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黄柏山人
左书意拍着胸脯保证道,“这是当然,除了表哥,我谁都不会说,上官后来也曾特意嘱咐过,说是今日有人前去天字号监区控视一事,绝对不许外传。”
他是因为知道他的表哥见过太子许多次,还是太子堂兄的事,才会跟他提起。
再加上太子虽是低调出宫,但是对方没有遮掩容貌,证明对方此行并没有需要保密的地方,他的上官会这样嘱咐,估计也是为了宋氏一案考虑。
何昌逸则是因为担心表弟养成不好的习惯,大理寺的许多工作都需要保密,左书意必须要有保密意识,即便是对他。
“嗯,以后遇上与这种重要案子有关的事,最好是连我都不要说,除非是你遇上难以解决,又不需要保密的普通案子。”
左书意笑着应下,他知道这是表哥的好意,拎起自己回来时来买的熟食。
“这是回来的时候,我顺便买的熟食,拿到隔壁与沈爷爷们一起吃吧,我们这段时间得了他们不少照顾,总感觉沈状元不在,隔壁冷清了不少,没想到文山府离得这么近,沈状元竟然连过年都没回来。”
想到他们兄弟在京城过两次年,都是与隔壁沈家一起过的,何昌逸也颇为感慨。
“文山府那边的雪灾善后事宜不容易,沈贤弟临危受命,对那边的情况不熟悉,身上的责任与负担却很重,顾不上回来很正常,我们只要有时间,多去隔壁陪陪两位老人便是。”
左书意难掩羡慕的感慨道。
“也是,而且沈状元这是升官,是大好事,就算他不能回来过年的事,让沈爷爷他们感到有些遗憾,但是心里还是高兴的。”
“你对自己的职务多上些心,今年若有晋升机会,也可以试着争取一下,顺利的话,说不定也能升一两阶。”
左书意嘿嘿笑着挠挠头道,“我也有这个想法,就是那些个国法条令太多了些,想要晋升,必须将那些都给记得倒背如流,我还差了点。”
听他提起背国法条令的不易,何昌逸就忍不住想起那位,记忆力强大到让人感到难以置信。
“你多用些心,再耐心些,肯定能背得下,趁大理寺现在有缺职,机会多,争取能尽快升上去,等到都满员了,你再想要晋职,哪怕资历够了,也不一定能有合适的位置。”
像左书意这种通过大招录进来的官员,既不如科举入仕的官员起点高,若没有特别能拿得出手的专长,晋升空间也会有限。
何昌逸希望他能抓住现有的机会,争取一个容易立功,让上官注意到的好位置,就像他所在的门下省。
只要有合适的位置,或是关键时刻需要用人时,上面首先想到就是门下省的人,而关键用人时刻,往往也会意味着能得上面重视的立功建业的机会。
像沈卓这次的经历,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哪怕他因此而失去与家人在过年之际团圆的机会,可他所能得到的收获与回报,绝对不小。
对他们而言,这个收获不仅仅是升官这么简单,重点是处理这类民生事务的经验与教训,机会非常难得。
见完宋太师回到宫里后,何殊还在为宋太师曝出的那个消息感到震惊。
她实在没有想到,一直被鼓吹为盛世的先帝朝,在其花团锦簇的表象下,还隐藏着如此让人难以置信的屈辱与荒诞之事。
而先帝不仅没有反省到自己的错误,也不敢正视那些,还试图掩耳盗铃的直接抹去那一切,这种无能又懦弱的做法,简直是在挑战何殊的三观。
不过若联系起自打她爹登基继位后,曾让她感觉违和的那些地方,好像都能解释得清。
例如先帝选继承人的考量,例如当初那空空如也、寅吃卯粮的国库,先帝那穷得让人难以置信的私库等。
第一百零七章
知道自己的父皇竟然不惜代价地瞒下这么一桩事, 正宁帝深感不可思议,也难以理解。
“这……这怎么可能呢?这说不过去啊,那么一段真正存在并发生过的历史,怎么可能就这么被生生抹去, 变得毫无痕迹呢?”
