大安,恐怕也未必能有什么好前程,倒是对于我们而言,若真打算去海外开辟功业,正好用得上。”
当今只有一个儿子,再怎么慎重都不为过,据说幼时曾得皇清寺的大师批命,说是依太子的命格,不宜早结亲,所以宫中向来不喜听到别人提及太子的亲事,生恐会损及太子极贵的命格。
没人怀疑这话中的真假,一来宫中没必要撒这种谎,宫中的紧张也作不得假,二来则是因为这世上没人敢怀疑太子的命格极贵一事。
而当今自己,除刚登基那几年,曾陆续纳过十来个妃嫔外,后来直接以宫中需要节省开支为由,宣布取消选秀。
几位已经出嫁的公主,只有一位四公主招的驸马是出身于没落勋贵世家,还在前两年和离了,其他公主招的驸马,出身都是比寒门强不了多少的普通人家。
所以朝堂上的文武势力有心想与皇家结亲,都找不到机会,这其实也是在释放一种信号,就是皇上并不打算借联姻拉拢朝堂势力。
说白点,就是看不上。
再看看这封信中,就差直言,让他将自己手中掌握的势力都带走的话,何广庭莫名能感受到其中所透露出的嫌弃之情。
不过就像左夫人说得那样,他们若选择接受对方的计划,去了海外,不管是打江山,还是将来治理一域,确实都能用得上。
何广庭叹了口气,抬手抚上自己的满头白发,有些迟疑。
“可我已经这么一大把年纪,满头苍发了,还值得去折腾这一场吗?”
看着说这话的丈夫眉眼间不自觉的透露出的坚韧与野望,左夫人笑着说出对方想要听到的支持与鼓励。
“夫君的身体还算健康,我们家的情况再糟,也不过如此了,何况昌逸不是说了,不管我们做出什么选择,都不会影响到他在大安的前途,去了海外不管能不能成事,大安也永远是我们退路。”
何广庭下意识点头,不过他随后便道。
“将孩子们都叫过来,再仔细商量一下吧,毕竟是关系到我们全家未来的大事。”
何昌逸的态度已经毫不掩饰的直接写在信里,需要商量的只有他们这些人。
瑞王一家商量过后的结果,很快就被呈到京中,瑞王带着老大老三两房儿子儿媳出海。
左夫人带着对庶务更感兴趣的二儿子一家留下,除大房的两个、二房的一个已经年满十三岁以上的孩子,大房与三房的其他孩子也都留下。
除了他们自家人外,还有当年与他们一起被发配到边疆的左家等人家,都是目前可以确定的追随者。
至于其他的,需要等到确认后,再确定。
接到回信后,看到信中的内容,何殊十分满意,跟聪明人打交道就是比较容易,只需带句话,人家就能将其中的意思领会得十分明白透彻。
自己看完之后,何殊便将信递给正宁帝,这是一个可以顺便教爹的好机会,她肯定不会错过。
“父皇也看看吧,这就是我曾说过的,对于有野心的人而言,生命不止、奋斗不息,因为这就是他们活着的动力,瑞王伯也不例外,只是他的品德可以压制得了心中的野望,也很懂得识时务,才没折腾,但是我们只要给个机会,就能让他的野望挣脱束缚。”
正宁帝理解不了那种野望,他将要年满四十五岁,瑞王比他大十多岁,已是年过五旬,将近六十岁的年龄。
却因太子简单的几句话而重燃斗志,选择冒着稍有不慎,就会葬身大海,或是死在海外岛国的风险,去海外打江山。
可是对方满怀斗志,选择要去冒险,他却忍不住要为那些老兄弟们的问问。
“皇儿啊,父皇早明白你跟我说这些的意思,就是咱们爷俩一定要努力做强做大,强大到的让人不敢对我们的位置生出觊觎之心。”
“只是父皇现在更关心的是,这去海外的船,到底安不安全?别人也就算了,对于你瑞王伯,朕是真心希望他能活着得偿所愿。”
看来她这老父亲真是越来越熟悉她的套路了啊,何殊心情复杂得暗自叹了口气,不过她还是认真回道。
“父皇不用担心,自打有了千里镜,不管是定海水师,还是船队那边,都如虎添翼,再加上我们选定的那些岛国距离都不算远,肯定没问题。”
说完,何殊觉得海上的事,实在是充满各种未知与变数,这么肯定不大合适,便解释了一下自己对接下来的安排。
“这件事肯定不能急,就算瑞王伯接受个计划,也需要他们去定海水师接受一段时间的适应训练,这个训练包括但不限于长时间乘船出海,还有他们选定岛国的语言、风俗等培训。”
得知何殊还规划的有这么多准备工作,连正宁帝都忍不住好奇,同样都是人,为何差距这么大?还有太子这多智近妖的脑子到底是怎么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