何殊也觉得做这件事的人, 简直是丧心病狂, 为了掩盖自己所犯下的愚蠢错误,竟然如此不择手段。
“不愿这么做,与做不成这件事的人, 不是罢官,就是被贬离, 剩下如宋太师之流, 当然要不遗余力地办成这件事,所以我们一直以来所接受的,都是在先帝的示意下,被篡改过的历史而已。”
是的, 在抹去理山国在大安舆图上的存在与过往的同时, 宋太师等人还曾顺便篡改过一些其它内容,包括但不限于美化先帝的登基经历, 大肆鼓吹先帝的功绩等。
正宁帝难以置信的以双手抱头,有种三观都被颠覆的不真实感。
他虽然总会在心里暗自吐槽他爹到死都不让位,不会享福,还把自己的那些儿子都弄得下场凄惨, 还给他留下一个难以收场大摊子的事。
可是内心里,他对自己的父皇还是充满敬畏与钦佩的, 认为对方是位文韬武略, 虽然对不住许多大臣与儿子, 却是位有大功于百姓和大安的皇帝。
而他为何会对自己的父皇心存这种认知呢,当然是来自他一直以来所接受的教导,看到过的那些书籍文章。
结果活了大辈子才发现,他所接受的那些教导,都是经过人为篡改并粉饰得光鲜亮丽的虚假表象,这个打击与刺激,着实有点大。
“幸好皇儿不曾入过宫学,要不然,你现在就能体会到父皇这无法言喻的心情了,所以先帝选朕继位,既不是看中朕的性格品性,也不是因为看出你天资不凡,而是因为看中朕,是最不可能揭穿这一切的人?”
正宁帝十分清楚,若无太子,他这辈子可能到死都被蒙在鼓里,不可能有人告诉他这一切,他也没有揭穿这一切的能力与魄力。
毕竟他的母族与妻族都无能人,还都是那种只知为自己的私利蝇营狗苟的人,与先帝抹去的那段历史没有任何牵连,知道的事情也少,不可能有机会提醒他什么。
瑞王这个不仅知情,有手段有实力有魄力,对当年那些有异议的王爷,被先帝废黜并发配边关不说,还被下令‘永不回京’。
剩下这些在京中的王公,要么是与他一样没经历过,或是对那段历史毫无印象的人,要么都曾是帮助先帝一起完成这件事的帮手。
而他自己从始至终都只知道理山国的存在,并不知道理山国与大安的渊源,对理山国是不是大安国土一事,没有任何感触,不争不抢的温软性格,都注定了他坏不了先帝的事。
可是先帝算漏了一件事,他有太子,而且还是一位有手段、有谋略、有魄力的太子,所以他现在知道了。
他知道了也的确不打算做什么,但他知道太子肯定会做些什么,他则不会有任何异议。
这就是先帝本看不上他,却又因看不上他的那些原因而选他继位,该得到的福报。
见他那满脸愤愤不平的模样,何殊笑着安抚道。
“父皇不必为那些已经过去的事情,感到和烦扰,反正现在的结果就是我们不仅知道了真相,还会还大安与后世人一个真相。”
“可是他们将这些事情做得滴水不漏,我们又该如何做?才能让这些已经接受虚假历史的人相信,我们所公开的这些才是真的?”
何殊对此却是十分有信心。
“先帝那些能得他重用的大臣,都会留一手,当年曾参与那件事的人,又怎会不留一手?”
而且据何殊猜测,除了那些参与这件事的王公大臣们留一手,民间肯定也有不少人还留的有被禁的相关典籍。
正宁帝闻言,顿时眼睛一亮,抚掌笑道。
“对啊,宋运林可曾告诉你他留的那些在哪里?”
何殊笑着摇头道,“没有,不过儿臣在回来的路上,已经派人去挖他为自己准备的陵墓了,据儿臣估计,那里肯定会藏有大惊喜。”
正宁帝对此感到颇为不解,“你是认为,宋运林会将自己偷偷留下的一些原件存在自己的墓中?他竟然算计到如此地步?”
在正宁帝的心中,陵墓从来都是非常庄严而又肃重的存在,也能用来做这些算计?
“以儿臣对宋太师的了解,他肯定能做得出来这种事,因为知道大家都会习惯性的对陵墓这等存在心存忌讳,从而将主意打到自己的陵墓上,也就不足为奇了。”
正宁帝狐疑地看着她,“那你怎么一点都不觉得忌讳?”
何殊愣了一下,才若有所思摸着下巴一本正经地回,“可能是因为有父皇在,儿臣充满了勇气与力量,百无禁忌?”
正宁帝不由得失笑,心中那些难以言喻的郁闷,也因此而消散。
“明明是因为你自己胆子大,竟然将责任推到朕身上,朕可不能承认,这要是承认了,你皇爷爷回头若是找朕算账,朕可应付不来。”
即便知道先帝最后选他继位的原因后,备受打击的同时,也难免生出一些怨念,可是在正宁帝心中,先帝早已积威甚重,在对太子接下来的打算心知肚明的情况,他可不敢正面先帝。
而太子要干的事,还都会借他的名义,这让正宁帝无法不对此感到心虚。
“没事,皇爷爷有意见,您尽管让他来找儿臣,谁让他给我们爷俩留下这么一个大烂摊子在前,咱们对他可不理亏。”
不仅留下国库与私库这两个大窟窿,还给留下一大堆由对方扶持起来,总是想方设法地着要架空他们爷俩的势力。
若是打小修炼帝王权衡心术的人继位,或许并不觉得这种朝堂布局难对付。
只需继续的先帝时的风格,打压一批,拉拢一批,再新扶持一批,让他们保持平衡,即可维持住朝堂稳定。
可她与正宁帝都不曾接受过相应的教育,被赶鸭子上架,只能凭借不成功便成仁的一腔孤勇,硬生生地用谁也预料不到的野招式闯出一条生路。
所以何殊一点都不觉得自家对先帝有什么亏欠,哪怕她将要做揭对方老底,将对方费尽心机篡改,想要抹去的那段历史大白于天下。
理山国不是一个好邻居,前些年时不时就会找各种理由与大安发生纷争。
在何殊加强军中投入,在边境处屯下重兵,狠狠地给对方几次教训后,才有所收敛,近些年才消停了不少。
由于在何殊印象中,对方一直是个独立的国家,所以只要对方能安分些,她并没有要仗着大安越了强盛,兵力充足,就生出想要侵占对方的意思。
可是现在知道理山国曾是他们大安的领土,是在先帝手上弄丢的地盘,何殊对那理山国的态度当然也会随之大变。
收复失地虽是势在必行,将被先帝抹去的那段历史恢复并公布,也是接下来必做的事,却都要逐步来。
在何殊亲去大理寺见过宋太师的次日,在大官朝显赫近四十年,年过七旬的宋太师,在大理寺的天字号监狱中,走完了他这可恨而又可悲的一生。
对于宋氏家族的判处,也在不久后得到批复。
宋进明作为犯下欺君之罪的祸首,被判处斩首,其他人都被判处发配农场服苦役的处罚。
这个结果让人有些意外,都知道宋太师这些年明里暗里给上面添了不少堵。
在宋家因欺君之罪而倒下,宋太师自己还身败名裂,彻底失去从前的声望与影响力的情况下,上面不仅没有重罚宋氏一族,竟然还网开一面。
老百姓都夸皇上仁慈,既有为民除恶官的雷霆手段,还有大方原谅宋氏一族的宽仁大度。
朝堂上的文武大臣们在听说宋太师去世前天,不仅见过太子一面,还得到恩旨,在死前曾与家人们也最后见上一面后,心中都有所猜测。
唐季元找机会在私下里与高崇礼会面,顾不上往日的寒暄,见面就直接道。
“崇礼大人应该也听说了吧,宋太师在临死前,不仅见过太子殿下,还在当天晚上就获得与家人见面的机会,依你之见,他到底与太子说了些什么,才能得到这个开恩?”
见对方到了这种时候,还在与他玩心眼,高崇礼不悦地冷哼一声道。
“除了他曾在私下里为先帝做得那些事,还有就是与我等相关的内容,都到这种时候了,唐大人还想考校在下吗?”
“崇礼大人莫恼,老夫也是这么认为,只是老夫也不确认他到底说了些什么,才想问问崇礼大人这边,可有什么确切消息,毕竟老夫多番打听,都没能打听出更多消息。”
高崇礼这才脸色稍缓,“在下也没打听到更多消息,只知太子在见过宋太师后,曾派出一队人手前往宋氏祖宅。”
唐季元闻言,不禁脸色一变,“不知此事与我等可有关系,我们要不要?”
高崇礼瞬间站起身道,“唐大人若想兵行险着,可千万莫要搭上在下,事已至此,在下什么都不打算做。”
见他这态度坚决,不似作伪,唐季元赶紧朗声笑道。
“崇礼大人莫要紧张,老夫也只是情急之下的说说而已,就凭我们手上那点人,如何是陛下手中那些精兵强将的对手?”
去岁因瑞王突然召集昔日旧部抛家舍业,与其共聚临海府一事,某些深恐自家会步后尘的人家,派人对昔日旧主出手,结果派出去的人手,都被折在宫里派去的护卫手中一事,后来已被传开。
这些大臣现在都已知道宫里掌握着大批高手,他们私下里暗自培养的那些所谓高手,根本不是人家的对手,而且这还是在对方没有动用火器的情况下。
“唐大人心中有数就是,陛下的心思深不可测,就算没有宋太师交代的那些,宫里若想对付我等,也有的是我们的把柄,倒不如先安心做事,静观其变。”
这是高崇礼在见识到宋太师的结局后,总结得出的经验。
而唐季元听到这话,着实感到匪夷所思,难以相信这番话竟然出自对方,毕竟他们两人虽在同一阵营,常在朝堂上共进退,但也一直是竞争关系,对彼此可谓是知之甚深。
“数日不见,崇礼大人的变化之大,真叫老夫刮目相看啊。”
高崇礼没有理会对方话中的深意,淡淡回道。